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幕
因为脚扭伤了，江宛转在家休息了几天。原本约好的要为甜品店画壁画这事就只能推迟了，好在那边老板娘也说这阵子雨水频繁，因此装修的工期要往后推迟。
所以不算延误。
脚扭伤了，当时那下是怪疼的，结果休息了三四天，好得也很快。
当然，这几天时间，江宛转并没有浪费。
她把《无问楼》第14话的线稿画出来了：第14话里，kieran胡桃木手杖化成的冷刃飞向了冯鸾书，深黑的身影在雨幕里穿行，随冷刃一起，步步紧逼。
雨水瓢泼，将天与地之间缀连起来。
一柄镶嵌宝石的银色匕首，被抵上旗袍里女人的纤细脖颈。kieran自以得逞，露出孩童抢到了心爱玩具的恶劣的笑。但下一时，怦然一声，白雾里，那艳丽的身体化作一枚轻飘的人形纸片，旋即被雨水打成透明。
那只是冯鸾书的替身。
而后kieran又找了冯鸾书若干次，但无一例外，没有哪一次，他能直接威胁到冯鸾书的性命。
无论是再锋利的宝剑，再尖锐的弓箭，或是再难以察觉的暗器，都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穿透了她的身躯，刺透了她的心脏，然后呢？
没有伤口，没有血液，没有疼痛。被利器刺穿的女人，仍是红唇艳丽，身段窈窕，毫发无损。
只因她是游离在生死之外的人。
……
到第四天，江宛转的脚腕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和周晴约好了，次日正式上门。
周晴就是那位甜品店的老板娘。店也开在怀柔，说起来也巧，那店的位置和她室友付老师开的摄影工作室很近，就在猫儿巷附近。大约几百步的距离。
是临街的店面，并不算大，但是装修精细。店里有软座，也有木色的圆桌和配套的椅子，喇叭状的吊灯从上往下垂，灯罩镂空了若干，呈星子状，从中放射出暖调的光。
整体呈典型的宜家风格，简单，舒适，温暖。
但缺点是，有些单调了。
这时还没开业，店里无人，薄白的纱织窗帘轻掩，初夏晨时的光大部分便被挡在了外，少许的光透过孔隙射了进来，笔直璀璨的光箭。
因为刚装修过，要通风，因此店里的门窗都是敞开的，虽然冷气和风扇都开着，但微有燥热。周晴端来两杯美式，在靠窗的桌上放下，一杯给江宛转，一杯放在自己身前。她一边坐下，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刚装修完，店里还没打扫，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的，”江宛转解释道：“壁画上墙会有粉尘，就是之前打扫干净了，画完之后也还要重新来一遍。”
所以扫了等于白扫。
周晴笑，“那就好。”她看江宛转的眼神带着打量：“……江老师看着好小，是大学才毕业吗？”
江宛转嗯了声，“今年6月份刚毕业的。”
周晴道：“徐老师先前跟我提起过你，也给我看了你画的那些山水和水粉画，很……惊艳。”她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叹赏：“说实话，要不是见到本人，我真不敢信作者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江宛转：“我师父也常说我绘画风格老气横秋。”
周晴：“……”
周晴说话时，手就平放在桌面上；说完了，才抬手去端咖啡杯的把手。江宛转无意一瞥，瞧见了她手腕处有面积不算小的淤青。有些深，想来当时是撞得不轻。
察觉到对方停在自己腕处的视线，周晴下意识就用另一只手护住了，眼睛也垂下去，笑了笑：“……之前自己不小心撞的，青了一大片。”
江宛转没问，因此其实周晴并没必要特意解释什么。
二人闲谈了几句，周晴就谈起她的设想来：和江宛转的想法一致，她也觉得现在店里的色系有些过于单一了，所以希望上墙的颜色能够丰富一些。至于说绘画内容，那当然是店里经营售卖的东西。
周晴提完了这些要求，却又不太自信地自我否定了：“……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如果江老师你觉得不合适，可以按你想的来。”
江宛转倒觉得，她说得挺合理的。和自己的想法基本上不谋而合。所以她摇摇头，答：“我觉得很合适。”
周晴脸上露出些赧然来，为自己先前说的话解释了一番，“我在家里带孩子带了七八年……现在年轻人怎么想的，我也不太清楚。”然后她又看向江宛转：“得麻烦你帮忙把把关了。”
其实二人年龄差了约一轮，周晴是长辈，又是甲方，实在没必要这样低姿态。大可以有什么说什么，比如先前那刘亭微，连说要求都说出了扇形图——但这是很正常的，甲方花了钱，签了合同白纸黑字，自然有资格提要求。
然此时周晴这样说，江宛转也就答应下来了。
周晴这家店说是甜品，其实也卖饮品。甜品比如纸杯蛋糕、千层盒子、生巧、马卡龙和冰淇淋，饮品则有奶茶、咖啡、热可可和拉茶。每一类底下又有许多具体品种。
对照着菜单，江宛转让周晴自己选了几样，然后在调色盘里将颜料调好，她背着笔袋，踩着脚手架爬上去了。
