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我没有父亲
晚上的课程，与白天摸鱼式的练习完全不同，萧萧老师亲自上课，而且是正儿八经地上课，她从如何欣赏一幅画开始，到如何画好素描，深入浅出，娓娓道来，三个小时的课程，没有间断，没有杂音。
白莲感觉这才是她有生以来，上了第一节真正意义上的美术课，原来画画有这么多的道道，敢情之前自己都是瞎折腾啊，怪不得一直画不好。
看来，洪莲不待见自己，除了她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自己技不如人！白莲第一次明白，画得好看跟画得好，是两回事。
白莲对萧萧老师的敬意油然而生，这个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甚至有点瘦弱的老师，讲起课来，居然有如此强烈的带入感和感染力，兴许，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
萧萧老师上完课，给了大家十分钟放水时间，白莲立感腰酸背痛，这副凡人肉体果真不受用啊，想当初，自己在红殷谷七彩池中一站就是一天，也没有这么疲惫过。她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转动着接近僵尸般的身子，扫了一眼如鸟曾散的教室，暗自偷乐：凡人就凡人啊，连一泡尿都憋不住。
不一会儿，萧萧老师又站在教室前方，咳咳两声后，宣布开班会。
又开班会？昨晚不是刚开过吗？难道萧萧老师对班会情有独衷？而且，她说课间休息十分钟，白莲的筋骨都还没活动开，十分钟就到了？
每个同学自觉拎着小椅子，以萧萧老师为圆心，围成了两个大圈。今晚萧萧老师特别开恩，每人分了一瓶易拉罐可乐，还特别强调手机可以打开，边开会边跟家长微信、QQ聊天。
很多同学打开了视频聊开，将班会现场直播。
萧萧老师全然不在意，她说今晚班会的主题是谈入学感受，给科任老师、辅导老师提意见……
白莲也按捺不住这法外开恩的喜悦，打开微信，点击秦奋的名字，再打开手机视频，对着萧萧老师和班上的同学快速扫了一遍，然后发了出去。
“你们在搞联欢会？”秦奋秒回，还附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包。
“嘻嘻，是班会。”
“这老师接地气啊！班会开成联欢会！早知道这么好玩，我也改为美术生。”
白莲回了一个得意的表情包，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消息：“哥，我妈妈怎么样？”
“应该没事，我妈率领姐妹团去你家开happy去了。”
“这不是添乱吗？要知道，我妈妈不喜欢吵闹。”
“多戏的王夫人也去了，放心，她准能帮你妈妈安抚好的。”
正当白莲跟秦奋热聊的时候，萧萧老师点了她的名，问道：“白莲，你也谈谈感受。”
白莲一想起洪莲‘你的画没法改’、‘重画’等简单粗暴的点评，心里就来气，既然老师让她谈感受，那就实话实说吧。
“我希望我的每幅画，老师都能认真帮我改。”
白莲不知道，她这句话刚出口，坐在最外面一圈的洪莲脸都拉长了，这还用说吗？傻瓜都听得出来，这个学生是在抱怨辅导老师没有帮她改画。
“白莲同学好样的，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对了，白莲，你还有别的要求吗？”萧萧老师点评后问道。
“暂时没有。”
“以后可不许再翻墙了！”萧萧老师笑着说，班上的同学也跟着笑出声来。
“学校本意不是把你们关起来，软禁起来，而是出于对你们的保护，你们中的大多数同学都是独生子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们把你们交给我们学校，学校就必须对你们负责，你们的生活、学习轨迹，学校必须掌握得一清二楚，当然，你们要是想出校门，只要理由正当，安全有保证，我也不会拦着你们，但是，规矩不能破，出去前，一定要找我请假！”
“好，今晚的班会到此结束，课后作业，一张四开素描，明天上午上课前交给我。”
白莲抬头看了下时间，现在是晚上10点10分，一张四开素描，少说也要两小时，再加上洪莲给自己额外奖励的老爷爷的头像，今晚，还让人睡觉吗？
以前上学时，只知道有课后作业，现在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作业，叫深夜作业。
白莲不敢怠慢，寻思着去上个洗手间，再回教室完成作业。她刚出教室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没错，就是他！
