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知己
蓝淳答应了：“嗯，你玩个一时半刻就回来，快去快回！我这里是瞒不久的。”
通月不以为意：“怕什么！琉哥哥被母后留在宫里了，师父又刚历完天劫，云未云停那两个傻小子可拦不住本公主。”
蓝淳与通月也算半个忘年交，见她任性忍不住叮咛：“小心驶得万年船，暮街又不是什么平和之地。你且热闹好玩的看一圈就回来，莫要教人担心。”
通月满口应了，只身下山去。
她应归应，从来也是不听的。
乍一至暮街先往酒楼去，点了一桌子菜翘着二郎腿听歌女唱曲。
小酒馆子多少寒酸，酒却地道，两杯女儿红下肚，小曲儿就缠绵悱恻起来。
“若不是你说从暮街过回魔界更快，本小姐何至于此！”邻座一个娇气的富家贵小姐，嘟嘟囔囔对同行的男子抱怨：“这等腌臜地儿，菜不干不净的，也不知道给上的是不是人肉，叫本小姐怎么下得去口！”
模糊入了通月的耳，于是调笑着回了一句：“若是人肉咱们可捡了大便宜，店家哪里肯做这样亏本的生意！”
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通月懒得去看，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才不紧不慢地道：“小姐只管放心下口，吃到可是赚到。”
那明艳高贵的女子向她望来：“哪里来的小野丫头？胡言乱语！本小姐的胃可不比你们这种贱民，一点儿腥气都沾不得的！”
“大家都是妖怪，早些年头都是茹毛饮血的原始动物，披两日人皮怎么还矫情起来了？！”通月听出来，是那个“噗嗤”的声音。“再说了，你凭什么断定人家小姑娘不比你金贵？要我说，小丫头功力在你之上，心性较你之稳，容貌亦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换谁来都愿意捧她踩你！”
通月终于看向他，微醺的醉眼里，朦胧描出一个俊朗的少年人轮廓。五官肯定是端正的，眼睛很亮，又亮又浅，一眼可以看到底。再细便看不大清了，只是气质很出众，在这浊乱的酒楼里，竟诡异地带了一丝正义的味道。
她很少碰见这样的人。
通月见过许多牛鬼蛇神，很少见到满身正气还光明磊落的人。不是她见识短浅，是这样子的人太少了。
女子尖声骂他：“混账浪荡子！你可知道我是谁？本小姐的身份比你们俩加起来高贵一百倍！无知愚民，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那狂妄少年舒展开眉头，通月看得出，他在强忍笑意。“是谁？我好怕呦！”话虽这样说，他眼睛里却写着“我倒想知道是谁家姑娘这么没教养！”
“本小姐族姓汪，是犬族嫡出的大小姐，父亲是早年就服侍魔王的两代元老，兄弟是公主身边近侍，本小姐还喝过公主的满月酒。你们这些贫民，一袭素缟满身穷酸，哪里比得过本小姐？还不向本小姐磕头道歉，求我放过你们！”
通月思绪远了，近侍？月缺是石头，斑点是豹崽，齐齐抱回来的时候还是只小野猪……想来想去，谁也没道理突然变成一只狗。
同行的男子温如璞玉，笑容奶里奶气，语调也软乎地不行：“长姐，坐下吧，别招惹她！”他一面说，一面涨红了脸瞄通月。
女孩子的脾气上来了，哪里收的住！“没听见他们怎么讥讽我的吗？一个庶子而已，少管教我！我今日非杀杀他们的气性，叫他们知道天高地厚不可！”
一拍桌许多人望过来，继而别开眼又小声讨论。
璞玉好像着急得说不出整话，没了逻辑：“六年前，喝的满月酒，六岁。”
汪小姐没听懂，“噗嗤”听懂了，他眼神有点黯淡，好像反而失望起来，问：“小丫头你几岁了？”
通月恍惚回：“六岁半。”
众人哄笑起来，笑璞玉眼拙，怎么看都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璞玉更加着急，就差抓耳挠腮了。
通月喜欢他的眼睛，水汪汪、湿漉漉的。
于是又补了一句：“本公主六岁半。”
她不喜欢说出来，这身份叫她不能自在胡闹，可是她太喜欢璞玉的眼睛了。
大堂鸦雀无声，静寂了一瞬，人群突然沸腾着朝外蒸发。逃出了小店却不走，都围在门口看热闹。店小二蹲在柜台后边，举过两张宽凳挡着，掌柜的躲在他身后将算盘打得噼啪响。那歌女无处可躲，瑟瑟缩在墙角，期望无人注意自己。
没人怀疑，因为至今还没人敢假冒。况且难度很大，冒充一个混世魔头胡作非为比自己胡作非为更冒险。
六界三灵有头面的都知道，魔族小公主刚从狼族平叛回来，又回魔宫除了千余刺客，可谓是大开杀戒。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手上沾了血就是沾了血。
