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别
手术室内，两张手术台相距不到两米。
三个医生，五个护士全副武装，在病房紧张地忙碌着。
秦朗躺在手术台上，只露出载着呼吸罩的脸，她的术前准备已经结束，麻药已经起作用，人，已经完全没有意识。
另一张手术台上，医生正在为白以天做全身麻醉……
白以天侧头过，深情看向手术台上安静睡着的秦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是，这些话，他将永远藏在心里。
心，会有记忆吗？他的心，在装进秦朗的心房时，还会记得此时他想说的话吗？
他希望，心儿能将他想说的话告诉秦朗，他是多么在乎她！多么爱着她！
可转念一想，他又希望，他献给秦朗的这颗心，没有一丝有关他的记忆，这样，秦朗就可以活得纯粹一些，才能真正意义上开始新的生活。
护士开始为白以天插上各种管子，冰冷的针插进手臂的血管，冰凉的液体顺着针管流入他的体内，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朗朗，永别了！
我终于兑现了我的誓言：用心陪你一生一世！从此，我住进你的心房，永不分开！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曾经怀着赤子之心，追着你跑。那时的你，宛若仙子，醉美人间，那时的我，如夸父逐日，永不言败……
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追不到你。可苍天厚爱，你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了我！
有你，拥有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我真的很知足。
我暗暗发誓，要用我这颗火热的心，温暖你一生一世。正如我们彼此许下的山盟海誓：我们永远在一起。
婚后，我已经堪称是工作狂，没想到，你比我更狂。你上班工作、下班还是工作，哪怕是聊天，三句话离不开赚钱和工作，不得不说，你生活的很无趣。
我曾以为，你的眼里只有工作，只有成功，根本没有我和白莲，我讨厌你一副冷若冰霜、居高临下的样子，我讨厌我天天仰视着你过日子，我讨厌你哥哥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我需要尊严、需要价值、需要温情……
程瑶的表面性感奔放、温柔体贴，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我是一个成功人士，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曾痴迷于她情话绵绵，我曾沉陷于她的温柔乡，我曾以为，那才是爱情真正的模样。
我和程瑶的关系确定后，程瑶便露出她的真面目，张口闭口找我要项目、要人情、要名份，她和力达公司干的那些勾当，刚开始我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我劝她住手，她根本就不听。
后来，我和程瑶一见面就吵架，一吵架就扯到你。当我看清楚她的时候，为时已晚。原来，她处心积虑靠近我，只是嫉妒你，试图报复你！她认为，不论颜值、智商、付出的努力都不比你少，为什么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她，虽说贵为副总，为什么要唯你是尊？看你的脸色行事？接受你嗟来之食？
所以，你离职后，她想尽一切办法报复你！用我的钱买你的股份，赶走跟你走得近的每一个员工，剥离朗升公司的资产，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用心血打造出来的公司慢慢毁灭！
你的闺蜜有多歹毒，你没有看清，我帮你看清了。只是，沧海桑田，覆水难收。
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爱情！
一段完美的爱情，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突破万难走在一起，而是在一起后，相互尊敬、相互欣赏、坦诚相待、浅浅欢喜，相知相惜，看似平淡如水，却早已生死相依。
原来，仰视你过一辈子，才是此生真正的幸福！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我已然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也不配有这样的资格。
你是我最爱的人，最心疼的人，可我却将你的心，伤得千疮百孔！你的心脏会得病，我是罪魁祸首！
你待人处事，向来宽宏大度，对我，更是包容，正如我们结婚时，你许下的誓言：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会永远爱我，包容我、支持我……
