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风煞
看到那枚仿佛有拨云见日之能的白色灵匙,梁龙的目光登时变得炙热起来,他尽力压制着内心的贪婪之意,声音略显嘶哑的说道:“按照仙门规矩,灵脉出世先到先得,这枚灵匙自被发现踪迹到今日,火云观上下皆无人参与,即便灵脉存在于连云山中,也与火云观上下无关!”
这几句话说的极其生硬,意思倒是十分明了,虎妖可以听凭谢道石处置,但是从虎妖身上觅得的灵脉之匙,依照仙门千万年流传下来的规矩,火云观根本无权参与。
谢道石同样点点头,表示认可道:“梁道长所言不假,仙门确实有这条规矩,不过,”他的语音轻转,轻笑道,“谁说我们火云观没人参与进来呢?”
他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金羽,“若不是我们这位火云观入门弟子的暗中布局,诱使虎妖与之结契,我又如何能够顺利制服虎妖,取得这枚灵匙呢?”
“你说他是火云观的弟子,简直是笑话!”
梁龙为之气结,“一个连仙门灵牌都没有的孩子,如何就是你们火云观的弟子了?”
此话一出,就连性格憨厚如雷鸣也在心底骂了一句好蠢,果然,就听谢道石转头便朗声问道:“柳前辈,您是否已将属于您的那枚仙门灵牌,传给了金羽小道友?”
柳三娘愣了愣,旋即心领神会,恭声道:“先前已通过符阵将此事告知了观中,没想到是观主亲自来接。”
“你…你们…”
梁龙被两人的一唱一和气的哑口无声,而在另一边,雷鸣和叶步清相视一笑,各自对金羽打了个道门稽首,同声说道:“恭喜金小道友!”
谢道石笑意盈盈的反问:“梁道友,心中可还有什么异议?”
梁龙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觉间被场中几个年轻人联手戏耍了一番,但他的道龄长过场中的任何人,道心很快恢复如初,接着说道:“就算如谢观主所言,可这开启灵脉一事兹事体大,灵脉的位置又在这连云山中,距离火云观最近,灵匙若仍由谢观主保管,是否有些不妥?”
既然强词不过,那便诛心论。
“确实不妥,”谢道石却再一次的点头认可,并顺着话音说道,“那依梁道友之意,这枚灵匙应该暂时交予谁来保管呢?”
“我先代火云观表个态吧,”谢道石未等梁龙接话,抢先一步道,“在下认为,论及声望道龄资历,场中最适合保管这枚灵匙者,非金台观梁道友莫属!”
他将目光转向了雷鸣和叶步清,笑问道:“二位兄台,意下如何?”
雷鸣沉思片刻,点头道:“梁道长是我们之中年岁最长者,我相信他会公平行事,我同意这个提议。”
叶步清心中暗笑,却也故作思索片刻,方才点头同意。
“既然大家都同意,”谢道石大手一挥,那枚灵匙径直飞向了梁龙,“那便有劳梁道长费心了。”
梁龙下意识双手接过了灵匙,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着实令他有些错愕,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金台观的其他弟子却已纷纷围拢了过来,都想近距离欣赏一番灵匙的真容。
梁龙见状怒斥道:“滚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诸位,既然大事已定,”谢道石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接下来火云观会封山三日,三日之后,我在火云观中与小师弟一起,恭候各位的大驾。”
几番争斗,事情终于有了结果,雷鸣和叶步清多待无意,先后率众御空离去。梁龙欲言又止,总觉得金台观看似占了莫大的便宜,实则又被谢道石暗戳戳给阴了一道。但他依旧忌惮谢道石的谢氏身份,不敢公然得罪,只得在离开之前,狠狠瞪了似乎依旧处于懵懂之态的少年。
谢道石笑眯眯的目送众人,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乱哄哄的后院很快恢复了平静,几名伙计进入后院,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局。
直到此刻,柳三娘才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谢…谢道友,可否告知,火云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我迟迟没有收到观主宋缺的回信?”
