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乍见微霁
傍晚的光拉得脚底的影子颀长，时诺转眼看了一眼晚霞，这个点的太阳已经不再刺目，温柔恢宏。
电梯的数字一节一节往上增长，从医院门口到病房门口只花了短短五分钟，直到709近在咫尺，她才后知后觉出几分紧张。
手里的袋子很沉，时诺骨节微微发白，站在门口做自己的心理建设。
“啪嗒”一声，病房的门从内被打开，一位女护士拿着记录本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个人后低头看了眼本子。
时诺反射性弯腰跟人打招呼，对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随后绕过她走掉。
门半敞着，没有被顺手带上，从时诺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独自一人待在单人病房里的顾京一。
夕阳晕染在他的身上，柔光淡化了锋利的下颚线，连垂下看着手机的眼神都显得格外孤寂。
时诺伸手敲门，几乎是发出动静的一瞬间顾京一就抬起头来，光落到他眼里，像是带上了不明所以的期待。
他冲时诺扬起笑脸，少年气四溢，纯粹到了极致。
时诺眼睫微掩，想遮住自己的动容，继而脚步平稳地往里走去。
门被一阵风带上，身后传来一声震耳的声响，她难得没有被吓到，很顺利地走到了顾京一身边。因为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那人身上，没空去关心外界事物，哪怕未曾向他投去注视的目光。
将手上拿着的东西轻轻放在一旁，时诺的眼神聚集到床边柜子上摆着的水杯上，沉默无声地坐在了不远处的凳子上。
她总觉得对方一直在打量自己，可是时诺没办法抬头去证实。长时间的对视可能会让她感到不适，打从一开始就尽可能避免视线接触才是上上之策。
男生低咳了一声，时诺准确捕捉到了对方的不自在，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对不起。”
声音被虚化，因为与她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另外一道声线，顾京一也同样说了一句，“对不起。”
两个人说完之后都微愣，顾京一脸上没有再挂着笑容，但是眼神是亮的，哪怕染上了疑惑不解也依然夺目，他迟疑道：“你道什么歉？”
时诺嘴唇微张，有些哑然，回首指了指他被吊起来的右腿，“害你摔成了这样。”
她从站在门外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腿伤，看起来过于严重，让人心惊胆战。
因为自己受过伤，所以知道那样会有多痛。
谁知话音刚落男生却笑出了声，“我自己爬上去的，自己摔下来的，怎么就成你害的了。”
他随手端起了时诺一直注视着的水杯，却不喝，看她因为失去了这么个视线附着物而顺势又换了个别的。这次是床边的栏杆边缘。
时诺的这些举止完全是下意识的自主行为，顾京一头回见到，觉得好玩，偷偷将手伸向栏杆那一处。
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嘴里也未曾停歇着话语，“你这么好碰瓷，改天有人在你面前寻死觅活，你是不是还得去自首？”
手指出现在时诺视线范围内的那一刻，顾京一清晰地看见对方眼里一瞬间的波幅。
她耳朵不受控制地轻动了一下，继而立马抬起头躲开骨节分明的手掌。
这么一躲，就导致一直垂下的目光升起，于是顺理成章地与顾京一的目光撞上。
他没想过会有这种后续发展，也有片刻停顿，反应过来后立马扬着嘴角笑。
时诺像是被烫到，急促偏开了头，没有思考过这样做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脑中有轻微嗡鸣，她分不清是发病的前兆还是别的一些什么，垂在身侧的手也用力蜷起，费了不少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跑出去冲动。
时诺难得有些失控。
这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也是很少见的，因为那段时间并不会有能刺激到她的事物出现在左右。
心脏慌张地跳动不停，她突然意识到，这或许还夹杂着暗恋者的心慌意乱，所以才格外剧烈。
所幸场面并没有因为她突兀的躲闪而陷入僵持，顾京一的笑染上了些许意味不明的黯然，声音也比先前低沉：“抱歉。”
很小很小的一声，小到混乱着的时诺并没有听清，她心神惴惴不止，缓过好一阵才恢复正常。