我清楚地记得，你曾花了一单生意的钱，为我买了一块瑞士表，不到三个月就被我弄丢了，你只说了一句，“这么大的人，连一块手表都看不住，晚饭别吃了……”此事就此翻篇，后来，你又托人从日本再买了一块同款的，只因担心我太自责。
我说，我无需戴那么名贵的表，你说，你的男人只有名表才配得上，因为，我是你的唯一！
你订制的婚纱，还没穿上，就被我的烟头烧了一个洞，看得出，你很心疼，我说，重新买吧，你说，有个小黑洞的婚纱，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婚纱！太阳都有黑点，如果婚纱上的一个小黑洞都不能接受，那往后漫漫人生路，怎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的爱车，在提车的第一天，就被我蹭掉一块漆，你的第一句话却是：“人没事吧？”
……
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唯独对我，无限的包容。
你对我万般好，我却孰视无睹！
直到那天，我和程瑶的事败露，我看到你那痛心疾首、怒不可遏的眼神，我知道，我玩完了！这辈子，你不可能再正眼看我。
你留给你哥哥的信，我看了，你对咱们的女儿、秦奋、父母、兄嫂，甚至我的父母、妹妹，都有了交待，唯独没有提及我。
我伤你有多深，我心里清楚。
可最终，你还是出手救了我。
我知道，你救我，不全是为了我，更不是要原谅我。
我，这么混帐，不配你原谅。
得知你得了脑癌，我都快疯了，我去医院找贾主任，通过贾主任又咨询了数名泱京的肿瘤专家，他们一致认为，如果你不做手术，你只有三个月至一年的存活时间……
朗朗，你可以不理我，可以不原谅我，但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的生命就没有意义！
我追随着你，去了西藏……
再次相逢，你已经躺在床上，不醒人事！
医生说，你得了严重的心脏病，要换心脏！当他得知你已经患了脑癌的时候，他建议我把你带回家，保守度过生命最后的日子……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未了心愿，咱们的莲儿集训还没结束，美术校考还没进行，上龙中美院的梦想还没实现，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
我跟医生说，我愿意把我的心脏给你，医生以为我在说疯话，这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疯！
我通过关系，伪造心脏异体移值配型证明和我得脑癌的诊断证明……
朗朗，我曾将你的心伤得千疮百孔，如今，我排除万难，将我这颗完整的心奉呈给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多看看这个世界，多陪陪咱们的女儿，多陪陪亲朋好友。
朗朗，我用我未来几十年的生命，延长你几个月的生命，值！朗朗，我这一辈子，值了。
朗朗，我走了，你，不要再恨我了，好吗？
白以天嚅嗫着嘴唇，渐渐失去意识。他，带着对人世的眷恋，带着对爱人的期许，缓缓地闭上眼睛，他的头，始终侧向秦朗的手术台……
“白以天，走吧！”两个手持令牌，头戴尖帽，身穿道服、面色惨白，口吐长舌的小鬼扯着白以天的胳膊冷冷说道。
“两位神差大人，容我再呆几个时辰，让我要亲眼看着她做完手术，亲眼看着她活过来。她换上我的心，应该会原谅我吧？我不求她对我感恩戴德，只希望能最后看看她那醉人的笑脸……”
“天命不可违！再不走，休怪我们无礼！”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字的黑无常将手中的脚镣手铐甩得叮当响。
“两位大人，让我再看看……”
白以天的话音未落，黑白无常便架着他，腾空而去，随即进入一条狭长的黑暗的隧道，他被黑白无常连拉带拽一直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现光亮，阴森森的寒风呼呼作响，白以天打了一个寒颤，揉了揉眼睛，呈现在他面前的一条水流缓缓的小河，河面上烟雾迷蒙，但横在河上的石拱桥依稀可见。
“这是哪？”白以天问道。
“忘川河，奈何桥，过了这座桥，上天还是入地，阎王自有定夺，我们的任务就是送你上桥。”白无常满面笑容，声音在空中回荡，听得让人心里发虚。
奈何桥？白以天活着的时候听说过，以前只当是笑谈，没想到，这三界九天还真的有这么个地方，那传说中的孟婆汤也是真的了。
白以天迟疑地上了桥，一阵清脆的笑声在空中响起，原本平静的忘川河立即波涛汹涌，雀喧鸠聚，白以天吓得直往后退。
随即，一个娇嗔的声音从前边传来：“白以天，你来了！在下已恭候多时，过来，喝了这碗汤，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将会忘得一干二净，从此进入极乐世界。”
白以天睁圆了双眼，一个面容姣好、身姿婀娜、身着白衣、衣袂飘飘的女子，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了汤朝他款款走来。
