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权杖Power（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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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暻秀，暻秀！”

        do被惊醒，霍地睁眼，寻找声源。一阵头昏脑眩席卷而来，强烈的不适令他眼前发白。滚烫的气息烧过喉咙、口腔，想发声，却呕出一个喑哑的气音。右手臂抽筋似的痛，一阵轻一阵重。do尝试站起身，不出意料地失败，摔坐回床沿。手脚不听使唤，精力在流失，意识在四散，以一种能被他感知到速度与方式。

        神思恍惚间，do瞥见chen弯腰，凑近，伸手盖住他额头。chen皱眉，说：“太烫了，没想到灵力契约居然真那么厉害。你当时何必——”

        do艰难地换气，断断续续道：“我必须签……导师说、签了才能给一级权限……你想查什么，我帮你查……”

        chen的脸色不太好看，do说不清那是什么神情，愧疚、愤懑、失望、不甘、激动？

        “虽然我们是搭档，但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份上。”

        “我也是、为了我自己，”do实话实说，“签个卖身契，起码、集团能包养老……我没家可回，不亏……”

        chen低头，抿唇，长而浓的睫毛遮住眼睛，令人无法探究他此刻的想法。他转过身，蹲下，做出要背人的姿势，说：“上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不用……”

        “别犟了，上来。”chen的语气仍是温和的，do却听出不容商量的意图。沉默片刻，他长叹一口气，选择妥协。

        今年的冬天格外短，初春时分，已回暖至不冷不热的气温。淡淡的草木气味游荡在大道小路，裹着零星的花香，什么花开得这般早？do的思绪越飘越远，与香气纠缠着溶化在空气中。

        chen走得很快，近乎在跑，同时又很稳，颠晃的幅度极小。不知是有所缓解，还是疼到麻木，do感觉舒适与疲倦一同上涌，将自己淹没，他在chen背上缓缓睡去。迷迷糊糊间，他听到chen和谁在交谈，似乎是名年轻的男性。

        “钟大，你背上这孩子？”很耳熟的声音，是谁？

        “是我的搭档，他被高层弄过去签灵力契约，可能是不良反应或者别的什么后遗症，发烧得厉害。医疗室那边只开了点药，让回去自行恢复，但已经好几天了。”

        “先别急，把他放到这边。”

        “拜托了……拜托了，lay哥。”

        那人是——lay哥？大脑费劲仅有的力气，在混沌中挣扎、蠕动，do想起许多画面，像走马灯在转动、胶片电影在播放。

        他想起导师下发的资料，第一页右上角有张规整的二寸证件照，lay挂着照相专用式的浅笑，眉眼柔和，却有什么是冷的，让人直觉不好亲近……想起仲夏之夜，lay靠在洗水池边吐血，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肉跳的场面，从始至终，lay只露出若无其事的笑，明明没人逼他一直笑……想起chen与baekhyun一左一右，抱住lay的胳膊，借撒娇的名义说着不可理喻的话。lay仍在笑，频频点头，他似乎从不拒绝弟弟们的请求，哪怕被索取了视如珍宝的东西……

        良久，do终于想起lay不笑的样子。那是黄昏时分，suho招呼他喊lay下楼吃饭。爬上三楼，门虚掩着，没落锁，do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入。屋内弥漫着忽隐忽现的气味，不是熏香，是lay身上总有的味道，很好闻。床上的被子被掀乱成一团，洗手间空无一人，do摸索着找向露台。

        lay赤脚坐在栏杆上，衣着单薄，微风拂过，他微微眯起眼睛，不知在望什么。那目光遥远、曲折，是真的很遥远、很曲折，令人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do轻手轻脚地靠近，小声叫他的名字，lay应声回头。那一刻，他面无表情（前提是不将空洞视作一种表情）。

        烈日西沉，灼目的阳光罩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薄而透的金子，亮得不可直视。do逐渐理解，chen为什么总喜欢将lay与神像相提并论。他确实如一尊神的塑像，毋须言语，仅仰头朝上的一眼，就能让朝拜者瞬间或燃起或抑住某些浓重的欲念。庸俗如众生，无论敬与不敬，神一视同仁，平等地爱所有人，也平等地不爱所有人。既慈悲，又残忍。那么lay呢？他爱谁，又不爱谁？

        “哎呦，暻秀，你吓我一跳。”lay笑了，故作嗔怪，只一瞬，他又变回那个熟悉的哥哥。

        do缄默无言，总是这样，在lay面前，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咽回去。他望向lay，嗫嚅道：“哥，我……”我对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呀，暻秀。”lay蓦然敞开双臂，向do展现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眼睛似乎被湿气蒙住，do往lay那里走，迫切地想要回应那个拥抱。之后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也许他该向lay坦白一切，他不纯的动机、叵测的居心、刻意的隐瞒……还有那缠杂不清的感情、无法言说的纠葛。

