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秘密
高中实验班最大的特色就是会在基础课业之上增加许多竞赛课程,洪默的高中也不例外。
因为竞赛的成绩会对升学有直接的好处,因此洪默的高中便在每天傍晚放学以后开设了竞赛班。
实验班的同学强制参加,非实验班的同学通过选拔后参加。
虽然有部分同学对这个规定颇有微词,但洪默却挺喜欢这个竞赛班。
一是能够探索一些之前没有想过的数学题,二是不用回家关在屋子里面对死气沉沉的书桌和墙壁。
在各类竞赛课程里,数学竞赛课程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这似乎会对新手老师造成很大的压力,但是程清宇依旧能把竞赛课上得如同基础课一般得心应手。
程清宇喜欢鼓励同学上黑板做题,他更看重解题思路而不是答案,强调的是思维训练的过程。
但是程清宇又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不会轻易让完全一筹莫展的同学上来尴尬地站着。
因此,去黑板上写题目次数最多的除了顾迟就是洪默。
顾迟做题非常一丝不苟,他的解题过程往往比参考答案还要详尽完美,有很多同学偷懒就直接抄顾迟的答案。
而比起顾迟,洪默常常有一些突发奇想,经常会另辟蹊径想到一些特别但又有趣的方式解题,尽管有时候可能有一两个逻辑漏洞,程清宇也能及时发现并且补全解题过程。
有时候洪默会觉得好奇,程清宇在备课的时候到底想出了多少解题方法?
如果没有提前想到她这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奇怪思路,那他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理解了她的思路并且帮她完善的呢?
每次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小城的高中代课教书,程清宇确实属于屈才了。
每天晚上7点左右,竞赛课才会下课。
每天到下课的时候,洪默已经饥肠辘辘,恨不得到小摊上去吃两大碗馄饨。
很巧的是,她发现每天和她一样奔到小摊上吃饭的还有程清宇,摊主和他很熟,有时候程清宇甚至还会帮帮摊主夫妇的忙,摊主夫妇给他还有洪默的分量都莫名的多。
估计程清宇上了一天课还有这么大的脑力消耗,肯定饿坏了。
而每次吃完以后,程清宇都会和第一次那样送她回家。
洪默不知道程清宇住在哪里,怕他绕路,婉拒了几次,但程清宇既然坚持,洪默也不再拒绝。
洪默也知道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她也还只是个15岁的女孩子。
表面的坚强不代表内心的安全感,洪默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这一点,程清宇好像一直很清楚。
在送洪默回家的路上,大部分时候,两个人都很沉默。
她和程清宇总有一种默契,一种不说话也不尴尬的默契,好像能读懂彼此的内心。
有时候,程清宇会问问洪默学习的近况,探讨一些学校里没能解决的数学问题,洪默也会简单回应。
但程清宇从来没有过问过洪默的家庭,洪默也不愿意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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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快要到高一的圣诞节,商业化的宣传给这座小城平添了许多节日的气氛。
洪默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过过什么节日,节日是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但爱是什么,洪默知之甚少。
平安夜那天晚上在小摊上吃饭的时候,洪默依旧碰到了程清宇,他照旧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地吃晚饭。
吃完晚饭,程清宇照例送洪默回家。
十二月底的冷风吹得她直打寒战,她看着来回的车流,人们瑟缩着飞快疾驰,想要尽快回家和家人们过个暖暖的节日。
而家对于她来说,却是比这十二月底的风更为凛冽的存在。
洪默收回自己的思绪,迫使自己不去想家里那一地鸡毛,重新一言不发地走在程清宇身边。
他们走过一片商圈,和他们擦肩而过的都是出来过节的年轻情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和甜蜜。
直到路过他们每天都会经过的一家高档餐厅,洪默不经意间透过玻璃窗往里瞟了一眼。
然而,也就是那一眼,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窗户里的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的父亲,洪封。
洪封并没有注意到窗外看着他的洪默,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洪默觉得那个女人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们悠闲地喝着红酒,透过玻璃,洪默看到洪封的脸上挂着耐心又温柔的笑容。
洪默心里一阵冷笑,原来他也有这种笑容,只是吝啬到从来不分给她和苏羽。
程清宇注意到了洪默的异样,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一愣,顿时似乎又明白了一切。
他一言不发走到洪默眼前,用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取下脖子上厚厚的围巾,把它围到了洪默脖子上。
围巾很厚,程清宇也围得有些杂乱,那围巾甚至挡住了洪默有些湿润的眼睛。
“天冷,走吧。”程清宇平静地说。
语气平和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清宇扶着洪默转身,离开了那个餐厅。
一直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口,洪默突然停下了脚步,她靠着一面墙慢慢地蹲了下来,脸埋在程清宇的围巾里。
虽然声音很轻,程清宇还是听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抽泣。
程清宇靠着墙蹲在了她身边,替她戴上衣服帽子,说:“没事,这里没人。”
程清宇听到身边女孩的抽泣声慢慢释放出来,然后断断续续,又过了一会儿,逐渐归于平静。
他没有催洪默走,只是待在她身边,等她平复好自己。
“那个男人是我爸。”洪默没有抬头,她闷声说。
“嗯,我知道。”程清宇答。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不是我妈。”
程清宇没有说话。
洪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着。
“其实我知道我爸外面有女人,我以为我对他已经失望到麻木了,但我没想到,当我真的看到这些的时候,我还是会难过。”
说完洪默把头埋进程清宇的围巾里,程清宇的围巾带着他身上独特的清香,让人闻着很安心。
许久,两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洪默整理好心绪,她站起身来对程清宇轻声说:“程老师,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说完,她准备摘下围巾还给程清宇。
程清宇制止了洪默手上的动作,重新把围巾给她围好,轻声说:“就当作圣诞礼物吧。”
洪默愣了愣神,抬头看到程清宇那温柔又坚定的眼神,一时间目光闪烁,没有拒绝。
那围巾上的味道给了她莫大的宽慰。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程清宇突然开口,“洪默,我也和你分享一个我的秘密吧。”
洪默有些讶异地看向程清宇。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在大学里被退学了吗?”程清宇没有看向她,兀自说着。
洪默没有想到程清宇会愿意说这件事,她有些迟疑的说,“其实,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说。”
程清宇淡淡笑了笑,“我回来这里当老师以后,有无数人好奇我被退学的理由,他们都像是在看笑话一样揣测那个考上名牌大学的程清宇怎么就被退学了。”
他顿了一下,“但是你不一样,你好像对任何人的一切都不好奇,所以活得似乎比别人轻松一些。”
“我只是不太爱多管闲事。”
“但你也愿意为冯沁出头,不是吗?”程清宇看向她的眼睛。
洪默一时语塞,帮冯沁这件事确实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他带着洪默避开车流,又继续说:“那时候我也以为我能救我的朋友。”
“以为?”洪默注意到这两个特别的字眼,“那后来呢?”