上一次画《桃花源记》时，她一共只用了黑白粉这三种颜色，黑白是水墨，粉是桃花，点缀交织，三色共同构筑出寓言故事里的桃花源。但这次，她把调色盘里所有的空格都调满了。为和整体装修风格相一致，她调的色调偏柔和，颜色的饱和度也比较低。这样一来，即使色彩丰富，也不会显得过于明艳刺目。
白色与浅黄，一层裹一层地铺满，那是榴莲千层；深褐色的液体里，纯白的色彩绘着天鹅，那是咖啡杯里的拉花；不同色彩的马卡龙放在盒子里，生巧被分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那么多菜单上的文字，此时却变成了墙上生动的图景。江宛转在画的全程，周晴就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直至中间一通电话打过来，瞧见来电显示上的姓名，她脸色微微一变，没立刻去接，而是折身往外，走出店门后又格外多走几步路，然后再按了接听键。
高分贝的辱骂瞬间就闯进了耳朵。
“……你他妈x的，敢不接电话，在外面忙着偷人是吧？”
“我告诉你周晴，只要老子不答应，你休想离婚！”
“……”
女人的手，暗暗将手机攥紧。
……
原本江宛转计划的工期是一天完成，不过画完再看，她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完善一点光影上的细节。所以她跟周晴说了，明早还会再过来。
“不额外收费的。”
壁画是按平方算价格，最开始谈妥了一平是多少钱，总的要画多少平，单价乘以面积，最后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一天工期是这么多钱，十天也是这么多钱。所以工期延长，费用却不会增加。
周晴却觉得过意不去，刚开始说要贴钱，江宛转不要。她就转而硬塞给她一堆小蛋糕小点心，有玛芬蛋糕，巧克力阿华田纸杯蛋糕，榴莲奶油千层，还有几只雪媚娘和草莓大福。
“我家的奶油都是纯动物奶油，尽管放心吃。”
因为明天还要再来，江宛转把脚手架留在了周晴店里，拎着满满一小袋的小蛋糕小点心，她走在八月的夕阳里。晚照绚烂，打在普蓝底色的街道标牌上，镀了层很浅的金辉。
猫儿巷。
……嗯。
在猫儿巷的对街，江宛转停下了脚步。
说起来，付老师的工作室就开在这里。
不过她还没去过。
主要两个人只是室友，工作上没有往来和接触，她专程跑一趟去人工作室看看也有点奇怪。
不过今天，她是来这边给甜品店画壁画，正巧路过的——
不是特地去看，只是路过了，正巧看一眼，打个招呼。
应该……挺正常的吧？
江宛转自问了一遍，她觉得……挺正常的。
来都来了。
这样想着，江宛转就调转方向，过了人行道，到对街，从巷口里拐进去。
小巷幽静，两侧梧桐生得高，枝桠交错低垂，枝叶如云葳蕤，挡住了微热的晚光。巷子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一些，才走进这条小巷，她就感到了一丝沁凉。
门牌号01。
是第一家，两边种着宽大芭蕉，颜色碧绿得如能滴出水来。
很静。
一扇门之隔，工作室的收银台后，陈塘正在刷手机。
今天的预约都结束了，这会没事，陈塘就刷刷手机，看看微博，看到热搜里第一条的破天荒是个财经新闻：旷世生物科技执行副总裁唐睿被捕。
再一瞧，陈塘搞清了前因后果：说的是昼行资本今年力投的一个项目，叫旷世生物科技，主打ai+医药的，前段时间被爆出来5个品种11批次的药物全部质检不过关。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位副总被竞品企业砸钱买通了，自己在技术部做的文章——当然最后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陈塘：“……”
搞什么玩意，碟中谍呐。
他以为的商战：互相谈判，明争暗斗，动用资源，步步紧逼。
实际上的商战：带大汉抢公章，翻墙偷拍对手机密，花钱买通对家管理层。
陈塘正要往下刷新闻呢，这会就听到门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好。”
他抬头，对上双圆眼睛，矮马尾辫，看着挺元气一姑娘家。
接下来要发生的对话，陈塘早已谙熟于心。
请问……付老师在吗？
“付老师在吗？”
然后他的回答也已倒背如流。
“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
“见付老师，要提前预约的。”
“……”
江宛转一听，“……见付老师还要提前预约啊。”
她平常都是不预约和他天天见诶。
陈塘应，理直气壮：“当然。”
“那好吧。”
既然是在别人的工作室里，就要遵守别人的规矩。既然不预约就见不到，江宛转看了一眼手里的小蛋糕，转身就准备走了。
但轻淡的声，落在了她离开的脚步前。
“江老师。”
是熟悉的声音，她唇一弯，转过头去。猝不及防，直接撞了双翘目里去。桃花铺满底色，付时遇看她，眼里盛着笑意，清浅似月笼寒水，烟雨里江南春景，总是不甚明晰。
“是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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