“你是—”白以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孟婆？孟婆，不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丑老太婆？
“我，就是孟婆啦，专门为你消除人世间的愁苦，白以天，这碗汤，乃是我孟婆独家秘制，你能喝到，是你的荣幸哦。”
“喝！喝！喝！”忘川河一片附和声。
白以天迟疑地接过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扑面而来，赶了这么久的路，他早已口干舌燥，他迫不及待将碗沿往嘴边送。
可就在汤药即将入口的时候，白以天又犹豫了，他曾听说过，喝了孟婆汤，在人世的经历将会忘得一干二净……
人世间，还有他的爱人、他的亲人，他不能忘啊！送到嘴边的碗，他又重新端在胸前。
见白以天仍在犹豫，孟婆娇滴滴的声音又起：“白以天，在人世，你为了你的前程，不惜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你经不起色诱，背叛了你的妻子，你为了赎罪，又一意孤行，把心捐给你的妻子，你背着对父母、对女儿的愧疚离开人世，这一切，是该放下了！从此，你的心中，没有父母、没有妻女、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来，喝了它，轻松上路吧。”
“放下？忘掉他们就是放下？”白以天有点困惑。
“白以天，你把顺序搞颠倒了，不是先放下再忘记他们，而是忘掉他们，从此放下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喝了它，就会忘掉他们？忘掉我的爱人？”白以天再次寻问。
“是的。喝了它，你就可以进入极乐世界。”孟婆说着，纤纤玉手托着那只碧玉碗，再次将汤药送到白以天的嘴边，鼓励他尽快喝了它。
白以天猛地推开孟婆的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喝！”
孟婆将衣袖一甩，忘川河立即波涛汹涌，无数披头散发、袒胸露背、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在河里使劲扑腾，各种惨叫声，如鬼哭狼嚎一般，撕心裂肺，凄凉无比，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如果不喝，你将跟河里的那些小鬼一样，被丢进河里，遭受冰寒刺骨、烈火焚心的折磨，永世不得超生！到时，你想再喝我的孟婆汤，就要靠运气了。”
白以天不为所动。
孟婆不再作声，玉手在空中一翻，一个冒着热气的碧玉碗轻轻落在她的手上，她轻呼了一口气，碧玉碗直直落入忘川河。
忘川河再次沸腾！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抢到碧玉碗，将汤药一饮而尽，随即，他跃到桥面，对着孟婆将脑袋磕得“咚咚”响，激动得连“谢谢”两个字都说得语无伦次。
“一山，你终于上岸了，去吧。”孟婆朝他挥挥手。那个叫一山的男子，飞也似地朝桥的那一头跑去……
孟婆抖了抖衣袖，说道：“白以天，看到了吧？一山之前也是不肯喝汤药，被我丢进忘川河，他在河里煎熬了一百年，为了跟别人抢这碗汤药，他的眼睛被戳瞎掉一只。一百年能上岸，他还是算幸运的，忘川河里还有上千年抢到不汤药的笨鬼，你想跟他们一样吗？我孟婆什么时候赏这些饿死鬼一碗汤药，完全看我的心情哦。”
白以天哼哼一声冷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碗，将汤药洒入忘川河。
忘川河起哄声一片，尖叫声、浪笑声一浪盖过一浪。
孟婆见状，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是何苦呢？”
白以天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道：“我和她有约，来世再相见，所以，这碗汤药，我不能喝。”
“来世，你相信你们还能再见？纵使再相见，你还是原来的你？她，还是原来的她吗？”孟婆看着白以天脸上毅然决然的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在这里守了几万年，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没见过？多少人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倒了这碗汤，无法忘却人世间的牵绊，永世得不到超生！
“我一定是原来的我！我一定要等到她！”白以天说着，纵身跃入忘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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