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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贪念


云城的冬天虽说没有北方那般冷,可夜里的气温总是易变,指不定就刮起风来,直寒人。

        随歌坐在店里本打算等覃朝回家,店铺的木门被风吹的吱扭吱扭地响,逼得人心生烦躁,想起那人习惯扛冻穿着单薄的衣服,她最后还是没忍住上楼拿了件外套,关上门出来了。

        抱着外套刚走到聚会地点那附近,便在逼近转角那处角落里看见了手里外套的主人。

        兴许是被冻的,男生皮肤更显得冷白,额前软软的碎发被吹得要遮盖了眉眼,此刻侧脸微扬,一只手抚上嘴边那根烟,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随意地耷拉着,半靠坐在路栏上,长腿支在地面上。

        吐出来的烟雾缓慢攀升,没几秒便消散得彻彻底底。

        随歌从没见过覃朝抽烟的样子,却一直都知道他会抽烟。偶尔闹别扭那几次,那人不愿吵,总是避开她说是去冷静,没过几分钟便又回来低声哄她。她隐约间能闻到那有被刻意遮盖住的淡淡烟草味儿,不算难闻。

        记忆里男人抽烟的样子总归多是糙气的,可头一次见覃朝抽烟,她竟还觉得挺帅的。

        看着远处那场景,竟让她生出了第一次见他的感觉,声音不自觉地柔了下来。

        她凑到近处覃朝竟丝毫没发觉,等把外套披了上去叫了他一声,那人转头眼神难得地透着茫然和无措,转了过来伸手圈住了她的腰。

        随歌有些微愣,眼神微垂地看了面前人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把手放在了覃朝的背上,像是轻哄般顺了两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覃朝低落的情绪她总归能敏感地察觉出来,凌岚总说覃朝的性子有些深沉,也就她能受得了,可她眼里的覃朝一直以来都不是这个样子。

        仔细想来他不过也只是十八岁,在她面前有着符合年龄的气性和难掩的脆弱,会在生病的时候求安慰,也会在闹脾气的时候害怕而转过来软声求和,她极尽去维护她的阿朝本该有的意气风发。

        有时候随歌自己都觉得不是她能受得了覃朝的脾性,而是她的阿朝本就是最好的。

        偏隅的转角处,穿着垂膝绒外套头发被随意低盘着的温柔美人被面前半坐在路栏上的男生紧紧地搂着腰,看起来尤为和谐。

        大概是随歌的手指就快被冻得僵直的时候,覃朝动了,半掩着眼皮站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回去的路走去。

        身旁人的一言不发,随歌也不开口问,她的阿朝想说便说,不愿意袒露的伤口她也不舍得反复揭开。

        本以为就会这样走到家,半路上,覃朝还是低声说了话,嗓音低沉地像是窝着极其压抑的情绪一般难耐。

        “我好像从没和你提起过我家里。”

        随歌心下有些微触,她确实从未听过阿朝说起家里的事也曾想过这方面,可眼下若是让覃朝再次难受,她反倒不太想知道了。

        随歌止住了步子,微抬起头,眼波微动完完全全装下了眼前人,语气认真问道:“阿朝真的想说吗?”

        透过那双充斥关心的明眸,覃朝只觉得心里猛地轻松了,被刚才那通电话惹出来的气一下子就偃息了,没遇到随歌前,他都快忘了被照顾到情绪是什么感受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

        覃朝没回答,却直说了起来,一贯好听的声音在冬夜里显得越发空洞却又清晰极了。

        随歌没再问,反而拉着他的手重新往前走了去,淡笑着回答:“记得,那时候你啊,刚来云城,还挺劲儿的,进我店里还说要纹朵雪莲花呢。”

        “那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纹朵雪莲花吗?”覃朝反问道。

        为什么纹什么图案随歌都会记得这么清呢,大概是那时候她还在想这么样一个少年为什么唯独要纹个雪莲花在身上,那并不是常见的图案。

        她是好奇的,可在此之前也从没动过要主动问的念头。

        那时候覃朝一身湿漉漉地进了店里倔强要纹朵雪莲花,大概没谁会在下雨天冒着雨来纹身店只为纹朵花,随歌一直都觉得那或许有阿朝不愿多说的事情,毕竟谁都有不愿意让别人揭开的过去,包括她也是。