“他自杀了。”程清宇眼神一暗,“我也被退学了。”
洪默心里一阵震颤,她想安慰程清宇,却发现所有语句相比于这一沉重的事实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那时候没有人帮你吗?”洪默问。
程清宇笑笑,“那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一个人退学就够了。”
透过昏暗的路灯,洪默看向眼前的程清宇。
这个看似平静的男生眼里溢满着悲伤。
原来他和她一样孤独。
程清宇把洪默送到楼下。
“程老师,谢谢你。”洪默从程清宇手中接过书包,轻声道谢。
“也谢谢你,这个故事憋在心里太久了,挺难受的。”
“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吗?”
“我已经受到了这么多的恶意揣测,又何必再让他们去渲染故事里无辜的受害者。”
楼道灯光忽明忽暗,洪默隐约看到程清宇带着泄气的笑。
洪默和他告别,转身。
可你也是受害者。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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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家里一片漆黑,直到洪默打开苏羽卧室的灯,才发现苏羽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虽然苏羽没有告诉过洪默,但她却偷偷看到过她的医院检查报告,苏羽很早就患上很严重的抑郁症了。
洪默曾经看到过重度抑郁症患者的访谈节目,受采访者在节目里说:“发病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然后等死。”
洪默看了一眼瑟缩在床上的女人,问:“你吃晚饭了吗?”
苏羽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她闭了闭眼,洪默知道她不想理自己,于是替她关上了灯,回自己房间写作业。
写了一会儿作业,洪默又不太放心,去厨房做了一碗面条,端进苏羽房间,放在她床头,又重新回到自己房间。
对于父母这样的概念,洪默从小就是模糊的,她是在无休止的争吵、摔打和责骂中长大的孩子。
小时候,有时候家里闹得太厉害,姥姥姥爷会把她接走一段时间。
其实她曾经在姥姥姥爷家看到过苏羽以前的照片,苏羽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身材丰腴有致,皮肤白皙细嫩,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她的眼里有光。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骨瘦如柴,日日如同行尸走肉。
洪默的姥爷曾经是个高官,因此苏羽年轻的时候有许多人追求。
想到这里,洪默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当年洪封追苏羽的殷切程度可是在这座城里出了名的,可说到头来,他究竟是看上了苏羽这个人呢,还是他自己的前途呢?
姥爷在洪默十岁的时候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原因就是心焦自己女儿遇人不淑。
姥姥和姥爷很恩爱,姥爷走后不久,姥姥也离开了。
因为姥姥姥爷恩爱又幸福的婚姻,苏羽当年应该也是很相信爱情的吧。
苏羽从小就是被宠爱长大的,又沉浸在洪封宠溺的幻象里,她无比依赖洪封,依赖到纵容他打骂,依赖到这么多年了,也没敢和洪封提离婚。
有时候,洪默甚至有点瞧不起这个女人。
至于和母亲的关系,洪默觉得大部分时候她们之间是平淡和冷漠。
有时候洪默会想,也许苏羽是爱自己的吧,但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相信这些。
但是洪默还是会在苏羽发病的时候给她煮一些吃的放在旁边,在洪封和她大动干戈以后煮个鸡蛋放在她的床头。
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苏羽一些力所能及又不过分的微薄关怀。
那天晚上洪封一夜未归。
洪默早晨起床苏羽已经出门了,床头的面条一口也没动,面坨得没有样子,像极了他们这烂泥一般的婚姻。
洪默倒掉面条,把碗冲刷干净,洗碗的时候她突然在心里冷冷笑了笑,想到:她这一生,也许不会再把自己托付给任何人了吧。
毕竟这十几年来,自己对婚姻只剩下了恐惧。
洗完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洪默,你才十五岁,你在想什么呢?
收拾完已经不早了,她匆匆忙忙一路小跑到学校,在校门口遇到了程清宇,他依旧带着温柔平淡的笑意,和昨天晚上的他大不一样。
白天的程清宇带着平和的面具,晚上的程清宇却有着真实的悲伤。
洪默觉得自己第一次理解了一个被称作别人的人,她也惊讶于自己第一次去试图理解一个被称作别人的人。
程清宇看到洪默,笑容瞬时变得明朗起来,他低声和她打了个招呼,“洪默,早上好。”
洪默愣了愣神,回头和程清宇微微一笑。
少女不常见的笑容被初晨的阳光映衬的刚好,自然纯净又像珠玉般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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