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计赚可意郎
那天之后,和那兰悦熟识了,莫岚便常来她处,和那兰悦说话,也和她一起去池塘赏鱼、弹琴。霍兴安练剑的时候,莫岚也来看,偶尔也挥剑耍上一番。青城派并不是以剑术见长,莫岚常是模仿霍兴安的剑招乱耍一气,然后就抿着嘴笑。霍兴安见莫岚从不当真练武,想试探她的功底,过了几招拳,发现花架子多一些。莫岚说,她从来都没心练武,只是见父亲和兄长们练武蛮有意思,便学了个模样,莫清晏见她也非练武之材,就全当哄她玩儿,并不纠正她,也不督导她。
霍兴安心道,那兰悦是其父不让她习武,莫岚是其父不真心教她习武,论宠爱,她俩倒真是师承同门。
莫岚并不有心练武,可是却每日里缠着霍兴安教她剑法。教了一套剑法下来,她耍的软软绵绵,倒是玩的不亦乐乎,霍兴安看着好笑。只是那兰悦看着,觉得莫岚似乎太过亲近霍兴安,有的时候,看她和霍兴安一起舞剑,倒真有珠联璧合的感觉。
一日早晨,那兰悦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喂院子里的鸟,霍兴安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
见霍兴安来,那兰悦问他早安。
“悦儿起的这么早。”
“我每天都起的早的。”
“哦,是我每天都起的太晚,太贪睡了。”霍兴安道。
“公子这段时间,身子在慢慢的恢复,多休息也是好的。”那兰悦道,“等公子完全好起来,就好了。”
“悦儿,我觉得现在已经好了,”霍兴安用拳锤了锤胸,“你看,我不咳嗽了。”
“嗯,”那兰悦微笑道,“记得公子在客馆的时候还不时的轻咳呢。”
霍兴安说:“莫庄主和周夫人太好客,每日邀我喝酒,推辞不过。”他转头看着那兰悦,“悦儿,我见这几日岚姐姐总和你一起玩儿。”
“岚姐姐也总和你一起练剑呢。”那兰悦道。
“我见你和岚姐姐在一起玩的高兴,就多在这儿住了些天。”
“公子一定是着急离开了,对吗?”
“你如果喜欢和岚姐姐一起,我们再逗留几日也好。”霍兴安道。
“我知道公子心里着急。如果公子急着上路,我们就动身吧。”
“不,”霍兴安道,“我现在不急着走。”他心里想说,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才不急于往金国回了,早一日,晚一日,都会去查个清楚。奇怪的是,和那兰悦在一起后,他内心的愤怒渐渐的平息了很多,原先迫切的心情也和缓了下来。他是想离开的,但见悦儿和莫岚每日说笑玩耍,也就愿意多住些日子。
那兰悦道:“我以为是公子要教完岚姐姐所有的剑法后,再走的。”她一笑。
“哪里。”霍兴安微微摇头,“她根本没用心学,你也看出来了。”
“可是公子在用心的教呢,”那兰悦道,“岚姐姐可还没有拜师的哟,你已经把剑法都传给了她。”
“悦儿说的是,我是不该将剑法随意的教给别人。”
那兰悦微笑着慢慢道:“她弹琴给你听,你教剑法给她,也算是回敬,岚姐姐的琴弹的那么好,人又那么美……”
那兰悦从没有这样的说话,霍兴安听着,倒不像是从她嘴里说的似的,霍兴安知她心意,便道:“岚姐姐琴弹的好,只是听不了几日了,但悦儿的歌,我以后还会常常听到。”
那兰悦羞了眼眉,低头含笑,心里却暗暗高兴。
回到房间,思忖着那兰悦的话,霍兴安也觉得该走了,这段日子过的安逸,几乎忘了所有的外物世事。
他去莫清晏的书房求见,但莫清晏出门去了。他便去找周夫人。
周夫人听闻他要走,挽留道:“兴安公子这才住了没几日,身体还在康复中,何必急着赶路呢?莫非是嫌莫庄的饭菜不入口?”
