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蒋为
陈勘喝过药后呼吸逐渐平稳,醒过两次后便又睡下了。
“蒋为到底去了哪里。”
柳杜衡将昨夜之事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似乎在他离开陈勘身边后,就再也没见过蒋为的身影。
江户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许沙哑:“也许已经死了。”
“什么?”柳杜衡惊讶地挑起眼角。
江户的凤眸微微垂着,从陈勘在大殿上晕倒时他便不见蒋为,内心便慢慢有了猜想。
“你没有怀疑过他么,能悄无声息给圣上下毒的,必然是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可是蒋为……”
“蒋为与圣上相伴二十年,”江户打断了柳杜衡的话,“圣上不信谁也不会不信他,所以他才最有嫌疑。”
柳杜衡颔首,此话确实有道理。蒋为每日每夜都跟在陈勘身边,吃食用物全都要先经一遍他的手,他如果想给陈勘下毒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是之前刚回渝都时陈勘晕倒,蒋为脸上的担忧伤痛之色并不是能作假的,那是只有最亲近最在乎的人的脸上才会呈现的神色。
柳杜衡没有亲人,但他受伤的时候在江户的脸上看到过一样的担心,他想陈勘之于蒋为,应当也是那样的。
“你忘记你与我说过什么了么。”江户轻轻搭着柳杜衡的肩。
人是永远都不能被完全了解的。
“如果真的是他……他又是为了什么?”柳杜衡淡淡出声,随即轻笑摇头否定了自己,“算了,这不重要。”
江户长舒一口气,眼眸抬起望向躺在床榻上的陈勘,慢慢启唇:“只是猜测,不要告诉圣上。”
柳杜衡点点头:“只是你为何觉得蒋为已经死了。如果真是他下的毒,那他便应该也是林生道里的人,可林生对于能用的人都极尽所能利用,连钱征他都留到了最后一刻才动手,他会现在就杀蒋为?”
“蒋为终归与陈勘是有主仆情分在的,这是个隐患。”
江户垂着眸倒一盏茶,却只凝视着那漂浮的碎茶叶,在滚烫的茶水中不断下沉。
·
皇宫地牢内,四处透露着阴寒诡异之气,烛火随着不知哪来的阴风晃动摇曳,刑讯室内刑架上捆着一人披头散发,身上着的则是黑底纯色的太监服饰。
远处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蒋为猛然倾了倾耳朵,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脚步声慢慢变近,在空旷阴森的地牢里一步步犹如钝刀割在蒋为的心头。
“你就是蒋为?”
一道响亮而媚的声音传来,蒋为连忙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身着青衣,眉眼间风情妩媚的男子。
“是,奴婢就是蒋为!”
殷勤谄媚的语气让林堂不由得轻蔑地勾起唇角,他轻轻把玩着腰上挂着的唐刀,神色漫不经心,语气却意有所指。
“你是从小就服侍陈勘的,怎么肯为道主做事?”
蒋为急忙解释:“从前奴婢的义父是前太……是道主从前的仆从,但后来义父死的不明不白,是道主告知了奴婢真相,奴婢愿意为道主赴汤蹈火,做什么都行!”
林堂挑了挑眉,他来之前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通过对方最痛苦的事情来收买人心,这是林生最常用也最见效的手段。
“道主有此今日,还要多谢你,”林生歪了歪头,温柔的眼神下暗藏锋利,“在陈勘的熏香了下了毒。”
听到此事,蒋为心虚地抽了抽嘴角,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想为被淳熹帝无端毒杀的义父报仇是真,但与陈勘二十年来相伴相知之情也是真。
但他亲手在陈勘的乾清殿内香炉中下了毒也是真。
“一切为了……道主……”蒋为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林堂满意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拨开蒋为额前披散的碎发。
“你跟了陈勘这么久,他很信任你?”
蒋为点点头。
“道主有三件事要问你。”
“奴婢知无不言!”蒋为脱口而出。
林堂抬起眼眸,轻轻启唇:“其一,皇陵,其二,国玺,其三,虎符。”
话毕蒋为却呆住了,一双眼不断闪烁不定地眨着。
“这……这……”
“此乃皇家绝密,只有圣上一人所知,奴婢……”
林堂挑了挑眉,一双好看的杏眼从上到下将蒋为打量审视了个遍,随即以一种鄙夷而轻蔑的笑回道。
“哦,所以你也不知道啊……”
蒋为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垂着眸飘忽着点了点头。
“奴婢确实不知……”
手臂早已被粗大的锁链捆得酸痛,蒋为顾不得其他,央求着林堂先将他放开。
“只是道主为何要还这样捆着奴婢?小林大人,劳烦您先为奴婢解开这些锁链吧。”
蒋为一脸哀求急切,林堂却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刀把,他勾起一抹轻笑,从蒋为的角度来看他很像林生,那双杏眼睥睨着蒋为,倒像是在怜悯。
“你与陈勘共处二十年都舍得对他下手,叫我如何能放心留你在道主身边,不会有朝一日反咬一口?”