谢道石脸上蓦然拂过了一丝阴霾,难得郑重说道:“具体内情我也不清楚,我这个观主之位…相当于半道儿捡了个便宜,不过前辈看过这个,想必会明白几分。”
他手掌一翻,出现了一枚通体黑红之色的玉质印章。
“观主手印!”
柳三娘见此事物,不觉也有些变了脸色,她轻咳两声,声音有些微寒,“如此说来,宋缺陨落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宋缺驻守火云观多年,洛仙客栈多蒙他的照抚才免去了许多无妄之灾,”她又咳嗽了几声,“可是…以他养意境巅峰的修为,世上何人能够轻易杀他?”
谢道石犹豫了下,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道:“据我所知,杀宋缺之人,是来自宗门的南宫有雪!”
“赤霄剑主南宫有雪?”柳三娘有些诧异道,“她不是与宗主闹翻,二十年前便离开南疆了吗?”
谢道石苦笑道:“事情的蹊跷就在于此,不知为何,数日前赤霄剑突然一剑西来,直接将宋缺斩杀于落凤山巅,听说还有魔族之人参与其中。”
“原来事关魔族!”柳三娘神色又是一阵恍惚,片刻后才平静说道,“若是其他人杀了宋缺,我还心存疑虑,但若出剑之人是赤霄剑主,那就绝无半点儿差错可言了。”
赤霄剑主南宫有雪曾经说过,她出剑,只为斩魔。
谢道石收起那枚印章,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前辈,晚辈此次来这洛仙客栈,一来是收到了您的符阵传信,这二来—”
柳三娘恍然回神,看了一眼垂立身旁的少年金羽,笑道:“不必吞吞吐吐,看在小金羽还需你多多照看的份儿上,今日我便对你破例一次,有什么话尽管问—”
谢道石竟莫名有些羞赧,支吾道:“晚辈想询问一句,那位传闻中的赤霄剑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三娘愣了愣,蓦然间放声大笑了起来,笑的这位来自谢家的天之骄子心底直直发毛,以至于不得不开口打断对方,神情尴尬的问道,“前辈,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柳三娘连连摆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
“我当你要问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害得我紧张了半天。”
柳三娘直起腰身,又恢复了大掌柜的泰然姿态,这才继续说道,“这位鼎鼎大名的赤霄剑主啊,”她忍不住轻笑了两声,“你只需切记一句话,崇拜可以,但是千万千万,莫要喜欢上她。”
“为何?”
柳三娘原是想用男女之事逗一逗谢道石,却看到了一张无比诚挚英俊面孔,非但没有丝毫的窘态,还十分坦然的反问自己。
“难不成你还真喜欢上了她?”柳三娘气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谢道石眨了眨眼睛,诚恳言道:“我是谢道石啊。”
柳三娘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劝解道:“臭小子,这天下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她,你会伤透心的。”
……
雷鸣等人离开之后,一天之内,有两则消息通过风书云件迅速传遍了仙门世界:
第一,火云观观主宋缺勾结魔族妖女,以邪术祸乱一方天地,被赤霄剑主一剑斩杀于落凤山巅!
第二,仙族谢氏子弟谢道石临危受命,将代替宋缺,继任火云观观主之位。
但跟前两个消息相比,最后一个消息几乎震动了三万里南疆,那便是,在外游历数十载不归的赤霄剑主南宫有雪,王者归来。
……
一辆装饰极尽华贵的黑色马车,缓缓行驶在连云山宽阔的山间大道上,车厢之内,白袍胜雪的谢道石半卧而坐,有些纳闷的说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与他相对而坐少年金羽,身着一身简易道袍,背负赤灵剑,怀中抱着那只本体为白虎的白猫,看上去温驯至极。
按照常理,每一个被道观选中的孩子,内心一定会有很多的疑问,绝对不会平静的就像一口枯井。
听到谢道石的问话,始终不发一言的少年终于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说出了自见面起到现在,双方唯一的一句话。
“你那个炉子不错,”
少年如此说道,“可惜你无法完全掌控它。”
咦—
谢道石闻言腾的坐直了身体,双目放光道:“谁告诉你这些的?柳前辈吗?”
