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暗室
不知过了多久，江户才看见林生与陈勘出了暗室，他这才松了口气。
江户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见林生抱着一个瓷罐子，脸色阴沉铁青，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白。
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殿内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确定了吗。”陈勘轻声问道。
柳杜衡笃定地点了点头。
“只剩四日了。”
“是，”柳杜衡垂首道，嗓音还有些沙哑。
如今的锦衣卫是柳杜衡亲自一点点挑选出来的，对他来说，这群人便如同自己的手足一般，可他却对于这场杀戮无能为力。
江户轻轻握住柳杜衡的手掌，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却慢慢产生了热意。
陈勘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他正从袖袋中摸索着，终于掏出一小张褚黄色的锦布。
“从暗室中找到的，就放在父皇……后面的夹层中，从前竟从未发现。”
江户没在意陈勘未说出口的是什么，他有直觉，这张锦布极其重要，也许就能解出这段时间所有的谜题。
天色还未暗，三人聚在了烛火旁，缓缓将锦布打开。
·
林生将那骨灰罐子放在了案上，拿出帕子将瓷罐仔仔细细又擦拭了几遍。
“道主，我来吧。”
林堂伸手想接过帕子，却被林生躲开了。
“我带来的香囊呢，找几个来。”
林堂垂着眸，翻了几个纯素色的香囊来，上系着两个流苏，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
背对着林生，林堂顺手解开香囊带子，只见里面装着晒干的乳白与淡粉色的芍药花瓣。
林堂的手猛地收紧，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此时恨不能将这些花瓣在手掌心中揉成齑粉。
从前他爱屋及乌，总是也那样喜爱芍花，如今却对此物深恶痛绝。
“林堂，香囊。”
林生的催促让林堂猛然回过神来，他慌忙系好了香囊，交在了林生的手上。
林生将香囊内的花瓣尽数倒入瓷罐中，然后又小心找了丝锦金丝袋子将瓷罐装了起来。
“让裴敬出宫吧，”林生抱着罐子，语气欣然，全然不在意，“明日是裴灵的忌日，他这个做儿子的总该出去祭拜一下。”
林堂愣了愣，不敢相信林生竟然就这样松了口。
“但是他……”
“找人跟着他，不许他跟任何人接触，申时前务必将人带回来。”
屋内充斥着淡淡的芍药花香，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将林生那张认真的脸衬得温柔极了，林堂看了半晌，嗓子发干，最后才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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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将亮，裴敬便带着一队人骑马飞奔出了宫门。
林堂隐在黑暗中，脸色晦暗不明，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不知道为什么林生要放裴敬出去，明明裴敬已经有了异心，林生却放松了警惕。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
林堂的呼吸声粗重了些许，裴敬带出宫的全部是芍花道内的人，他已经吩咐过他们，如果裴敬有任何变故，立刻就地斩杀。
他不管林生同不同意，他只觉得现在他根本看不懂林生，但他仍要为自己的王斩断一切隐患。
裴敬的身影逐渐消失，最终归于苍茫暗色，林堂拢了拢披风，转身隐于长街。
离陈勘毒发之期还剩下三日，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林生，这是这场决战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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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灵离世后裴氏一族迁出渝都，只剩裴灵与其母还住在从前裴灵的将军府内。
府内宽阔幽静，连家仆也只有寥寥四五人，这还是裴敬的母亲高氏从前从娘家带来的，所以当年才没被淳熹帝降罪变卖。
裴灵一路疾步走到祠堂，老远便看见母亲高氏已经站立在那里，冲着堂上的牌位上香。
“娘！”
高氏应声回过头来，见到儿子才微微勾起唇角，慢慢回身向前走了两步，一举一动建尽是大家之女的风范。
高氏已年过半百，即使姿态仍旧挺拔，礼仪仍旧无可挑剔，穿着绛蓝色的大袍尽是大气，但额角鬓边的几缕白发仍然昭显了岁月对她的摧残。
裴敬对母亲的感情很深，他回渝都后几乎没与高氏说过几句贴心话便进了宫待到现在，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裴敬正要握住母亲的手，却被身后的道徒拦下了。
高氏不明所以，裴敬的脸色也黑了一度。
不等裴敬训斥，高氏垂着眸先宛然一笑。
“敬儿，来祭拜祖上。”