        然而在肌肤相触的前一瞬，lay倏地扬起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报复般，他朝后一仰，整个人直直地栽下去。

        “哥——？！”do惊叫，迅速伸手去抓，只来得及抓住一团空气，带着lay的气味与温度。他后知后觉地记起露台下是花园，以超能力者的身体素质，三层楼不该有大碍。

        do扶住栏杆，匆忙朝外望，可下面什么也没有，只剩一汪浑浊的黑暗在涌动，疾速转出一个涡旋。涡旋中心传出lay的低吟，尾调是上飘的笑音，勾魂摄魄的温柔。恍然间，那声音变得尖细，像母亲的啜泣。

        他说，她说，他们说：“暻秀，下来吧，我在这里。”

        义无反顾地，do蹬上栏杆，纵身一跃，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海。身体变得滚烫，似被烈火浸没，do睁不开眼，头疼欲裂。他不反抗，不抱怨，一动不动，等待着没有尽头的尽头。

        一阵突兀的冷香袭来，某种花的香气——do想，这令人煎熬的梦中之梦终于要结束了，还会有下一重吗？

        疼痛与黑暗在同一刻消失殆尽，过多的光芒令do目眩，少倾，眼睛逐渐再度适应光明。耳边响起的声音略带沙哑：“你醒了。”

        do循声望去，lay自不远处的书桌走来，在床沿坐下，身躯前倾，额头贴上额头。离得太近、太近，鼻尖相触，四目相对，吐息轻呼在脸颊，do产生一种错觉，也许他会被他亲吻。但很快，lay又拉远了距离，轻声道：“嗯，烧退了，想喝杯水吗？”

        “不用了，谢谢。”do环视四周，莫名觉察到细微的违和感，他不常进lay的房间，无法理清奇怪的直觉从何而来——直到他扫见桌角的盆栽。lay并不热衷于养花，倒是xiumin有可能搬些花卉绿植回来，美名其曰替lay的房间增添些亮色。

        lay顺着do的目光望去，起身，走向那株盆栽，说：“暻秀喜欢山茶吗？”

        “我不太懂花草，”do想了想，这乏善可陈的回答多少有些不讨人喜欢，又补充道，“但大部分人都不讨厌漂亮的花，我也一样。”

        “这样啊。”lay抬手，抚过一朵欲开未开的花苞。零星的光斑忽然自他掌间晕开，以不符合自然生长规律的速度，那朵山茶飞速绽放。花瓣层层叠叠，被深青绿色的叶片衬得更红、更艳，像心尖上取出的血。金黄的花蕊逐渐外露，淡淡的清香在屋内馥郁，do终于得知先前的花香源于何处。

        lay将完全绽开的山茶花摘下，送到do面前。do没有接，只问：“为什么要给我花？”

        “嗯，为什么……”lay弯起眉眼，俏皮地歪头，“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

        心心念念的愁绪，朝朝暮暮的痴想，真正实现的那一刻，do却高兴不起来。酸涩自心脏萌芽，长入骨髓，钻入血管，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呼之欲出的情愫，却又被理智统统摁下，隐忍地深深埋进每一寸皮肉。只因他知道，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

        “可你并不是lay哥。”do的嘴角翘起微小的弧度，竟流露出几分惨笑的意味，他说：“花朵离开泥土，只会更快衰败。就像这个幻境，并无意义。”

        “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这瞬息的美丽是真实的。”lay挨得很近，两瓣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蛊惑人心的话语：“留下来不好吗？你会有美满的家庭、光明的未来、和睦的师友……而我，我的眼、耳、口、心、我的所有都将停留于你，只停留于你。”

        do猛地推开眼前人，道：“我所认识的lay哥是一位高尚的人。看似孱弱，实则强大，敢于向更强者挥刀，又对更弱者心怀悲悯。”

        “圣人的爱，是不可以独占的。”

        周遭的物件开始摇晃，犹如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漫过玻璃，整个世界发出碎裂的响动。lay的神态归于空洞，他平静、甚至是淡漠地注视着do，“看来你去意已决，只是，清醒的苦痛真的比虚妄的欢愉更好吗？”

        那朵山茶坠落在地，摔散开无数片花瓣，它们飘飞、升腾、缭绕，犹如浓雾般盖住lay的身影。时间停滞，空间崩塌，在醒与梦的缝隙，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血红的障眼法散去，遥遥地，do望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年幼的都暻秀站在那里，跨越年岁的隔阂，过去与现在的自己视线相接。

        他说：“我，都暻秀，要做一个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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