“周夫人哪里话。莫庄主盛情款待,兴安已是非常感谢。”霍兴安道,“只是想早点回去办事。”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再过十日,正巧庄里摆寿筵,等寿筵过了兴安公子再走也不迟。”周夫人道。
“哦,”霍兴安踌躇道,“那……”
“兴安公子就住下吧。我看小女与兴安公子也很投缘,在一起经常切磋,小女也很乐意向你请教呢。”
“岚姐姐聪颖伶俐,兴安这点技艺实在拿不出手,绝不及青城派的一二。”
“兴安公子过谦了,”周夫人笑道,“难得小女认真,就烦劳兴安公子多指教了。你就安心的在我这儿休养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那些仆佣可照顾的你好吗?”
“照顾的很好,周夫人对兴安太周到了。”见周夫人心意殷勤,霍兴安再不好意思推辞。
霍兴安告辞而去后。内室的帘子一掀,莫岚走了出来。“娘,你说十日后有寿筵,是谁的寿筵啊? ”
“娘瞎说的。”周夫人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盅。
莫岚一笑:“哦我知道啦,娘是想让兴安公子多住几日。”
周夫人看着莫岚,问她:“岚儿,你和娘说,你喜欢兴安公子吗?”
“娘——”莫岚拉长了声音,娇羞状的转过身去,“你怎么问这样的话?”
“我没跟你玩笑,”周夫人道,“你告诉娘,觉得兴安公子如何?”
莫岚想了想,道:“他不像婶娘家的那些小子,只会讨好我。我弹琴时,他会认真的听,不似那些人只会摇头晃脑的……”
周夫人点头:“嗯,兴安公子的为人,娘是了解的。在人面妖花那里,娘跟兴安公子相处多日,深知他的品行,绝非那些浪荡子弟能比。而且,看兴安公子举止,明显出身大家,配得上我的岚儿。”
莫岚不好意思起来,倚到周夫人的肩旁。
周夫人笑道:“娘挽留他,正是为了我的岚儿呀。”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十日之后,他仍会走的。”
“这个,娘自有办法。”周夫人抚.揉着她的头发道。
霍兴安将周夫人的话告诉了悦儿,悦儿觉得等到寿筵过了再走也好。
这几日,天空淅淅沥沥的总是下雨,阴沉的日子倒是多了起来,那兰悦觉得心事也和这天气一般,多了几分阴郁,她见莫岚一日比一日更粘缠着霍兴安似的,总有各种借口来找霍兴安,心里觉得不太舒服,但又不好表露出来。那莫岚一口一个的悦儿妹妹,叫的亲热,扯着她东游西逛,她也不得不迁就她。莫岚在霍兴安眼前天真烂漫的就像一个孩童。
前日里,那莫岚捡到一个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风筝,便找霍兴安来试着放飞,两人一起奔跑到树林外,半天不见踪影,待那兰悦寻见他们时,看见那莫岚咯咯笑着将风筝的线一圈圈的套向霍兴安,像蝴蝶一样飞绕在霍兴安身边,霍兴安也笑望着她。那兰悦远远看着,没有上前,转身默默离开了。
眼见寿筵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那兰悦数了数日子,心里的不安感方才少了许多。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在这葳蕤安静的庄院里,却希望踏上风尘颠簸的远路。
