第7章 烟花
洪默把家收拾了一遍，等她包完饺子，已经是傍晚5点。
她把饺子放进锅里煮开，盛出10个给自己，剩下的保存起来，留给苏羽回来吃。
她没有给洪封留，她知道他不会回来。她甚至庆幸他不会回来。
等她吃完晚饭，天已经全黑，洪默洗好碗筷，趴在窗台。
对面那栋楼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有的还贴上了窗花，楼下时不时传来客人造访的开门关门声。
这是洪默第一次等待除夕的零点，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值得她等待零点。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晚上8点，电视里也开始为春晚做倒计时，马路上的车流也变得稀少起来。
家，这个洪默十分陌生的字眼，好像是这世间万千人最终的归宿，年年复年年。
洪默走到镜子前，16年来她第一次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镜子里的女孩很清秀。
洪默其实遗传了很多洪封和苏羽外貌上的优点，鹅蛋脸型，不算很大但是秀气的柳叶眼睛，鼻梁高挺又恰到好处，因为良好的生活习惯洪默不带眼镜，皮肤也很好。
只是，她的眼神里常常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忧郁和清冷。
洪默平时上学都扎着马尾，显得整个人很清爽。
其实之前她曾经听到冯沁说有男生和冯沁打听她的名字，只不过洪默太冷了，没人愿意热脸贴冷板凳。
洪默向来只觉得这些男孩子很幼稚。
洪默凑近镜子，撩起额角的一绺碎发，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那是她十岁的时候洪封留下的，那时候是洪封和苏羽吵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十岁那天她回家的时候，洪封和苏羽正大打出手，他俩好像从来也不会试图在她面前遮掩什么，有时候洪默甚至希望他们能够伪装成恩爱夫妻的模样。
洪封死死地把苏羽压在沙发上，洪默感觉苏羽快要窒息了，她怕苏羽出什么事，就哭着拖住洪封的大腿求他松手。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洪封那天充血的眼睛和狠狠甩开的腿，洪默的额角磕到了茶几的玻璃桌角上，血立刻就流了下来。苏羽看到洪默出事了，用力推开洪封，抱起洪默往医院跑。
苏羽出门的瞬间，眼里噙着泪水愤恨地朝着洪封的方向狠狠地骂了一句：“洪封你就是个畜生！”
洪默的伤口不大，但是很深，需要缝针，因此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疤痕。
那时候洪默还被同班调皮的男孩子嘲笑，记得有一次她伤心到控制不了自己，晚上在小摊吃面的时候边吃就边哭了出来，她又脸皮薄，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只能缩在角落里抽泣。
但碰巧那天她的桌子上没有面纸，她自己又忘记带了，只能用手擦眼泪，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
她转过头去，大约是个16、7岁的少年，递给她一包面纸，洪默哭得泪眼朦胧，并没看清楚男孩的样子，她边哽咽边说了句谢谢，然后回过头抽出纸擦了擦眼泪。
待她平复下来，再次转过头去，少年已经不见了。
洪默很少收到陌生人的善意，因此这件事情哪怕过去5年了，在她的记忆里仍然十分清晰。
她至今还保留着那包纸巾的外包装，上面印着可爱的小熊噗噗，这也是她唯一喜欢的动漫角色。
也是从那时候起，洪默的额角总是会留一些碎发，哪怕现在疤痕已经淡去，变得不再显眼了。
其实，冷淡如她，也有女孩子都有的自尊心和爱美之心。
洪默把手里准备束起的头发放下，又将一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样放下的中短发似乎可以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稚嫩。洪默心里想。
晚上11点左右，苏羽还没有回来，洪默便为她留了一盏灯，写了张便条，出了门。
程清宇早已等在了楼下，见到洪默后，程清宇向她招了招手。
洪默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暖意，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陪伴和等待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
程清宇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还有一包暖宝宝。
“守夜很冷的，可以把这些暖宝宝贴在脚底御寒。”程清宇边给洪默递暖宝宝，一边笑着解释道。
他们放烟花的地方在南城大桥上，每年除夕都会有很多一家老小或者情侣们聚集在那里放烟花，在爆竹声里或者五彩斑斓的绚烂烟花中寄托自己对来年的希冀。