通月眼睛里有了怒意，不高兴。
她环视一周，众人都躲得远，连汪大都往璞玉身后缩，那少年人却依旧夹着粒花生米端详，似乎在考虑什么人生大事。
通月将我重重拍在桌上，璞玉也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用很软的语气求她：“公主恕罪，长姐不知礼数，无意冒犯。”
少年仍巍然不动，通月就又高兴了。
她笑起来，眯出了小虎牙，道：“璞玉，本公主给你长姐一碗酒的时间逃。”
璞玉苦笑，几乎带了哭腔：“公主……”
“本公主已经很仁慈了，单凭她说本公主是小野丫头就够诛九族的，本公主是看在你才对她网开一面的。”
通月伸手去够酒坛子，汪小姐撒丫子就跑。
通月又去拿碗，汪小姐回头看了一眼，太着急左右脚打架，绊了一跤，赶忙爬起来，又奋力挣脱着往前跑。
通月倒了酒，走到少年人桌前，略一抬手，仰头一饮而尽。她看清了，是个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使一杆丈二银枪。他的白与琉的白不同，琉是冷冷月色，他是皑皑春雪，各有千秋。自然，在通月这里，万般美貌也比琉哥哥不得。
汪小姐已经跑出好些路，又摔了个跟头，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像看自家孩子学走路一样揪心，可她没爬起来。
通月踩着脸打了她一顿，吩咐赌场的两个黑熊精给送回犬族去。
然后小丫头咬着半条酱鸭腿，悠哉悠哉回了座位，吩咐小二：“再来半斤女儿红！”
小二飞也似地去了，回来的时候简直准备好了受死，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问：“公主，小店的女儿红已经见底了，要不您换些别的，竹叶青或是桃花仙？”
通月把筷子一摔，耍脾气道：“天天竹叶青，都跟喝白水一样寡淡了！罢了罢了，那就再上一条糖醋鱼，要十个葱油烧饼并两壶桃花仙打包带走。”
小伙计如蒙大赦，赶紧催后厨上菜。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少年拖椅子与她并桌，拿自己的女儿红给她满上，兴致勃勃地起了话头：“我这两坛怕是最后一斤了，丫头不嫌弃的话不妨同饮？”
通月装模作样：“公子客气，我怎么好意思夺人所爱，不过既然你如此恳切，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一句话堪堪客套完，酒碗就见了底，少年再给她斟满。
“在下小妖通月，不知公子贵姓？”通月用谦辞敬称，真是难为了。
“免贵姓秦，你叫我小秦就好了。”
“不敢不敢，小秦公子过于自贬。”
有眼毒的已经认出了小秦公子，不禁为两人彬彬有礼、其乐融融的场面感到汗颜。
“哪里哪里！虽然有些冒昧，但在下实在好奇，斗胆问公主一句，这十个烧饼都是您一个人吃吗？”
通月含羞点头，不好意思道：“是啊！学堂里日日清汤寡水，无奈我只能下山觅食以求温饱。”
这就纯属胡编乱造了，通月在万旭堂也是大鱼大肉，从没亏待过自个儿，买烧饼只是为了被抓回去关禁闭有食物慰藉，或者单纯无聊打打牙祭。
秦满也不质疑，兴趣盎然地与她继续探讨。
两人起先规规矩矩地讨论些剑术枪法，后来女儿红喝完了，又要了两斤桃花仙，拼过一轮酒后，渐渐开始飘忽，再大海碗的霸王香灌下去，已经称兄道弟，七荤八素凑在一块儿侃大山了。
日薄西山，也没人敢上前说“二位爷行个方便，小店要打烊了”。
掌柜的早暗暗派人去万旭堂报信，许是通月使了什么小手段，将小报告拦截下来了，万旭堂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月儿初上时，通月兴致勃勃邀小秦公子去人界看花灯，秦满欣然答应。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临出门前通月还惦记着那十个烧饼，结完账催促小二：“本公主的烧饼呢？烧到哪里去了？”
小二哥赶紧地将烧饼双手奉上，又将桃花仙灌满酒壶，小公主这才满意地晃悠悠离开。
掌柜的吓得面无人色，雇了四个打手亲自前往万旭山报信。
通月去过人界几回，大多是偷溜出去游山玩水，与人接触并不多，只是偶然听说人界花灯会热闹非凡，有意思极了，一直想去瞧瞧。
反倒是秦满，正儿八经人界飞升上来的，拜入仙门道家之前也去过数次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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