就在寿筵的前两天,傍晚时分,周夫人专门请了霍兴安去她那里喝酒。
这是周夫人第一次单独请他喝酒,霍兴安没有推辞。周夫人在房中摆了一桌酒菜,并让庄丁抬来一坛陈酿,说是莫老庄的陈年老酒,专门为贵客所备。
泥封一开,满屋飘香。霍兴安赞到:“真是好酒!周夫人太厚爱兴安了。”
“兴安公子是贵客,理当如此。”
这时珠帘一掀,莫岚从外面款款走进来,荷裙盈盈,妆姿雅致,仿佛出阁的妃子一样。见她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娇俏女儿装,霍兴安大为惊奇。见霍兴安如此,周夫人一笑:“让岚儿给你斟酒吧。”
莫岚说:“兴安公子救了我娘,我还从没好好敬公子一杯呢。”她用竹筒从坛里舀起一些,斟了一杯,端给霍兴安。自己也斟了一杯。“兴安公子请!”她梨涡浅笑,眼含秋水。
“多谢岚姐姐。”霍兴安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只觉口齿生香,赞道:“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莫岚又笑着给他斟上。
“那兴安公子就多喝几杯。”周夫人这边也向他敬酒。霍兴安又一饮而尽。
于是周夫人和莫岚相继向霍兴安敬酒。转眼间,霍兴安喝了十多杯。莫岚也陪了数杯,她面颊红润起来,如桃花映枝。
“岚姐姐原来也颇有酒量。”霍兴安道。
莫岚道:“哪及兴安公子,但愿公子高兴,陪公子一醉又何妨。”她又举起一杯,含笑的看着霍兴安。
霍兴安只好举杯:“岚姐姐盛情,兴安不敢推辞。”绵滑甘醇的酒流入喉中,莫岚的笑容仿佛也在酒中化开。
这时,有人来请示周夫人,周夫人借故离席走开了去,她走到门外,让一干仆佣都撤了,只叫过一个贴身的小丫环,俯耳叮嘱了几句。小丫环点点头,然后周夫人径直的离开了屋子。
“兴安公子请用些菜吧。”莫岚说。
霍兴安才想起这一会只顾和她喝酒了,在她的服侍下,吃了几口菜。
“我可没有悦儿妹妹的满腹诗词,没法和兴安公子猜枚助兴,对酒当歌,”莫岚道,“只有和公子以酒代歌。”
霍兴安道:“兴安惭愧,要说诗词曲赋,在下更是胸无点墨,只怕岚姐姐笑话。”
莫岚想,他总是叫我岚姐姐,他叫我岚儿多好,就像他叫悦儿一样,可他总是叫我岚姐姐,觉得那么拘礼,那么疏远,她这样想着,但又不能告诉霍兴安,好像怕霍兴安觉得她轻浮一样。
“这样岂不更好,我们倒是一路呢。”莫岚一笑,又殷殷举杯。
兴安公子只好再次倾杯见底。“岚姐姐,再喝,兴安可不胜酒力了。”
“古人说,一醉解千愁,哦不,兴安公子是一醉梦千欢,来,我们再饮过。”莫岚只觉得脸上滚烫,心里也滚烫。她又给霍兴安慢慢的斟上。
这一杯下去,莫岚更觉脸上如火如荼。
“岚姑娘,岚姐姐,”
见霍兴安无意的叫了声岚姑娘,莫岚醉眼微眯,幽幽一叹。
“岚姐姐为什么叹气?”
莫岚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兴安公子,我今日这一身,你可喜欢吗?”
“岚姐姐这一身十分好看!兴安很喜欢。”
“只是过几日兴安公子就走了,就看不到了。兴安公子会不会记得?”