金羽又沉默了下去,表情不置可否。
这却成功勾起了谢道石的好奇心,那方炼妖鼎炉确实是谢氏家族花了极大的人力财力,好不容易自一处荒芜之地觅得,为此还赔进去好几名家族供奉的性命。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老不死的都将它视为了藏宝阁中的禁脔,不许家族任何弟子靠近存放之地,最得宠的谢道石软磨硬泡了很久都没得手。
若不是从天而降了一个观主之位,惹得老家伙一时高兴,才将这枚仙门至宝拿了出来,但也只给了三年的使用权,三年之后,谢道石能否真正得手,还得看谢氏家主那时的心情。
而且,谢家主将炉子交给谢道石后,只传授了开炉和关炉之法,至于法器的神通妙用,老家主就四个字,自行摸索。
换句话说,昨日在洛仙客栈后院,谢道石用炼妖炉威慑赤灵剑和虎妖,其实都是虚张声势,好在一剑一妖对炼妖炉都十分忌惮,才被他成功糊弄了过去。
所以,当这个看上去修行资质极其一般的少年,开口一句话就戳中心坎的时候,着实震惊到他了!
谢道石小心翼翼的说道:“柳前辈还告诉你了什么?”
他的内心还是坚持认为,金羽或许知道些炼妖炉的秘密,却也只是柳三娘告诉他的,以此来向自己表达善意。
金羽摇了揺头,依旧惜字如金。
谢道石忍不住抚了抚额头,索性换了种问法,开门见山道:“直接说吧,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金羽还是摇头。
谢道石有些恼火了,可他毕竟是一观之主,无法对一个小孩子用强,金羽却在这时主动开了口。
“这次开启灵脉,我要十万颗灵石。”
少年一脸平静的说道,就像是在诉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谢道石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他无语的看着少年的眼睛,却也只看到了冷漠二字,仿佛只有在柳三娘面前时,他才会偶尔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
“你连修行是什么都不知道,要那么多灵石干什么?”他甚是不悦。
“我已迈入初雪中境。”
金羽如此说道,“开启灵脉,十万灵石归我,炼妖诀归你。”
炼妖诀三字一出,谢道石脸色骤变,饶是他自小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却也无法压制震颤的道心,不觉有些失声道:“这也是柳三娘告诉你的?”
得到九转炼妖壶后,经过多方打听,他才得到炼妖诀三个字,金羽就这么轻松的说了出来。
金羽没有回答他,似是默认。
谢道石发现自己还不如不问这句话,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又显得自己特别蠢,像是说了一堆的废话。
可是仅凭少年能够说出炼妖诀这三个字…谢道石将心一横,咬牙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不过一座灵脉最多百万储量,一次性消失十分之一,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那些不用担心,灵脉开启之后,你只需将观主印章借我一用即可。”
谢道石眼睛发亮,他大致能够猜到金羽想要做什么,可是如此大的手笔,他绝对不相信一个孩子能够轻易做到。
可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偏偏就是让人觉得,他似乎真的可以做到。
谢道石沉默片刻,忽然笑问:“我们是在做交易吗?”
金羽看了他一眼,声音冷的像是冬日屋檐下倒挂的悬冰,淡然说道:“我从不与人做任何交易。”
“那我们这是在干嘛?”
“交换。”
金羽坦然道:“灵脉开启之后,你只需将观主印章借我一用,炼妖诀便是你的。”
“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你愿不愿意堵上一把?”
……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车厢外猛的掠起了一阵狂风,马鸣声起,谢道石伸手打开了一扇车窗,探出一只手,像在抚摸风中的瑟瑟秋意,片刻之后,喃声道:“好煞的秋风。”
他眯眼看向座位上腰杆笔直的金羽,却发现在少年的瞳孔深处,似乎涌动着和窗外秋风一般的萧瑟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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