白莲定在那，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这个下午她曾扬言要亲手杀的‘仇人’就在眼前，可当这个‘仇人’送上门来时，她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几日不见的白以天，完全没有昔日的伟岸、高大、自信、光鲜和儒雅，取而代之的是瘦小、憔悴、不安和黯然无光，倒是他板寸头上的几根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不知是晚上灯光的缘故，还是心理作用，白莲感觉，他老了！是突然变老的那种！
白莲突然想起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所说的那句话：“人不是慢慢变老，而是一下子变老”，以前，她一直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而今，她似乎看清了人变老的真相。
看来，这个被冠以位高权重、事业有成的成功男人，在如愿撸掉结发妻子、最终让小三顺利上位的男人，也没落到什么好！之前那个自信、自带光环的、充满活力的、魁梧高大的、温文儒雅的白以天已走出家门，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报应！活该！罪有应得！
在白莲的人生字典里，最解恨的事，不是取了仇人的人头，而是让仇人活得生不如死！
白以天现在这个样子，白莲不确定他是不是活得生不如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活得并不滋润，并不快乐，并不幸福！
白莲的心里头掠过一丝快意！自作孽不可活！人神共愤的事，老天爷自会了断，无须自己动手。
“莲儿，上课很辛苦吧，到这个点才下课。”白莲和白以天四目相对，最终还是白以天先开了口，他说起话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宽厚慈祥。
“新婚燕尔的，怎么有空来看我？这时候你不应该和你的小狐狸精你侬我侬吗？”白莲剜了白以天一眼，冷冷地回一了句。
“莲儿，大人的事你不懂，等你长大了，爸爸再慢慢跟你说。”
“哼！我不懂？古今中外，极品渣男有两个，一个是中国汉朝的司马相如，一个是中国宋朝的陈世美，敢问白先生，您的故事与这两位前辈相比，是否更加精彩？”
“莲儿，你—”
“回去吧，记住，但凡你们过得比我妈好，我定饶不了你！”白莲说完就准备走，不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来传了过来，是莫禾的声音。
“白先生，这么晚了还来看女儿？”
“莫老师，好巧啊，在这儿也能碰到你。”
“我在这儿上班呢。”
“你不是在龙中美院吗？”
“说来话长，我也是这学期刚刚来这里上课的。”
“太巧了，我家莲儿也在这里集训，以后还望莫老师多多关照！”
“萧萧老师，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白莲的父亲—白先生。”莫禾校长看到萧萧老师刚从教室里出来，立即叫住了她。
萧萧老师听见莫禾校长叫她，急忙赶了上来，正要寒暄两句，没想到被白莲抢了先：“我没有父亲！”
白莲丢下这句话后，便径直向电梯口右侧的卫生间走去。
白以天、莫禾校长和萧萧老师相互尴尬地看着。
莫禾看着白莲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这个‘脑子有病’的女孩还未痊愈，下午翻墙，傍晚擅自跑到他教室来弹琴，晚上连父亲都不认了！这样的学生，怎么就进了南风画院？难道她有画画天分？还真别说，很多身体有缺陷的人，在某一方面就特别突出。
尴尬中，还是萧萧老师先说了话：“白先生，你们家对白莲真的太关心了，昨天3个家人陪她来报到，上午又来了3人给她送点心，晚上，您又亲自来看来，看得出来，白莲在你们家中的地位，不过，白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白以天以一贯的儒雅回答说。
“现在的孩子，如温室里的花朵，从小都是在家人百般呵护下长大的，如今，她第一次离开家，开始新的学习生活，你们应该相信她！放手让她自己去闯！像你们家这样，一天来好几波，她能安心学习吗？您可能不知道，白莲同学就在中午，也就是她妈妈离校后不久，她就去翻墙，试图逃回家。”