霍兴安被她问的大羞。
莫岚咯咯笑着,端起酒杯:“那你就多看几眼,尽君今日欢!”她喝完手中的酒,见霍兴安捏着酒杯有点恍惚的看着自己,于是笑着放下杯子,用手轻托他的杯底,将酒杯送到他的嘴边。
霍兴安满脸通红,不由自主的张嘴,任她将酒慢慢喂进口中……只觉莫岚笑靥如花,云霞灿烂……
这样接连几杯下去,莫岚却好似眼中有泪,她枕臂趴在桌上,起伏着细肩,霍兴安叫了她几声,她只是动着指头直喊斟酒。站在门边的小丫环于是过来给他们斟酒。
不多时,两人俱已俯倒在桌上。小丫环见状,急忙去禀告周夫人。
待霍兴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赤裸着身体,只有一层薄布遮着下面。屋里昏暗,似是傍晚时分。他一惊,伸手四处摸了摸,触手处柔软光滑,他一看,却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睡在旁边,他急忙缩回手来,吃惊的坐起。那女子微侧着脸,他仔细一看,却是莫岚。
霍兴安有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混乱,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和岚姐姐一直在喝酒,喝了很多,然后再什么也记不起来。窗外日头正依山渐落,他记得喝酒的时候也是这个时分,这么短暂的间隙,自己怎么会和她睡在一起,又忽的醒来?他不敢看莫岚,只是将薄布推去覆住她的身体,他环顾屋内,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好坐在床上发呆。他问自己:霍兴安,你到底做了什么?正苦苦寻思中,只觉自己的手指被轻轻的碰了一下。
他转脸,见莫岚睁了眼睛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莫岚一羞,忙用薄布掩住了脸。“兴安公子……”
“岚,岚姐姐……”
“你还叫我岚姐姐吗?”
霍兴安不知所措。
“从此你要叫我岚儿,或者,你知道的……”
“我们……”
莫岚在薄布里说:“我们应该是行过周公之礼了……”
霍兴安脑子很乱,他心道,岚姐姐,岚儿……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禁看了一眼她。莫岚轻轻的拉下薄布,见霍兴安看她,又盖上眼睛:“公子,你看的人家很害羞。”
“抱歉,我……”他想安慰莫岚,可是见她满眼欢喜,一点不像伤心的样子。
这时,门开了,那个周夫人的贴身小丫环探了一下头,见霍兴安坐着,便掩了门。不一会儿,她拿来一套新的衣服给霍兴安,让他换上。当着小丫头的面,霍兴安手忙脚乱的换上衣服,紧张的额头涔涔。小丫头在一旁捂住嘴直笑。
霍兴安心里砰砰乱跳,他出了门去,心想这可怎么向莫清晏和周夫人交代。哪料看见堂中正端坐着周夫人,他急忙上前施礼。
周夫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以后,你可不能叫我周夫人了。”
霍兴安不知该如何启齿。
周夫人道:“我知道兴安公子喜欢我的岚儿,岚儿呢,也很喜欢你,我也早有将小女许配给你的想法。”
霍兴安道:“我实在是不知道……不知怎地冒犯了岚姐姐。”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也不用月老做媒了。”周夫人道,“老身信得过兴安公子,将小女托付给你,我很放心。我这就择个良辰吉日,让你们成婚。”
“这……”霍兴安心下大乱,却又难以张口,他支吾道:“是不是太过仓促?”
周夫人道:“岚儿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现在和你在一起,如果传了出去,可就玷了她的名声。成了婚,也就名正言顺的做夫妻,谁也不会有闲话。”
霍兴安心里懊悔不已。他想起那兰悦,心想,该怎么和她说?
周夫人盯着他的眼睛:“你难道不喜欢岚儿吗?”
“我是喜……”霍兴安实在难以回答周夫人的问话。他是很喜欢岚姐姐,但从没有过非分之想。
“那就是了嘛。”周夫人站起来,牵了霍兴安的手,向外走去,“做我们莫家的女婿,也不枉了你的少年英名。”她唤来仆佣,问:“那间房收拾好了没有?”仆佣回答“是”。
周夫人对霍兴安说:“我今天叫人特意收拾出了一个好房间,以做你们的新房。等拜了天地后,你和岚儿就搬进去住。”
“周夫人,这叫霍兴安如何是好……”
周夫人轻笑道:“兴安公子别难为情,我就只等喝你们喜酒了。你现在还叫我周夫人,也罢,等成婚之后再改口不迟。我这就去跟夫君说,定下日子来。”
霍兴安心乱如麻的走出周夫人的屋子,竟然胆怯的不敢回自己的房间。他徘徊在池塘岸边,亦不敢走到月光清朗的地方,生怕那兰悦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无地自容。
这边周夫人的屋里,莫岚半裸着身子坐着,想着心事,直到周夫人坐到她的身边。周夫人抚摸着她柔滑的背脊,道:“瞧我岚儿,多美的身子。”莫岚娇羞的埋到她的怀里,问:“娘,我们难道睡了一天一夜吗?”