许久后，时诺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些许，偏离的眼神也自然回正。这次视线里就只剩下洁白的医院床单，再没了旁的会让她躲闪的事物。
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惜。
“你渴吗？”
“严重吗？”
又是两道同时响起的声音，时诺被这样的场景惹笑，苍白脸庞还带着先前激动时留下的红晕，一时间格外鲜活。
她带着笑意道：“不渴。”连声音都比平时温意些许。
顾京一不知为何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时诺答完许久，他才后知后觉慌张道：“哦哦哦，你不渴啊，你不渴……”他似乎坐得更直了一些，与时诺间的距离有些许拉近，但还是相隔很远，“我不严重，腿也不严重，就是吊起来可能看着吓人，其实不严重，就是……不严重。”
时诺心道就算再不严重，也不用一句话强调四遍。
她听出了对方的语无伦次，虽然不明原由，但莫名觉得有些萌。
沈枝柠说得没错，时诺的滤镜就是开得很厚，英语老师说这个年纪还从树上摔下来，是不是裹了小脑，她偏偏觉得对方既真诚热烈，又傻得可爱。
时诺点了点头，私心里就快要将顾京一放进低龄小朋友一列，温声细语道：“那你爬树干什么？”
“我……我爬树？我，捡到一个鸟蛋，上去放回窝里。”顾京一的语无伦次比先前要好上了许多。
“那上面还有鸟窝？”树叶密密匝匝，看不清上面都有些什么。
顾京一理所当然地点头，真诚到无以复加，时诺不疑有他，反正重要的也不是过程，摆在眼前的既定事实才是应该关注的重点。
病房外偶尔会传来急促而过的脚步声，时诺回忆着他先前说的话，意思大约是这件事与她无关，也没有想过让她负责。
可是……
“折了不也挺好，你借着赔礼道歉的名义去关心人，说不定骨头长好了关系也变好了。”
端午假期之前沈枝柠开玩笑说出的话语还历历在耳，彼时只是虚无缥缈的一句幸灾乐祸，现下却代表着有一定的可行之处。
现成的，能靠近他的机会。
得想个办法，顺理成章地照顾他。
时诺嘴角轻抿，犹豫道：“我觉得，你的腿成了这样……”她有片刻停顿，“我还是有些责任的。”
“？”话题转换的太快，顾京一有些接不上。
时诺深吸了一口气，义正言辞地说：“要不是我往后倒，你肯定也不会摔，所以我应该负责，在你痊愈之前都应该照顾你。”
她说得清楚又坚定，所以顾京一听懂了，时诺想要弥补自己。
尽管这件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自己还害得对方摔了一跤，遭受到无妄之灾，但是女孩偏偏就是觉得她有责任。
应该拒绝，应该告诉她，没有事，没关系，你没有任何错处，不用自责更不用揽责。
可是，照顾意味着关系不可避免的接近，是个太好太好的机会。
是很犹豫不决的，但最后顾京一还是选择了放弃这个机会，他笑意浅淡，“你没有责任，你不也是受害者？”
两个人互不相让，陷入了僵持之中。
病房的门被敲响，两个还在对峙中的人一顿，有道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进来喽，一一。”是娇俏甜媚的女孩声音。
下一秒，一张带着十足笑意的脸出现在门边，扎高马尾的女生拎着一个饭盒兴高采烈地走进门，看见床边坐着的时诺后脚步微滞，诧异道：“哇，还会有同学来看你啊？”
“你怎么来了？”顾京一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奈却熟稔，让时诺有些无所适从。
她忽略了，其实对方很可能并不需要自己的照顾。
“哦，怕你饿死，”高马尾是个看起来开朗的青春美少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活力，加快步调走近床边，将手里的饭盒放在一边，十分自来熟地绕着时诺转了一圈。
时诺反射性站起了身，眼神像是放在了她的脸上，但其实没有落到实处，讷讷跟人打招呼：“你好。”
高马尾咧着嘴笑得欢跃，正打算说话，谁知还没开口就被人打断。
顾京一皱眉道：“你送完饭怎么还不走？”
“我才刚来一分钟？？”高马尾瞬间被吸去注意力，觉得过于离谱，话音都有些战栗颤抖，似乎很生气。
时诺站在一旁快要与世隔绝，内心默默叹气，感慨或许还是得换个接近的方法，轻咳一声后正打算说自己要离开。
谁知高马尾拔高音量气愤道：“除了我，还会有谁给你送饭？现在赶我走，你等着后面饿死吧！”话音落地，高马尾转身夺门而出。
事情发展反转得太快，让时诺有些傻眼。
所以，他活得……这么水深火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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