        可眼下这般,覃朝愿意去摊开,她自是愿意伴耳。

        随歌抬头看了身边人一眼,像是哄着意般语气细腻地顺应:“那我现在问还行吗?为什么要纹呢。”

        除了和覃方海剑拔弩张地提起母亲,这还是覃朝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主动提起。

        “我妈她喜欢雪莲花。”

        随歌看着身旁的人提及母亲时脸上若隐地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也是她最喜欢看的他的阿朝的样子。

        覃朝像是深陷进了记忆里过往,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她说人要是活成那花般的品性便是没了缺憾了,耐得住恶寒,照样生的冰肌玉透,她是做到了啊。”

        一阵轻呵随着寒风逐渐消散,紧接着的话似乎满含鄙弃的意思。

        “可我却没能照着她的期愿成为那样的人。”

        不知道是冷风吹的还是因为别的,覃朝的眼眶生涩地泛着红意,眼神也愈发鲜亮。

        随歌停住了脚步,拉住了身旁的人,眼波微转间,被攥着暖暖的手搭上了覃朝发红的耳朵,嗓音温柔:“可我们阿朝现在的样子也是最好的样子呢。”

        “怎么会呢。”

        覃朝自嘲地笑了一声,自我厌恶道:“她怎么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甚至阴暗地想,倘若当初我妈她真的没去那次高原区的勘测,那被埋在雪底下无助的人就不会是她了。”

        话说到后半段,声音已经带着撕裂的刺意,眼里泛着的亮光死死地被卡在下眼睑,后颚处被牙齿咬得狠狠顶起。

        他曾无数次在梦里想到那个场景,母亲全身僵硬地躺在他眼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过去一贯温柔的人只能一动不动以冷漠回应着他的嘶嚎。

        随歌深感那种痛苦,也厌恶极了痛苦被反复挖出来的绝望,正是因为都知道,她才更不敢去想,不敢去想他的阿朝那时候经历的绝望,是同她当初亲眼见了母亲去世惨状的痛恨比等还是要比她更为难熬,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愿意去想。

        颤抖的双手像是要拼尽全力般抱上眼前人的脖颈,随歌努力压制着破势要落出来的眼泪。

        覃朝此时全然失了平时的稳重,卸下了所有的强撑面,脆弱地被随歌紧紧抱着寻求庇佑,细腻柔切的声音在他耳边抚慰一切。

        “阿朝是什么样子呢?我们阿朝有阿姨喜欢的坚韧,也有在过着明亮的生活,无论阿朝现在是什么样子,那都会是阿姨最喜欢的样子。”

        她极力稳住嗓音,好让听起来没有异样,眼里满怀星光地细数她家阿朝的优点,仿佛对他充斥着无上的希望。

        话语间的言真意切好似穿透了界限,照着两人共同的人生。

        覃朝到最后还是让那脆弱打败地彻彻底底,凶狠的情绪冲击得他眼眶酸得支撑不住,埋在随歌的肩膀处涌出的眼泪渗出一片深暗。

        隐约间只觉得搂着自己的胳膊越发收紧,肩上忽然一阵湿热,却又随着冷风消失不见,像是错觉般。

        被夜风凌虐的马路上,两个被痛苦狠狠折磨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疯狂汲取着对方身上给出的温暖,留恋贪念。

        再后来,覃朝像个受伤的孩子絮絮叨叨地说尽了一切扎根积攒的痛意,在他眷恋的人面前心甘情愿地袒露过往。

        说起了母亲身为国测队队员致力于测绘行业的无尽倾心以至于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献给那片雪地据此长眠。也提起了对父亲的恨意,他恨覃父因为对母亲身为女人而从事测绘行业的不满和打压,又充斥着向往地谈到了未来。

        那晚,是覃朝说过最多话的一次,随歌也因此知道了他会来云城的原因,也突然追溯地想起了当初逛贴吧他为什么会动手打了网工班的那事儿,也从那刻记得:

        她的阿朝有梦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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