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跪在地上的人无动于衷，绯云的话好像轻轻飘落水面的树叶，没能激起一丝涟漪，“看样子，李主管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便请去齐家姑娘过来一罢。”
话音刚落，不等绯云转身去请，齐姑娘便自己从侧边走了出来，“不必请了，我自己来便是。”
李主管听着这声音耳熟，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定睛一看，眼前出现的这位果真是齐家的人，整个人冷汗直流，僵愣在当场。
他看着那契书便知晓苏琅琅迟早能找到齐家去，只是他未能想到齐家居然愿意再在此事上与苏府有什么纠葛。
齐姑娘自顾自地走至此前自己坐过的位置，那位子靠着李主管极近，她坐了太师椅的一半，半倾着身子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他两眼。
“看来贵府的主管的确是不怕家法的，强买别家土地被主家发现，竟还敢这般诡辩。”
“李主管，可还认识我？”她挑着眉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不喜不怒地冷声提醒，“我们见过多次的。”
的确是见过多次，每每见齐夫人，齐姑娘都在她身侧相伴。齐姑娘做了十多年的独生女，自懂事起，齐家事务无论内外都有她参与，长到十多岁，几乎也可以替家中决断不少大事了。
原本买卖山林一事并不麻烦，只由家中总管处置便好，若不是李主管三番五次地登门，也绝见不到齐家母女，后来见着的前两次还好，后面几次可都算不上多愉快。
他看向身侧的罗嗣，只一眼便知晓自己应当怎么做，这些狡辩的说辞，都是他们早前就商议好的，他低声道，“是见过齐姑娘多次的。”
“此前为了替主家买下山林，说了不少不妥当的话，如今也很该给齐家姑娘致歉，只是这山林确非小人所买，齐家与淮江秦家立下的契书，与小人实在没有什么干系。”
“哦？”齐姑娘坐直了身子看向罗嗣，“我若没记错，李主管那日去给齐家下了最后通牒，说是两日内不将山林卖出，便后果自负，我母亲问你一切事宜与谁交接，李主管说的是，一切事宜全都交由你身边那个念过书会写字的罗姓小厮来做。”
“李主管的确这般说过。”罗嗣原本紧握的拳头松了送，发白的骨节骤然恢复原样，突然有些发红，“小人与贵府管家见面后，偷梁换柱，将买家换成了我自家表弟。”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继续道，“回府后，小人告知李主管，齐家出尔反尔并不肯出卖山林，请他不必再与齐家来往，若是往后夫人问起来，便只说齐家不肯出让便是。”
“小姐，齐姑娘，此事实乃小人一人所为。”
苏琅琅听着他们说的滴水不漏，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那你且说说，你外祖家哪里来的银钱买地，这契书立定的前一月，秦家还因欠着旁人三两银子，被人找上家门，闹得淮江皆知。怎的过了个年，反而多出百余两银子来，不但买得了山林，连欠债也都能还上了。”
罗嗣的身份自被长青查实，罗家及秦家也被顺带查了个清楚，加之这些日子秦栖一直被长青看管着，没费什么手段便将秦家的那些细枝末节的琐碎小事都查了个清楚，如今这两家的事，苏琅琅恐怕比他们两人都要清楚。
“秦栖哪里来的银子，实与苏府无干，左右如今钱货两讫，山林归秦家所有。”
“秦公子怎么不说话？”她一时厌倦了同罗嗣周旋，他嘴硬得很，又一门心思想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到底是自己出钱买的山林，立的契书，即便钱货两讫，也总不会说不清楚罢。”
旁人如今还不知晓山林归她所有，因而她慢条斯理地提起山林，契书，也只有秦栖一人知晓是怎么回事，从前的事情如何不要紧，如今那百两银子总是抓在他自己手中的。
他半晌才下定了决心，慢吞吞地承认，“银钱并非在下所出，苏小姐若去问过，便知晓那日在下只在府衙写了自己的名字，并未拿出什么银钱来。”
苏琅琅听着很是满意，看也不看旁人只将向阳庄的账本和庄户们签字画押的一部分东西放在红漆盘上，只让绯云将东西端到李主管面前。
“自和仁五年起至和仁十三年，账目上统共有二十七笔银钱对不上，总计四十一两，你找的账房很可靠，账目做得很是好看，这些银钱分在每笔上都算不得什么，即便被看出来，主家也不会过问，因为这算是主家默许的幸苦费。”
庄子上的账目只要做得没有太过，主家一向是不会太过计较，苏琅琅也并不预备在这上边做文章，提起此事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知晓，自己并不好蒙骗。
“自然，这么一点银钱你李主管约是看不上的，你用这些钱财收买账房，让他们在每年庄子上的出息上做手脚。
除去你家与罗家，向阳庄共有庄户二十七户，其中十一户声称你授意账房，在称收果子时克扣斤两，一筐果子你个人要扣下三成，只记报七成。
