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抓包
她几乎是话音刚落,那边便开始将已经打乱了顺序的纸发了下来。
众位小姐拿到的纸张上写的诗歌皆非自己原先所写。若是在那诗里遇见个从未见到的稀奇玩意儿,又满花园地去找。等找完了有了印象便胸有成竹,开始动笔作画。
这样的诗画会,有不少女子都靠着写难以发现的事物作诗取胜。
只是这事儿不适宜放在苏裕和身上。
她看着自己刚刚收走的那张白纸又被发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双眼。
凭空作画的难度其实已经相较于旁人容易一大截了,只是她从未碰过毛笔,画艺也委实不精。
之前在戚州,她经常会在家里烧火做饭。小孩子坐不住,就经常从那灶里拿出一根烧的旺盛的烧火棍,等上面的火苗熄灭以后,就借着那黑炭在一旁的地上画画。
七八岁的年纪。
隔壁的铁蛋有时候会来她家串门。见到她画画了,会再从那灶里抽一根,也蹲在地上画画。
俩人头碰头脚对脚蹲在地上,偶尔还凑到对方那边相互观摩。等看得差不多了,还煞有介事地评头论足一番。
铁蛋画的向来不错。对着一个蚂蚁都能画的栩栩如生。
后来苏裕和百般求着他教。只是奈何她的手实在不听话,跟着学了好些天,最后也不过是学会了如何四平八稳地画个小狗。
苏裕和无意识地拿起了一块糕点。
机械地在嘴里嚼着。
那人画的小狗总是栩栩如生,街头住的那家人养了一条狗。每每遛狗到她家这边的时候,那狗总是闻着味儿跑进来,然后对着那铁蛋画在地上的狗汪汪叫半晌。
反观她苏裕和画的……
“唉。”
她叹了口气。
狗都嫌。
苏裕和认命地将放在墨砚上的毛笔拿了起来。
这东西她从未碰过,只依葫芦画瓢拿在手里。学着一旁蒋乐窈的样子沾了沾墨,刮了刮毛边。
结果工夫没到家。还没触到纸张呢,便滴下去了一滴墨。
……
苏裕和眼睁睁地看着那墨迹洇透纸张,晕染了大片白纸。
这便不敢再往下按了。
连忙又去那墨砚边上死命地刮了数十下,墨水都快干了,这才又重新回来,拿着那根毛笔试探性地去触碰纸张。
果然,那笔尖软踏踏地陷了下去。
确定是个自己控制不好的东西以后,苏裕和认命地将这毛笔重新放下了。
“唉。”
她又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蒋乐窈听她叹气,乐得手直抖,抬头跟她聊天:“不会画?”
苏裕和实话实说:“没用过毛笔。”
她说着,自暴自弃地从一旁的糕点盘子里重新拿起了一块,上下牙咬开外壳,穿透内芯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酥脆的外壳嘭炸在嘴里。
酥皮在舌尖转动。
她脑中蓦地一闪。
“这糕点里是有油的吧。”
蒋乐窈忙于作画,“嗯”了一声,并未觉得她这话里有何不妥。
苏裕和眨了眨眼。
她是见过油落在纸上会浸透的。虽说颜色不比墨汁显眼,但若是用油作画,也是可以看到的。
只是未免最后这画上会有这糕点的味道。
但是,如此她就可以不用拿笔,而是用手指在这纸上作画了。岂不是方便许多?
苏裕和这般想着,便将盘子里糕点的外壳全都弄碎,在手里弄出油来,对着那白纸就往上抹。
快速地用那油在纸上画了一个轮廓,等那油迹干涸的时候,苏裕和抬头无所事事地环视了一圈。
然而不抬头还好。
这蓦地一抬头,她忽然发现,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女子,不见了。
空气宁静。
旭日微风里,阳光制造的假象宛若枯木逢春。满园的高大树木如今都已落完了叶子,只剩下一些灌木还在寒风中坚守。
那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聚集,剧烈地反着光。大片大片,共同渲染了这院子里少有的鲜艳颜色。
难得的好天气。
所以没有人发现何明姝不见了。
苏裕和想到之前她见到那何明姝在花园门口和那丫鬟聊天的场景,愈发觉得可疑。
在原地思索半晌,终不见那女子回来,苏裕和倏而将手里那些糕点碎屑重新放回盘子里。趁着无人注意,跑到一旁的溪水边净了净手。
然后顺着溪水边的石头路,偷偷溜到了之前何明姝所在的方位。
这边的门口和刚刚她们来赴宴进来的那个门口有所不同。她们进来那出口直接连着大门。这处的门口却是和府里的书房内院连了起来。
因为觉得那主人这时候不见极大可能是和自己有关系,她也实在坐不住,便顾不上那些所谓女子不得随意进入他人后院的规定,顺着眼前的路往前走了两步。
转角处是个假山。
她一步一停地走到假山后面。
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干碰不到一起。接近正午的阳光下,那些或粗或细的枝条盘在一起,试图遮挡太阳。
于是在地面留下破碎的影子。
偶有人经过的时候,那些印记被冲破,再闭合。
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苏裕和脚下步子一顿,借势将自己隐藏在假山下面。等确认并无不妥后,便探着头向不远处看过去。
那边的建筑看着像是书房。自那书房的门口出来,在第一个岔路上,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高一低。
矮的就是何明姝。
另一人苏裕和看不清楚。
那人直着腰,侧对着苏裕和看过去的视线。他正好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眼睛是暗的,嘴巴却被照的有些刺眼。
二人说了两句后,何明姝递过去一个东西。
苏裕和一愣。
私相授受?