“可不是嘛。”周夫人道,“以后你们这样没日没夜的睡,都没人管你。”
“娘——”莫岚将头埋的更深了,“我怎么什么也记不得了呢?”
“你当然记不得了,傻丫头,”周夫人道,“是我让人把你们抬到床上去的?”
“那我们都喝醉了?”
“你当然是醉了,但那兴安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就醉了。我是将人面妖花的药用了一些,幸亏我手里偷偷留了点。”周夫人摇摇头,“只是我不知道药性这么大,也不知分量多少,让你们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那,兴安公子还不算我的夫君喽?”莫岚道。
“当然算了,同床共枕的,怎么不算夫君了?”周夫人笑道,“兴安公子为人正派,肯定是会维护你的清白,你们的婚事娘已经给定下来了。”
莫岚心里欢喜:“爹他会同意吗?”
周夫人点头:“你爹一定会同意的。”
莫岚忽然又担心道:“娘,兴安公子会不会怀疑起来?”
周夫人搂着她笑:“你的夫君现在正又慌又喜,哪还有心怀疑什么呢。”
莫岚一笑,抱住周夫人的胳膊,心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那兰悦一天都没有见到霍兴安,也没有见到那兰悦,觉得奇怪,问了庄丁,都摇头不知。她一夜未睡,隐隐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去猜。
月光静静的洒在窗棂,她忽然觉得像落了单的孤雁,原来自己是那么无助无依。她数次起身,看外面夜色朦胧的庭院,多么希望听到霍兴安练剑的声音。而现在,只有风拂草木的簌簌离合声,说不出的清冷与寒意。
霍兴安也一直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他坐在池塘边,看池中时而碎动的月影,心里乱的像枝蔓缠绕的野藤杂木,自己仿佛被困在了此中,却又不能轻易从容的抽身而出。他本来一个意志,斩钉截铁,现在面对这儿女事,反倒没了主意,进退维谷。
长夜漫漫,两厢幽怀。
第二天,刚见破晓,那兰悦便出了屋子,去看霍兴安是否回来。在霍兴安屋前打扫院子的仆佣告诉她,说兴安公子还没有起床。她心下稍安。
当日,霍兴安一直没有来找她,倒是莫岚来找她去廊亭赏鱼。
那兰悦和莫岚倚在廊亭的栏杆上,看庄丁将一些新买的金鱼放进池中。莫岚问那兰悦:“悦儿妹妹今天没精打采的,好像不太舒服。”
那兰悦微笑道:“还好,多谢岚姐姐关心。”
莫岚看了她一眼,偏了头去看向她们游来的金鱼。“看来悦儿妹妹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了。”
那兰悦道:“不过,我和兴安公子就要动身了。”
莫岚道:“难道,兴安公子没有跟你说吗?”见那兰悦摇头,莫岚道:“就是悦儿妹妹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的,因为……”她一笑,“因为我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大喜的日子?”那兰悦惊道,“岚姐姐是要成婚了吗?你的如意郎君却在哪里呢?”
“是和——兴安公子呀。”
那兰悦身子一震,以为听错了:“兴安公子?岚姐姐是玩笑么?”
