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礼物
不知何时起，窗外悄悄下起了大雪。
漫天雪花，飘飘悠悠地在空中荡漾，落在青灰石砖，融于瓦黄屋檐，悬挂枯树枝桠．．．
纷飞的雪花，给窗外世界增添了些许生气，却更衬得窗内的寂寥。一静一动的两个世界，意外的构成了一副和谐景象。
雾气铺满了雕花琉璃方窗，苏筝蜷缩在蚕丝明黄蜀锦衾被中，伸出食指，在窗上抹开了一小块地方，她就着这个小孔，静静地望着外面满天雪花，视野放空，心绪如麻。
苏筝有点茫然不解。她好不容易暂时逃离了阎忌的视线，分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为何她没有想象中那般欢喜，心里还觉得空落落，尤其是南桃她们出去，室内只余下她一人时。
明明满屋子皆是与她朝夕相处的陈设，可她却第一次生出了些寂寥之感，甚至乎有些陌生，无所遁形，让她想逃离。
莫非是她在阎忌那处住了月余日子的原因？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想到这里的苏筝，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念头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
“娘娘，寿宁宫那边差人过来，说是让娘娘过去一趟。”室外若梅的声音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
“有说什么事儿吗？”
“说是太后想同娘娘吃一顿晚膳，说些体己话。”
体己话？苏筝轻嗤了一声，说的好听是体己话。其实，不外乎些老生常谈的内容，开枝散叶，延续皇脉．．．她两世加起来听的次数，实在是数都数不清，耳朵都快起茧了。
苏筝着实想不通，那萧越后宫佳丽三千，都巴巴上赶着，花样百出，想替他生皇子公主，可太后怎么就抓着自己不放呢？
“你进来替本宫梳妆吧。”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左右她还有阎忌罩着，总不至于赶鸭子上架吧？苏筝莫名有点心虚，赶鸭子这事儿，太后那个疯婆子好像也不是没做过．．．
今日苏筝画了个梅花淡妆，两颊的云红压了些她的妩媚，反倒衬得她如梅花般殊璃清丽，宛如傲立在皑皑白雪中的一株夺目红梅。
发髻梳了个简易的凌云髻，头上只簪了只素白莲花银步摇，额间垂下一梅花玉缀，身着月白淡黄色对襟棉衣，芙蓉祥云百褶裙，腰间用一条绣着连珠团花饰纹的月白云锦轻轻挽住，外披一袭用上好云锦做成的连帽雪狐披风。
“娘娘长的越发好看了，只稍稍装扮，便成了如梅花仙子般的人物。”若梅真心实意地夸赞着苏筝。
“月余不见，你这张小嘴是偷吃了蜜吗？”苏筝淡淡一笑。又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兀自转了一圈，蓦然带了些幽怨，“之前备下的冬装都有些紧了，都怪那该死的阎忌，日日都给本宫灌些大补的东西，本宫肉眼可见的圆润许多。”
若梅忍不住嘻嘻一笑，笑的古怪，“哪有，娘娘如今面色红润，体态柔美丰腴，一看就是被人仔细宠着，才能养出来的。”
苏筝瞧着若梅那副荡漾笑意，哀哀一叹。这一个个的，怎么见缝就插针，都在替阎忌说好话。莫非阎忌给她们好处了？
不，不可能，她瞬间就否定了这个理由。他这人，向来喜欢威逼，不屑利诱，必定是威胁她们了。
她正欲开口询问若梅，南桃匆匆从殿外进来，温声道，“娘娘，岁一公公方才过来传话，说是今夜娘娘不必过去了。”
“为何？”苏筝脱口而出，语气激切。她似是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给吓到了，楞了一下，平声道：“那边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这倒没有，岁一公公只说掌印今晚要去赴宴，归期不定。掌印还说．．．还说怕娘娘晚上一个人待在岐青阁会害怕，叫娘娘今晚宿在西巷殿。”
南桃一本正经地转达，可苏筝听着却莫名羞涩，什么叫她一个人待着会害怕？她又不是小孩子，还需人时刻陪着不成。倒是他自己，每天夜里都紧紧黏着她睡，稍微离了一点都不行。入了冬更甚，不仅夜里，白天也抱着她，几乎片刻不离手。
不过，自己在他眼里，说不定真的就是个会说话的暖炉．．．
“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雪天路滑，苏筝便没有坐凤辇。
南桃替她打着伞，两人并排走在前面。若梅跟在后面，手里提了一个小盒子，盒内是送给太后的玉如意。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地出了西巷殿，朝着寿宁宫走去，完全没有发觉身后屋檐暗处，身着暗黑锦衣卫官服的两人。
“花姹大人，你说主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夜燕王设宴，摆明就是个鸿门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可主上还把咱们两个派出来暗中跟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一天里，不是打扮就是吃喝，怎么看也不像需要人保护。”
