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颗糖
大家尽情狂欢的地点选在游乐园,就算是宋佳琪听到也无言了片刻。
好——土——哦——!
燕啾跟宋佳琪对了对眼神。
但是大家又没法拒绝学委的好意,即使土,女生还是可以玩开心的。
男生也可以,再不济边上还有网吧呢。
游乐园,吃饭,唱歌。燕啾怀疑这是当代高中生出门的最常见选择。
四个人最后上车,只好坐在最后一排。
蒋惊寒和燕啾听着前面大家宛如小学生春游般快乐的大合唱,看着他们宛如监狱放风般的上蹿下跳,无言。
两个人仿佛两座冰雕,凝在最后一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突然很想念一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蒋惊寒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说:“我后悔了。”
燕啾头一次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蒋惊寒的耳钉,她一眼就看见。
她真的很容易对一些小物件和细节心动。
经络分明的手,锁骨,脚踝,滚动的喉结……还有他耳垂上那颗冷冽又欲的黑色耳钉。
“这是不是我们来过的?”燕啾看着远处缓慢旋转的摩天轮问。
“是吧?”蒋惊寒买了一个氢气球递给她,是举着□□的光头强。
燕啾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小熊□□,“感觉没怎么变。”
蒋惊寒跟卖气球的人换成小熊□□,把细线一圈一圈缠在她手上,“不都这样,还能怎么变。”
燕啾垂眼看着他动作,两个人都静默片刻。
她十一二岁的时候爱来游乐园,但是稍微刺激一点的项目又都玩不了,一坐就头晕想吐,只好看着其他小朋友玩海盗船,很羡慕。
燕鸣给她买了氢气球,但是她皮,握不住,老是飞走,一飞就委屈,红着鼻子和眼睛,但是又不哭。
蒋惊寒觉得烦,每次都会拿绳子在她手上多缠几圈,打了结再给她握住。
……回忆好像太清晰了。
很多无意识的动作,相对无言的静默,都表明这段记忆的深刻。
“去吃饭了。”燕啾最后说。
杜飞宇下了过山车之后走路都是飘的,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却还试图拉他们进坑,“你们真不去啊?真的很刺激。”
蒋惊寒抬了抬眼皮,冷漠道:“刺激你再去一回?”
杜飞宇就不说话了。
宋佳琪却还好,拿着冰淇淋,眼神清明,鄙夷地看了一眼杜飞宇之后,问:“燕啾怎么什么都不去玩啊?”
蒋惊寒看着她仰头看奶茶牌子的背影,淡淡道:“玩儿不了。会吐。”
……也不是什么都玩不了。
燕啾和蒋惊寒在摩天轮上转第八圈的时候,她终于问:“我们还要转多久?”
一圈刷一次卡,那个售票小姐姐来来回回给他们刷卡,看上去快疯了。
晚上吃串串。
大排档街边,热闹又嘈杂,烟火气十足。
“你敢信,你寒哥高中第一次跟我们出来玩,带着啾姐在摩天轮上转了一个多小时?”杜飞宇大概被啤酒灌飘了,一边续杯一边拿蒋惊寒开玩笑。
“哈哈哈哈。”“寒哥怕不是害怕吧?”“诶诶,你们怎么不猜啾姐害怕啊?”气氛热烈,大家边拿菜边谈论。
“你啾姐什么人?会怕这些吗?”“哎,怪不得寒哥一直都不敢跟我们一起出来玩。”
燕啾默默闭上了准备开口解释的嘴。
……既然大家都觉得她不怕,那就不怕吧。
蒋惊寒也挑了挑眉看着她,倒也没说话,任他们开玩笑。
两个多小时过去,杨升早就被几杯啤酒撂倒,杜飞宇还在桌子旁大声控诉青姐放假前让他写十篇作文,还抱着蒋惊寒的腿不放,喊寒哥放心飞,汗毛永相随。
燕啾清晰地看见蒋惊寒额角跳了跳,平静而克制地推开杜飞宇,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笑了半天,“原来你粉丝名叫汗毛啊。还挺好听。”
“啾姐呜呜呜……”杜飞宇又往她这儿靠来,她赶紧躲开。
“不是,”蒋惊寒拽着她脱离这是非之地,“我没粉丝。”
“我自己都只是个粉丝。”
“那我还是面条呢。”燕啾跟着他站在路边,抱臂等了半晌,转头发现蒋惊寒直勾勾地盯着她。
“……怎么了?”
他的表情和他平常很不一样。
平时的蒋惊寒,守规矩里,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羁、桀骜和淡漠,像披着羊皮的狼狗。你看他温顺,其实骨子里是沸腾的热血和傲骨。
现在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灼热,像个……游乐园里被妈妈牵着走,却一直盯着想要的玩具的小孩子?