“是的,是和兴安公子。我以为,他和你说过了呢。”
那兰悦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怎,怎么会……”
“昨儿,在我娘那儿,兴安公子已经定下了。婚期得选一个好日子。”
那兰悦仍然不太相信。见那兰悦满脸疑惑的样子,莫岚把着她的手说:“说来,你一定不信,因为确实有些太匆促呢。可是兴安公子急于成婚,是因为……”
“因为什么?”那兰悦焦急的等着她的下文。
莫岚低了头,仿佛泪光莹然,半晌,轻轻道:“悦儿妹妹,我只和你说,这事除了我娘,再没人知道,这是因为昨儿,昨儿公子和我有了肌肤之亲……”
那兰悦惊呆了般,怔怔的看着低头的莫岚。
“昨儿,公子一直都在我那儿……”莫岚道。
一时间,天地间各种声音都在那兰悦的脑海里轰响,仿佛金铁交鸣。这始料不及的结果,使她连来龙去脉的起因都不想去问了。她怕知道的更多,会更难以自持。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只是慢慢将手,从莫岚的手中抽出来。
莫岚道:“我知道,悦儿妹妹可能也喜欢兴安公子呢。谁知道事情会变得这样。”
那兰悦默默坐下,使劲的忍住眼泪。“那我为岚姐姐高兴。”
莫岚挨着她也坐下。“悦儿妹妹,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却像多年的姐妹似的,我只有哥哥,没有姐妹,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相待。悦儿妹妹,我们可以一起嫁给兴安公子啊,我做大,你做小,可不是也好吗?”
那兰悦没想到莫岚会说出这般话,不知该如何回答,踌躇半天,只是微微摇头。
知道那兰悦不会答应,莫岚的话立刻一转:“我也知道,这样是委屈妹妹了,妹妹当然不肯的,那也只有无奈了……不过悦儿妹妹莫愁,日后,我再给妹妹物色一个少年俊才就是了。妹妹这般天仙人物,不要说兴安公子,就是王侯将相,也是堪配有余。”
莫岚越是这样说,那兰悦越是难以自持。“岚姐姐体贴悦儿,悦儿心里感激。我哪及岚姐姐,可从没企望那样的福分。”
莫岚道:“命各有数,福自有份。说不定日后悦儿妹妹嫁得金龟婿,我巴结可都来不及呢。”莫岚一笑。
那兰悦的心里更加沉重了。他仿佛听见空里回响着“命各有数,福自有份”这八个字。
推说不舒服,那兰悦匆匆的离开了莫岚。
看着那兰悦离去的身影,莫岚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收敛了。
一路上,那滴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那兰悦返回房间,插了门,趴在桌上便难过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兰悦抬起满是泪珠的脸。她用帕子慢慢擦干脸颊。
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似的,觉得还是去找霍兴安,哪怕,只为印证莫岚的话,哪怕只是为了听他亲口说出来,哪怕明知自己会再次难过。
她收拾了一番,踟蹰半天,才到霍兴安的院子里去。没想到霍兴安仍然没有起床,只是听见几个仆人在议论,说兴安公子就要做莫老爷的女婿了,马上有喜酒吃了云云。那兰悦把着篱桩怔了半晌,才悄悄的离去。
霍兴安这一觉睡到近午,模糊中,只见悦儿站在床前,噙着泪花,对他说:“公子,悦儿知道你要和岚姐姐成婚了,很为你高兴,悦儿这就要走了,请你不必挂念悦儿……悦儿祝公子如意美满……”
“悦儿!”他去拉悦儿的手,可是却抓了个空。
霍兴安险些掉下床来,他惊醒,看见自己的手伸在床外。他急急的爬起,想起昨天的事情,心慌意乱的穿起衣服。
悦儿……他心里念叨着,有些隐隐担心。
他出了房间,有仆佣来通知他,说莫老爷请他去书房说话。霍兴安于是只好先往莫清晏处去,心想回来再说。
到了书房,莫庄主和周夫人都在。莫清晏对霍兴安微笑颔首,提起婚配之事,毫无异议。见霍兴安神色不宁,莫清晏倒也没有多疑,只当他因喜见怯。周夫人对那晚之事也绝口不提。霍兴安心里恍惚,仿佛仍然一梦未醒,他应付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莫清晏中午又要摆宴,但霍兴安急着去那兰悦那里。他急冲冲的到了那兰悦的住处,院里空无一人,门窗都掩着。他犹豫了一下,敲门喊她,里面没有人应。他推了推门,里面竟是插了门闩。难道,她竟然还睡着?正不解间,有脚步往这里来。他回头,见一个小丫环走过来,正是那天侍奉自己换衣的丫环。
“悦姑娘在睡觉呢。”小丫环道。
霍兴安看了看日头,心里迷惑:“那悦姑娘用饭了吗?”