隐在暗处的其中一人低声发着牢骚。这说话的男子，便是一把揽月弯刀使得出神入化，杀人如麻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冷凌。
此人武功极高，在锦衣卫营里，近次于指挥使花姹，且为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因此，出的大多是将人满门抄斩的任务。今夜不让他去燕王府杀个痛快，却让他来保护一个要不吃喝，要不就是望着窗外发呆的娇滴滴女子，心里自是不平衡。
望着渐渐远去的那抹娇影，花姹心中怅然若失。主上对这个连雷声都怕的弱女子，实在是好的过头了，她从没看过主上那么温柔的眼神，除了对着那个女子！
花姹自小就将阎忌奉若神明。在她心中，他是站在高处，如谪仙般的人物，端的是睥睨天下的凉薄性情。可为了她，主上屡次违背他的原则和底线．．．
想的愈多，她攥着寒月刀的手便愈发用力，指尖发白。低垂的眼底浸满了锐利阴鸷，冷声冷调，“别那么多废话！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主上自有他的打算。”
“跟上她！”
话音刚落，只见她脚尖轻轻一旋，凌空跃起，毫无声息地隐入了重屋叠室的皇宫中，留下怔怔站在原地的冷凌。
“不过就稍稍说了两句，发这么大火气作甚？难怪没人追，日日这副凶巴巴的样子，谅哪个男人敢靠近。”冷凌悻悻低声嘀咕了几句，随后足下轻点，忙追了上去。
寿宁宫外。
苏筝刚踏进寿宁宫大门，进入前院，就看见了站在正殿门前，萧越身边的小松子。
暗处，冷凌压低嗓音请示，“皇上好像也在里面，咱们要不要禀报主上？”
“不用，先静观其变。”花姹存了些私心。
方才苏筝还有点不确定，再走近一看，的确是小松子无差。
她一凛，先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团迷雾，在这一刻终是消散开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今日自己才从岐青阁出来，太后便急匆匆叫她来，而阎忌刚好这一日出去了，叫她过来时也没提过萧越在，那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故技重施罢了。
只是不同于前世，萧越对她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今日萧越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那番言辞，那蠢货向来有奶就是娘，不分好歹，毫无下限。如今燕王提前回京，保不准他会倒戈太后，帮着对付阎忌。
苏筝边褪下披风，边向若梅使了个眼神，“帮本宫拿着。”
若梅也立马心领神会，悄悄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借着披风的阻挡，偷偷把匕首给了苏筝。自经历了上次镇国公府刺杀，若梅便一直随身藏了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却是派上大用场了。
这似是老天给她安排好的。今日阎忌正好不在宫内，太后与萧越又在一处，她虽不清楚谁才是杀害她家人的幕后主使，但两人同属一丘之貉。
萧越自不必说，而太后也不是什么善茬。萧越日日耕耘不息，后宫却一无所出，这里面太后的猫腻必定少不了，且还助燕王篡位，狼子野心，杀了她，就当还阎忌一个人情了。多杀一个，世上便能少一个祸害，索性将计就计，一不做二不休。
“南桃，你帮本宫理一下发髻。”
见南桃俯身过来，苏筝把头往她那边靠了一点，伏在南桃耳边，声音弱不可闻，“你立刻去通知玉美人，计划不变，时间提前。”
苏筝说完便站正了身子，语气波澜不惊，平声道：“诶，本宫的暖炉好像没带。”
“南桃，你回去替本宫取个暖炉来，记得拿烟紫色的，那个暖和。”
“是。”
苏筝眉头微锁，撩起裙摆，轻声迈过门槛，进入殿内。整个人提起了十二分精神，脑子里紧紧绷着一根弦。
“皇上万福，母后未央。”
“筝儿快快起身，今日这殿内就咱们一家人在，不必如此拘礼，外面天寒地冻的，快坐过来暖暖。”太后今日似乎格外愉快，连带着说话也夹了丝往常不曾有过的雀跃。
“是。”苏筝福了福身，礼数周全，抑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谁跟你是一家人！
“皇后过来朕身边坐。”萧越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笑的猥琐，眼里的欲望更是不加掩饰。
苏筝看着都直犯恶心。不知是他忘性大，还是说他足够不要脸面，上午的不愉快，他就如没事儿人一般，她强忍下心中的厌恶，坐到了萧越身边。
若梅上前，苏筝接过玉如意，递给太后，温笑道：“不知道母后喜欢什么，望母后不要嫌弃。”
“难为筝儿还惦记着给母后送礼物，母后很喜欢。不像皇帝，从没送过哀家一物一件。”太后瞪了萧越一眼，可眼神里却无半分责怪之意。
“母后莫急，等会儿朕就送一份大礼给您，母后必定十分满意。”说完还古怪地瞧了苏筝一眼。
表面上是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可苏筝却听出了萧越话外之意，掀开一层遮羞布，内里是极度肮脏恶浊之事。
你们也莫急，本宫等会儿同样送你们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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