燕啾叹了口气,问他:“醉了?”
“没有。”他回得很快,移开眼。
燕啾觉得他这样很可爱,捡起刚才的话题逗他,“你刚刚说你是别人的粉丝?”
“嗯。”
“那你是谁的粉丝?”
他突然又转回来,眉头微皱,思量片刻,像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决定一样,矛盾又挣扎地开口:“……你的。”
燕啾心跳漏了半拍,她告诉自己,不要抱期望,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下一秒,她好似被拥进怀里。
少年往前迈了一步,胸膛几乎快要抵着她的额头,她能听见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滚烫而热烈,几乎要灼伤她。
蒋惊寒沉默了半晌,眼神很暗,但很清明。
他没醉。
杜飞宇那几杯,怎么可能醉。
但是他很想装疯。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很低:“你是燕啾。”
“玩儿不了项目却还让我背锅的燕啾。”
燕啾滞了片刻,觉得他真的很记仇,正准备推远一点骂他,又听他哑着声音说——
“我是你的粉丝。”
玩儿不了也爱去游乐园的燕啾,学校里闪闪发光的燕啾,高傲又锋芒毕露的燕啾。
寂静夏夜里一离开就是三年的燕啾。
我是你独一无二的爱慕者。
是这么多年来,愿为你赴汤蹈火、战死沙场的不二之臣。
气息,心跳,语焉不详的表白,似是而非的拥抱,装醉的人吐露心意。
路灯昏黄,远处城市的夜景璀璨闪烁,人群嬉笑打闹声好像又近又远。
夜色太撩人。
燕啾是初二刚开学那年走的。
课本都领了,愁眉苦脸地准备每天早起,她爸妈突然说要给她转学。
原因是成都教学质量不如上海好,燕鸣要考大学了,得去上海试试。
而且他俩常年在上海,对这一双儿女还很挂念。
燕啾觉得这都是放屁。
哄爷爷奶奶的话罢了。
实际上是燕重北和梁愫要离婚了,他们俩和平协商过后,决定把燕鸣给梁愫,燕啾给燕重北。
他们当年是人人艳羡的一对夫妻,人都快中年了,在历尽社会浮沉后,决定分手,双方的身体或心灵都不再忠诚,但还是想瞒着长辈。
于是就杜撰出这些理由。
当时燕鸣并不觉得她小,不懂事,直接跟她说了这件事,让她自己思量走不走。
她当然不想走。
但是燕鸣得走。
他不走,等到上了大学,梁愫就没办法再认他这个儿子。
总而言之,梁女士觉得,这样会养不熟的。
燕啾当时想,哥哥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一起生活,会不会很孤独啊。
她觉得她得去陪哥哥。
但是她又舍不得。
舍不得爷爷奶奶。
舍不得宽窄巷子里川剧变脸的声音,春熙路上趴着那只大熊猫,种满梧桐树的学校,放学路上卖蛋烘糕的小贩,花、鸟、棋都不缺的家属院。
舍不得六楼上清清冷冷的喻嘉树。
舍不得对门的邻居和隔壁班的男同学。
舍不得……蒋惊寒。
那是她十四岁,喜欢蒋惊寒的第三年。
为什么是第三年呢。
因为她跟他从小就认识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只能从歪歪扭扭的日记本上判断。
2012年,她十一岁的某一天,短短五行的日记里出现了四个蒋惊寒。
她想,应该是那个时候吧。
蒋惊寒从小就有魔王潜质。
燕鸣比她大三岁,很多时候时间不合,顾不上她。
院子里欺负她的,都被蒋惊寒打过一遍。
比他小的,他能打。比他大的,他也能打。
他打完还从来不跟她说,一身是伤的路过她,为了不让她去告状,还会吓唬她。
蒋惊寒那个“能把男的打哭,把女的吓哭”的家属院小霸王名号,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传出来的吧。
后来上了初中,蒋惊寒不仅是对门的邻居,还是隔壁班等她放学的男同学。
十四岁的燕啾就已经很漂亮了。
她不止一次的看过他带着人把别人堵在巷子口,却不知道每一次都是因为那些人或直白或含蓄地表达出对她的轻佻或侮辱。
燕啾只会皱着眉问他:“为什么喻嘉树从来不打架,从来不受伤?!”
他任她给他收拾伤口,抿着唇一声不吭。
燕啾觉得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她思索再三的那个夜晚,偷偷去敲蒋惊寒家的门,小声问他:“蒋惊寒,你是不是喜欢我?”
半晌,她听见他说,“不是。”
不是。
不是最好。
就这样,燕啾走了。一别三年,再也没回来。
喻嘉树和蒋惊寒成了相见就不爽的仇家。
喻嘉树是恨蒋惊寒把燕啾放走。
蒋惊寒是……
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是他亲手推走了燕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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