裴敬抿了抿唇，将刀卸下，从香案上拿了一炷香，在蒲团上跪了三跪，将香插入了香炉中。
高氏安静而贪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眶中晕着雾，仿佛这一眼之后便再无相见，才要在这短暂的会面中将这辈子的目光全部倾诉。
见裴敬上过香，高氏开口道：“近日可是要发生什么事？”
裴敬抚衣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母亲怎么这样说？”
“近来正是元旦，城门却封了好几日，想必是渝都内将有要事？”
身后的士兵动了动，不等裴敬回应，高氏又笑道：“不过只是辛苦了你，娘看着你，都觉得你比年关时又消瘦了不少。”
裴敬的眼眸垂了垂，随即冲母亲笑了笑，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心，等过几日儿子忙完宫内的事，便跟圣上请个恩典，留在渝都内侍奉母亲，不再回东北了。”
高氏点了点头，她抬头望向堂上裴氏祖上牌位，慢慢走过去，手轻轻抚上后排裴灵的牌位，眼眸之间悲伤溢出。
高氏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出声：“我好像从未与你讲过你父亲的事。”
裴敬猛然眼皮一跳，视线不自在地往下瞥了瞥，轻声道：“母亲……”
“你父亲并不是突染重疾，他是服毒——畏罪自杀。”
裴敬的手猛地攥紧衣角，身后的道徒已觉得情况不对，手中的刀刃蠢蠢欲动。
“母亲，您别再说了。”
高氏置若罔闻，她慢慢走到前厅，一双眼冷静地盯着裴敬，却让他觉得浑身别扭，无地自容。
“他造反叛国，罪该万死，当年先帝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才饶了裴氏一族的命，还心软破例让我你母子二人仍能留在渝都，这份皇恩你应当永远感恩戴德。”
高氏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眼眶已经泛了红色，脖颈却还是直直地挺着。
裴敬愣了愣，裴灵竟真的与前太子联合叛反？为什么？
“裴敬，你如今要步你父亲的后尘吗。”
裴敬额角一跳，猛然惊愕抬头，双眼中全是猩红的血丝，面容慌乱。
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身后的道徒身手更快，高氏话音刚落，利刀出鞘，直接抵在了两人的脖颈上。
裴敬脸色一变，凶狠地眯起眼：“这是做什么！”
道徒阴鸷道：“裴将军，道主的大业绝不能让任何外人知晓，知者则死。道主有令，今日有任何变故，立刻斩杀！”
“放肆！这是何时的命令！”
裴敬眼看着高氏的颈侧渗出血丝，眉宇间紧紧蹙着，眼神锋利地如同架在脖颈上的刀刃。
伸手向抽刀，裴敬警觉刚才祭拜前将刀卸下扔给了身后的道徒。
“宫内五万大军只听我的命令，你们杀了我，军队无首，不会再听从道主的令号，大业功亏于溃，这责任你们来担么！”
道徒闻言一愣，他们见识过裴敬对于裴家军的号召力，若是无法控制大军，许是道主不仅大业难成，甚至很有可能殒命于宫内。
裴敬见道徒犹豫踌躇，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道徒互相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命令并不是由林生亲自下达，而林堂下令时也没提及林生的名讳。
掂量过孰轻孰重后，道徒们决定先以道主大业为先，这五万大军很重要，万不可出半点差池。
“裴将军今日累了，就早点回宫吧，”领头的道徒说，“至于令堂，天冷着凉，我等会好好照顾。”
裴敬深吸一口气，这队道徒共二十来人，裴敬寻找合适的时机也许能够一搏，可母亲……
裴敬转头看向高氏，高氏的发丝有些凌乱了，呼吸有些不稳，却还在竭力克制着，高傲的脖颈永不低垂。
裴敬杀了这群人可以亡命天涯，但母亲高氏呢，她这一生从未吃过苦，他不能让母亲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裴敬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高氏的双眸愧疚又心虚，终究还是移开了眼眼睛，跟着道徒走了。
林生……他竟然真的要对自己下死手，裴敬咬紧了牙齿，他心里对林生的不满越来越疯狂地滋生，谁也不知道突破临界点之后，他会有怎样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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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敬在申时前带着一对道徒回了宫中。
此时林生与林堂正在乾清殿内用膳，一道徒从殿外走来，微不可查地冲林堂摇了摇头。
林堂垂下眼眸，伸手拿了林生的汤碗，为他又盛了一碗素汤。
不疾不徐地吃着饭，殿外忽然又跑进来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气都没喘匀，直接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毛手毛脚。”林堂皱了皱眉。
士兵粗喘着气，双手抱着拳，语气中难掩兴奋，对着林生大声禀报。
“道主，圣上同意让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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