“有这事？”白以天感到非常吃惊，以他对白莲的了解，白莲没那么恋家，跟她妈妈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纯法律层面的母女关系，跟自己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不错，但白以天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走进白莲的心，她初来乍到南风画院，翻墙逃跑为哪般？
“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莫禾校长补充道。
萧萧老师闻言，脸上的吃惊程度不亚于白以天！莫禾校长亲眼所见？那他怎么没跟自己提起过？白莲要逃跑的消息是学校保卫处告知她的。这个新来的莫禾校长，是在考验班主任管理学生的能力吗？还是他有别的想法？
萧萧老师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判断。她汇报式地接上话：“莫校长，您也知道了，放心，我已经按校规对白莲进行了处罚，处罚的结果也发给白莲的家长，咦，白先生，您没收到我的信息吗？”
一听到‘处罚’二字，白以天神情骤变，上次龙中一中换座位的事情，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他急忙吼道：“你们不能处罚她！”
“白先生，白莲违反校规，就得挨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想，这么浅显的道理，应该不需要我多讲。您作为家长，孩子挨罚，心里自然不好受，但是，我得提醒您，如果您想让你的孩子在这里圆满完成学业，这个请求您不能有！”
萧萧老师见过家长溺爱孩子的，没见过这么没原则的溺爱，怪不得白莲会刷新当逃兵记录呢！
“我说不能罚就不能罚！”白以天的声音又提高了三倍。
萧萧老师也被激怒了，正要针锋相对地反驳，却被莫禾校长按住了。
“这事听白先生的！”
莫禾校长的话刚出，萧萧老师差点当场吐血身亡！家长宠孩子没原则没底线也就算了，你一个校长，办起事来怎么可以没有章法？白莲翻墙逃跑的事件，你知道不说也就算了，但这事要是不处理，那往后班级还让她怎么带？鉴于白以天在场，她不好再反驳，毕竟，莫禾是教学校长！
“好吧，白先生，这事依莫禾校长的意思办！我还有事，你们聊。”萧萧老师说完转身回到教室，她气得七窍生烟，感觉此刻要是不离开，指不定会骂出脏话来。
白以天听后便谢个不停，直到萧萧老师进了教室，他还一直边点头边致谢。白莲是他的宝贝，更是秦朗的命根子，她们娘俩可不能再出半点差池啊！
“白先生，白莲在我们学校学习、生活、安全都是有保障的，你尽管放心。”莫禾安慰道。
“谢谢！莫老师，不，是莫校长！”
“白莲她还好吗？”莫禾指了指脑袋。
“她一直很健康！”白以天生气地回答。
这下轮到莫禾不谈定了，白莲一直很健康，那她接二连三把自己踢进池塘算怎么回事？她舅舅请他去市委喝茶又算什么？你，白以天，明知女儿违反校规还瞎求什么情？更可气的是，刚才自己还帮他说了话！这不是将自己往坑里埋吗？
唉！遇到这对奇葩的父女，自认倒霉吧。
莫禾跟白以天简单告别后，也回到自己的教室。
白莲刚到洗手间，眼泪就刷刷地掉了下来。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一个圆满的完美的令人羡慕的家，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刹那间却已支离破碎！她仿佛听到心被撕裂的声音，那被撕裂的心，到底是妈妈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已经分不清。
其实，白以天背叛的何止是秦朗？他不仅背叛了秦朗，背叛了这个家，还背叛了白莲对他的仰慕、信任、亲情！在白以天和程瑶的事情败露前，她一直认为，相对于秦朗，白以天的父亲更合格更温暖更友善更令人依恋和不舍。可事实，总是以人们不愿意看到的面目呈现在眼前！为什么真相总是那么残忍和狰狞？
白莲看着卫生间镜中的自己，眼睛有点红肿，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扑脸，眼泪，和扑在脸上冰冷的水，一起流进下水管道，只是，已经到来的伤痛，依旧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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