等他们到达南城大桥的时候，已经快要11点半了，程清宇带着洪默找到一处适合放烟花又适合观景的地方，拿出一把小烟花，小心替洪默点燃。
黑暗中少女的脸立刻被璀璨星河般的焰火点亮，少女笑脸盈盈，眼中是点点星光，轻轻挥舞着手里的烟花，那神情满是憧憬和喜悦。
那是程清宇从来没有见过的洪默，一时间他竟有些失神。
待洪默一簇烟花放完，忽然有一个20出头的女生拍了拍洪默的肩。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洪默说，“小姐姐，可以麻烦你男朋友帮忙给我和我男朋友拍张照片吗，他的身高拍出来可能会比较好看。”
洪默的脸瞬间就红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
程清宇接过女孩手里的拍立得，轻轻揉了揉洪默的头，边笑边很自然地解围：“她是我妹妹，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啊这样吗，不好意思误会啦，不过有你这样的哥哥，妹妹也很幸福的。”姑娘甜甜地说。
洪默有些尴尬地朝女生笑了笑，然后低下了头。
程清宇的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她耳边，他的手短暂接触又离开她发梢的瞬间，洪默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也许，她不是因为程清宇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而失落，而是因为对于程清宇的定义，她找不到丝毫证据反驳。
她甚至有些庆幸，为了替她解围，他已经把她称作他的妹妹，而不仅仅是他普普通通的一名学生。
程清宇拍完照，女生和她男朋友执意要为洪默和程清宇也拍一张，洪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程清宇没有拒绝，便也没有反对，静静地站在程清宇身边。
女孩替他们拍完一张，拿出来递给程清宇，笑着说这张光线不太好，作废重新拍一张，于是又重新替他们拍了一张。
照片上洪默和程清宇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程清宇笑得好看又自然，洪默虽然没有笑意，但却莫名清冷得让人惊艳。
拍照的女孩又把第二张照片递给程清宇，笑着说，“你们一家子颜值真高。”
程清宇笑着接过道了谢，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待女孩和她男朋友走后，程清宇把那张拍好的成像递给洪默。
洪默有些犹豫地接过照片。
确实，程清宇也没什么理由保留她和他的合照。她想。
也许，对洪默来说，程清宇好像已经不仅仅是当初那个毫不相关的老师了，而洪默终究只是程清宇众多学生中不怎么起眼的那一个。
“在想什么呢？”程清宇看着洪默陷在沉思中，有些好奇地问。
“没什么。”洪默猛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慌乱地回答道。
“还有10秒就跨年了。”程清宇盯着表。
周围的人群开始了倒计时。
“10！9！8！7！6！5！4！3！2！1！”
人声鼎沸里溢满了新的一年也永不衰竭的爱意。
“新年快乐，洪默。”
“新年快乐，程老师。”
洪默话音未落，烟花绚烂四起，火光照亮了南城的整片天空。
一时间，洪默竟觉得有些鼻酸，却不知这种悲伤从何而起。
程清宇看着身边女孩微微泛红带着泪意的双眼，知道她也许又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
“洪默，许个新年愿望吧，一定会实现的，如果一个不够的话，我的也给你。”
洪默被他的话说的有了笑意，“程老师，愿望可不能随便外借。”
洪默凝视着眼前这个笑眼明朗的大男孩，他成熟又保留着少年气，仿佛经历了很多难以言说的故事，又仿佛历经千帆依然纯净无比。
洪默突然觉得，遇见眼前这个人，可能已经花光了自己余生所有如愿以偿的运气。
他就像是烟花，绚烂地绽放在洪默15和16岁之交的世界里，却又仿佛遥不可及，随时可能湮灭在人海里。
跨完年，程清宇把洪默送回了家，到洪默家楼下的时候，洪默从包里拿出那双她攒了好久的生活费买的手套，塞进程清宇手中。
看到程清宇有些惊讶的神情，洪默低下头，再没有看他的眼睛。
她解释道：“程老师你之前送了我一条围巾，我偶然发现这个手套觉得它适合你，就当作是给程老师的新年回礼吧。”
说完她匆匆忙忙道了再见，转身上了楼。
程清宇看着女孩仓促又慌张的背影，无奈笑了笑，直到洪默卧室的灯光亮起，才转身离开。
洪默站在卧室的窗边，看着程清宇远去的背影，小心地拿出了他们的第一张合影，仔细地夹进了日记本里。
少女的真心是珍珠，因为闪着光芒，好像怎么也藏不住。
洪默出去洗漱时，发现苏羽已经回来吃完了自己留给她的饺子睡下了。
周遭的一片黑暗渐渐归于平静，洪默抱着双腿坐在黑暗之中，倾听着自己久久无法平息的心跳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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