另有四户声称，果林丰收之际，你仍旧暗示他们以水旱寒风各等理由将多出来的收成少报，余下的收成出息在称收时仍要扣下三成。为了堵住庄户们的嘴，你多少会给他们些银子，每次百文至一两银子不等，给多给少，要看你李主管的心情。
有两户称你虚报果苗花苗价，以及每次采买庄子上的用具，总按着价格最高地去报。
共十八户斥你侵吞修建棚屋的钱财，被人发现后，不但不思悔改，还威胁他们不许将事情外泄，否则就报了主家说他们懒怠，将他们逐出庄子。
光只是账目上的银钱，零零总总算计下来，约有白银两百四十三两。”
苏琅琅每说一条，李主管便气弱一分，他从不敢克扣庄户的月例，每每想要在收成上做些手脚，也总怕被人抖落出去，故而对庄户们出手也算大方，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地过来，他还以为自己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漆盘里签字画押后的纸张被他握得簌簌作响，每一份都写的清清楚楚，狡辩不得，苏琅琅见他还没有照实说的意思，索性自己说了个彻底，“这么多银钱你分次存入京中钱庄，去岁年节前去钱庄换了一百两银票。”
她看向齐姑娘，请她将当初交付的银票取出来，齐家姑娘慢慢悠悠地从自己的钱袋中掏出一张叠的整齐的银钱，“巧了不是，李主管存钱的钱庄是恰是我表兄家开的，他家钱庄出入的银钱编号皆有记录，如今我手上这张，与你取的那张可是同一张呢。”
齐姑娘将银票啪嗒拍在漆盘之上，自收了这张银票起她就堵着一口气，一直不曾舒心过，方才苏琅琅应下说要给一个交代，她便也将银票之事告知，想要少些口舌之争。
“还有在那山林上做活的庄户。”苏琅琅一下下敲着太师椅的扶手，不急不忙地说道，“他们说山上的一应事务全是一个姓李的青年男子在看顾，听着他们的描述，像是你家长子的模样，若齐姑娘的银钱还不能叫你认下此事，也可以去叫庄户们来与你家长子对质。“
如今事情已然明了，实在是万般抵赖不成了，罗嗣听到李家长子的事，面上的从容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认命般的心如死灰。
早前他就同李主管说过，山林之事不可交由家中亲人看顾，若是事发极易被人抓住把柄，且轻易抵赖不得，只是没想到还是在此事上出了错漏。
“如今事情已经明了，苏小姐该兑现承诺了。”
齐家平白被人胁迫，损失了一小座山林，这一口气她先前出不得，如今有了机会便是不能不出了。
“齐姑娘要个交代，自是不能轻纵了他们。”苏琅琅勾着唇角说得漫不经心，“勾结外人贪墨主家钱财，脊仗三十流三千里，仗势欺人欺辱威胁百姓，仗三十发卖边疆，单拿出来一件都够给姑娘一个交代了，何况还要数罪并罚。”
对他们的处置苏琅琅是早先就想好的。
李家一家数罪并罚怎么也是重罪，移交官府前总也该先将贪墨的钱财归还，再将家法领完，李主管屡犯不改，当先受家规三十仗，贪墨府中钱财，又有三十仗，家中两子同犯，自也是同罪。
至于李嬷嬷与红袖，该领的责罚今日刚好能够领完，红袖还另有一份背着主家与外男勾结，算计自家小姐的罪名，一桩桩一件件的这样算下来后，再一并送去官府。
两个账房也是先仗三十，归还所贪钱财，再送官府，罗嗣因着不是家生子只送官处置。
庄子上与李主管同流合污的庄户，在问话中还有悔意的便既往不咎，不肯悔改的发卖离京。
至于秦栖，她并不打算过多追究。
“今日恰好罗副将也在。”苏琅琅站起身来，冲他微微颔首，“劳烦罗副将掌刑，罚完之后，还要有劳您将他们送去官府。”
“不算劳烦，不过苏小姐这处置也算不得多重。”
苏琅琅闻言一噎，下意识看向齐姑娘，她笑意盈盈地回看过来，点头道，“六十仗而已，的确不算太重。”
这样的天气，如有六十仗下去，再无大夫医治直接送去官府，只怕伤口是要化脓的，入了官府他们又无钱财傍身，至少还有实打实的三十脊仗，届时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这样的处置实际并不算轻。
她自己是不愿将人折腾得只剩一口气再送去官府的，那般处置于苏府的名声无利，不过齐家显见得未能消气，此事便不能算完，她按了按抽动的额角，轻言问道，“齐姑娘以为应当如何？”
“此为苏府家事，外人不好插手。”齐姑娘轻巧地将事情抛回，“苏小姐自己看着罚罢。”
“那便……再罚掌嘴五十，戒尺五十，都请罗副将的着人来掌刑，这般处置，齐姑娘意下如何？”
“上回见着罗公子便知您非寻常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有您掌刑自没有什么可说的。”齐姑娘弯着眼眉看向长青，见他对自己所言只是微微颔首却没有搭话的意思，才又对苏琅琅道，“苏小姐果真守诺，如今你我之间的约定已经了结，我也不在此处看着处置了，贵府想必也还有要事，便不多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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