她顿时觉得自己出来这一趟有些不太值。
这些京城里的人是怎么说的来着?什么未出阁的女子跟外面的男子约定个什么终身就叫芳心暗许,递个什么物件就叫私相授受。查出来了以后就是定情信物?
来京城一个多月了,她委实是不喜欢京城里这些人搞的这一套套的东西。
在戚州,他们从来都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直白的就说了。
哪里像京城的人,还弯弯绕绕地搞几个词。文邹邹的,却少了本该的情绪。
她正要离开,那二人原先模模糊糊的说话声陡然变大。扭过头去看的时候,正好听见何明姝在哭着撒泼。
断断续续几个字眼瞟到她耳朵里。
“……及笄了……”
“……二十……”
“……为了你我……”
“……让我怎么办……”
苏裕和皱眉。
这什么闺房女子的情愫?
原是她误会了。这京城的女子跟喜欢的人说话竟是这么大胆的?光天化日之下,在书房外面,就开始议论情情爱爱是是非非了?
还是说,这何府的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弯弯绕绕?
苏裕和想不明白。
她也没喜欢过别人,更没暗许过终身。虽前世成过一次亲,可那也是赶鸭子上架最后还落不到好。
她拍了拍脑袋。
等再抬头的时候,那何明姝已经骂完人准备跑了。因她只能往原先小花园的地方跑,于是苏裕和连忙几步退后,躲在假山后面那片树下的阴影里。
灌木冬天是不会落叶的。
这些树也长不高。
苏裕和一个人窝在那假山的缝隙里,正好被灌木挡得严严实实。她听着耳边跑开的脚步声愈来愈大,后来又愈来愈远。
皱着的眉头却不见分开。
万籁俱寂里,她想起之前云安曾跟她说过的何家的事。
云安说,这何明姝幼时也是喜欢耍刀弄枪的,偏生在五六年前转了性子,硬生生从武转学了文。
莫非,是和那个男人相关?
可那个男人是谁?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想下去,估摸着那二人都已离开后,便将刚刚看到的那些全都忘掉,准备将自己打理干净回到宴席。
然而,刚刚往前走了一步,便听见那缝隙的外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嘎吱”响。
是枯木被踩断裂的声音。
她蓦然僵住。
甚至连心跳都顿了一下。
空气里,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有人来了。
苏裕和屏住呼吸。
还未有所动作,一只黑色的靴子便进入了她的视线。
下一瞬,眼前全是阴霾。
来人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内里穿的是紫色鹤纹的云锦外裳。打底和襟边都是黑色。看着像是从朝上下来还未换衣服。
云安之前告诉她,朝中以颜色区分官员品级高低。
紫底黑襟,为文官一品。
莫非那何明姝……
苏裕和没再想下去。
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暴起的青筋,隐藏在宽袖之下。
她放轻呼吸。
鼓起勇气,对上来人那双狭长的双眼。
男人平滑而柔顺的眼眶上,就连睫毛也宛若锋芒一般,带着汹涌的戾气。
然而诡异的是,明明是抓人这样的戏码,他的唇角却还带着笑。
明明不是诡异的笑。
然而和他的眼神,和此情此景联系起来,便愈发显得诡谲。
空气静谧。
风声巧妙地避开了这处假山的缝隙,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声,苏裕和再也听不见其他半分声响。
“我认得你。”
她用自己上辈子修炼出来的那一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试图打破僵局。
她确实记得他。
那天从林夫人的屋子里跑出来的时候,这人就跟那林宗献站在一起。老神在在不问世事的样子,仿佛他们的纷争就是一场闹剧。
毕竟他那形象太过于光风霁月,苏裕和记不得都不行。
那男人低头看着她,溢出嘴角的笑意里,挤出了两个字:“巧了。”
“我也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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