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入土

“罗姐姐，罗姐姐——”

        耳畔传来孩童稚嫩且焦急的呼叫，罗浥尘动了动手指，勉力睁开眼睛。

        阿九见罗浥尘醒了，抽了抽红彤彤的鼻子，止住哭泣道，“罗姐姐，你终于醒了……”

        罗浥尘张开嘴，只觉得喉咙像被火烫一般，疼痛得厉害，默了半晌，她见屋内只有她和阿九两人，忍住喉咙的不适，开口道，“我睡了多久，李婶怎么样了？”

        闻言，阿九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唰唰地流下来，“罗姐姐……你睡了一天一夜了……阿九好担心你……”

        罗浥尘摇了摇还有些发晕的脑袋，没想到这次受寒发病这么厉害，她看了看外面蒙蒙亮的天，就听阿九接着道，“婶婶，她被阿牛哥送回村里了。”

        送回村里，李婶好了？罗浥尘微微蹙起眉，村里被火烧成那样了，阿牛这时候回去不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吗？她刚想发问，就见门吱地一声开了，药童端着碗出现在门边，“阿姐，你终于醒了，你弟弟很担心呢，一宿都没睡。”

        罗浥尘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望着阿九红红的眼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接过药童手中的碗，知道是给她煎煮的病药，道了谢后缓缓将药汁喝下去。

        汤汁下肚，味道虽苦，但好歹让身体暖和不少，她将药碗递还回去，问道，“不知我那婶婶怎么样了，怎么就回去了呢？”

        药童望着阿九，见对方迷蒙着泪眼，知道他没说清，叹了口气道，“昨儿一大早李婶子确实醒了，师父还给她重新换了药，哪知不过几个时辰，病情却急转直下，于晌午就闭了眼。”

        罗浥尘慢慢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虽然她知道李婶的伤势难治，但亲耳听到她的死讯还是让人难以接受，她都这样了，阿牛哥呢？

        天边层云密布，将阳光遮挡得不留一丝缝隙。一场秋雨一场寒，连下了几场雨，天气彻底转凉起来。

        阿九牵着罗浥尘的手，小心地走在泥泞的路上，“罗姐姐，你冷不冷，当心可不要再受凉了。”

        罗浥尘低头看着一脸关切的小人儿，微微勾了嘴角，满脸愁思的脸上才挤出一丝浅笑，“姐姐没事了，别忘了，姐姐自己也是大夫。”

        她的身体她知道，虽然头还有点晕，但大体是无大碍了，所以，晌午过后，她才带着阿九一起回平阳村，她知道阿牛哥回去是为了办理村中人的后事，她不想让他一人独自承担那么多的悲伤，虽然她很清楚再多的安慰也很难抹去他内心的伤痛，一如她自己曾经一样。

        秋风卷着发黄的树叶簌簌地飘落，带着几分萧索。

        阿九拉了拉罗浥尘的手，抬起小脸，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半是懵懂半是认真道，“罗姐姐，爷爷也和爹娘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这是他自那夜后第一次提起彭伯，罗浥尘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都去了很远的地方，阿九会想他们吗？”

        阿九偏头想了一阵，“我很想他们。但爷爷告诉我，男孩子要学着坚强。”

        他小小的脸蛋这几日似有消瘦，嘴角紧紧地抿着，透出一分强硬的感觉来，好像几天前那个天真的小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罗浥尘心底微微叹息一声，将他揽到怀中，一字一句道，“没关系的，姐姐会陪着你长大。”

        倒塌的屋墙，黑漆的檐木，目之所及，一片狼藉。一场大火，将原本和乐平静的小村庄烧为废墟。四处并没有阿牛哥的身影，罗浥尘想了想，抬步向后山走去。

        在后山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终于见到了阿牛。他正俯首在一块木牌上刻写着什么，而他面前不远处，高高低低隆起了六座土堆，罗浥尘心中一颤，慢慢走到他身边。

        听到动静，阿牛转过身，他似乎很久都没合过眼了，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十分晦暗。他见到来人，眼中划过一丝惊喜，“罗姑娘，你病好了！”

        罗浥尘点点头。

        阿牛将手中的木牌插入最后一座土堆之中，对着土堆叩拜了三下，慢慢站起来，“火太大又加上后来的大雨，俺寻了很久，其他叔伯婶子的骨灰都找不到了，勉强寻到了一些未烧尽的衣料，只做了这座衣冠冢。”

        他的声音很嘶哑，从背影也能看出他内心深深的自责与哀恸，罗浥尘不忍道，“他们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你毋需过多自责了。”

        言罢拉着阿九朝这座衣冠冢扣了三个头，轻言道，“浮世如尘，众生皆苦。望你们往生极乐，来世无忧。”

        阿牛望着他们的背影，心底那股无处安放的悲凉像突然间找到出口，他默默扬起头，阻止即将盈眶的泪水落下。

        罗浥尘又领着阿九朝附近的坟冢叩拜，彭伯的坟挨着李婶，阿九虽不识字，却突然指着其中一座小声问道，“罗姐姐，爷爷是睡在里面吗？”

        手指的方向正是彭伯的坟冢，罗浥尘望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眼，轻轻点点头，本以为阿九又将哭闹，没想到他却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一张小脸格外认真道，“爷爷，阿九知道您以后不能陪我了，您和爹娘都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在那儿一定要过得开心哦，阿九已经长大了，阿九以后不会哭鼻子了，阿九一定会成为坚强的男子汉的。”

        一席话说得罗浥尘既心酸又心疼，她望着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对着彭伯的木牌默默道，“您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他，我会陪着他慢慢长大的。”

        薄凉的风穿林打叶而来，拂开落日时分升起的腾腾水雾，一阵阵拍打在人身上，让人不禁感到丝丝的阴寒。

        阿牛默默走到李婶的坟前跪下，他的眼睛通红，却没有让泪水落下，默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串红绳，红绳的末端串着一颗墨绿色玉珠。这是临终前李婶给他的，他将玉珠紧紧握在掌心，对着李婶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突然，坟土后面的茅草丛中传来嘘嘘索索的声响。

        阿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罗浥尘抬眼望去，见发黄的草堆中隐隐有几道墨黑，那颜色似乎甚为熟悉，还待细看时，草丛中却突然传出一道喵呜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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