话毕蒋为还未辩解,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腹部传贯穿撕裂的疼痛。
蒋为缓缓垂下头,那把精致的唐刀就插在自己的腹内,刀身全部没入,鲜血淬得刀身更加鲜艳诡异。
“我不能留一个隐患在道主身边,”林堂贴近蒋为的耳边,“所以只能抱歉了。”
蒋为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五官扭曲,双眼睁大,目眦欲裂。
林堂慢慢抽出唐刀,仔细地擦了干净才收回刀鞘。
这刀是十五岁时林生送与他的生辰礼,他不想让刀身沾上一点污秽之物。
转身一瞬,那双眼眸已冷淡下来,仿佛刚才那丝怜悯只是阴冷烛火下的错觉。
·
林堂走出地牢,先去梳洗换了身衣物,确认过自己的身上没有一丝血腥味道之后,他才放心地去了花园。
碧空如洗,太阳光线直直照射进花园内,大半的积雪都已经融化,露出了一片光秃深褐的泥地花圃。
林生正站立于一花圃前,着了身极为少穿的深绿色长袍,头发半束半披,腰间挂着一把古朴深色素雅柳叶刀。
“道主。”林堂轻轻走向前,声音平淡却又含着缱绻。
林生没回头,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以示自己听到了,眼神还凝着面前这块冻土。
林堂侧过头,却没看出什么端倪,他只将自己的披风解了,慢慢披到林生的肩上,顺便一闻林生身上那股淡雅而诱人的气息。
“道主,您在想什么?”
林生的杏眼深邃,仿佛在透着这块被冻得发硬的土地看着什么珍视心爱的事物。
“我在想,等我登基后,这里要种些什么花。”
林堂没由来得失落,他轻声问着自己知晓答案的问题:“道主喜欢什么花。”
“芍药花。”
林生轻启薄唇,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芍花么……确实很好看。”
林堂敷衍地附和着,嗓子却发涩,一种名为嫉妒的毒舌舔舐撕咬着他的心脏。
他换了青色的衣衫,这是林生最喜欢的颜色,每次他穿着这一身是,林生的眼神总会在他的身上多停留片刻。
即使那安生不全然是给他,而是透过他停留在多年前的一人身上的,林堂也同样甘之如饴。
林堂前十几年都在渴求着只要能待在林生的身侧便好,可如今终于了却心愿时,他又不禁变得贪婪,先想要渴求林生的心。
人就是这样的贪心,不知满足,总是在达到目的后又内心燥热,想要奢求更多。
·
林堂满脑烦心琐事,不知不觉间跟着林生的脚步便走到了武英殿偏殿。
偏殿向阴,刚穿过回廊便觉得阴冷,士兵推开殿门,两人正巧看见一幅缱绻柔情的画面。
罗汉椅上,江户正缩在柳杜衡的怀里休憩,身上盖着两件纯白大氅。
柳杜衡一手环着江户的腰以防他掉下去,手掌还拽着大氅的边角以防大氅滑落冻着了怀里熟睡之人。
殿门大敞,阳光攸然照射在两人的睡容上,柳杜衡微微皱了皱眉,泛着红的桃花眼慢慢睁大,看清来人之后,那点困倦迅速消失,只留下戒备盯着面前的两人。
林堂的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与柳杜衡明明都是生下来就被抛弃的孤儿,为什么柳杜衡可以和心爱的人厮守,即使是在这样的穷途末路中,却能以那样冷眼怜悯的成功者的姿态睥睨他,而他却还在因为一朵可笑的芍药花和一颗永远得不到的心而苦苦挣扎。
林堂眯了眯眼,他的双眸不断上下转动,最后停留在柳杜衡腰间的那把银刀上。
“他怎么样了。”
思绪飞扬间林生已经走到了床榻旁,双眼望着躺着的陈勘,话却是对着柳杜衡与江户。
江户也已经转醒,他与柳杜衡看着林生走近陈勘,便不由得心下一跳,快走了几步挡在了陈勘的面前,满脸严肃戒备。
林生饶有兴趣地歪着头轻笑:“怎么,这是我的弟弟,你们怕我杀他?”
气氛沉默而紧张,林生心下了然,站起身来抚了抚长袍。
“好心提醒,你们还有五日的时间。”
“你干脆杀了我们,渝国立刻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柳杜衡厉声道。
林生叹了一声,似乎在埋怨柳杜衡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衡儿,你这孩子,我早说过,我不杀你们。”
“就当是看在……先皇和你姐姐的份上。”
话毕所有人都不再讲话,静静地立在原地,各自心怀思绪,气氛间却如同炮火连天,叫人只觉得身处深渊。
“先皇?”
良久,江户终于喑哑出声。
“你竟不称自己的父亲为父?”
林生张了张嘴,似乎是呆滞了一秒,随即立刻又恢复了那轻狂的姿态。
“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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