“悦姑娘说今天不舒服,就一直在房里休息。夫人还遣我给她送了银耳汤呢。”
“哦,是这样。”
“待悦姑娘起来,就差人告诉你。公子请回吧。”
霍兴安看了几眼窗户,只好忧闷的走开了。
午后,他又再来看时,房门还是闩着的。他听了听,房里安静,心想,算了,还是让悦儿好好休息吧。
这样过了一天,仍不见那兰悦任何动静,也不见有人来传话通告。次日,霍兴安早早起来,便往那兰悦处去。
敲门,仍然没有人应。问一个路过的仆佣,也说一日都没见到悦儿了。霍兴安拔出短剑,大胆的挑破窗纸,向里探看,只能看到一半的床铺,床上隐约有一个人侧身向里躺着,霍兴安隔着窗唤她,床上的那兰悦也似充耳不闻。
霍兴安心道,莫非悦儿已经知道周夫人将莫岚许配给我的事,一直在生我的气?还是,因此生了病?他暗暗自责,无措的站在那儿。
站了许久,看见一个经常来给那兰悦送茶水的仆佣。他拦住那个妇人,问起那兰悦的事。那仆佣摇头,说悦儿姑娘吩咐了,说这几日身体有恙,不用来侍茶送饭。
霍兴安心想,这怎么可能。他见那妇人言辞闪烁,心中更加起疑。他谢了那妇人,决心弄个究竟。他在门前坐下来,心道,我就这样一直等,难道你还不出门来?
没一会儿,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兴安公子!”莫岚向他走来。
“岚姐姐……”他还是改不了口。
莫岚幽怨的看着他。“公子,还叫我姐姐吗?”她的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羞涩。
见霍兴安不好意思的样子,莫岚微微一笑:“我找不到你,猜你一定是在悦儿妹妹这里。可是你怎么坐在这里?”
霍兴安指指房里:“听说悦儿不舒服,在房里休息,只是……”他皱起眉,“只是一直没见她出来过,喊她也不答应。”
“兴安公子别着急,我替你看看。”莫岚在窗前向里望了望,唤了几声,也不见回应。
霍兴安见状,心下更疑。他和莫岚互相看了一眼,拿起那个短剑,向门缝中的门闩一劈。门闩像是面做的一般,不费吹灰的被劈成两段。
“这剑真好!削铁如泥,哦,应该是削木如泥。”莫岚道,“兴安公子,这剑借给我玩一玩。”
霍兴安哪有闲心和她玩剑,他将短剑塞给她,推了门快步走进去。
“兴安公子,”莫岚急忙上前拉他,“女儿的闺房哪能说闯就闯的。”她轻笑,“可不似我们……”
霍兴安只好站住,看莫岚先走了进去。
忽然,莫岚向他招了招手。他急忙走向床边,一看,床上却哪有那兰悦,只是没有叠的被子看上去像盖着一个人而已。霍兴安大惊:“悦儿没在房里!”他看着莫岚,“可是门是在里面闩着的。”
“是呀。”莫岚也迷惑道,“悦儿妹妹在和我们捉迷藏吧。”
“我们去庄里找找看。”霍兴安说着,就向外走。
莫岚见他如此在乎那兰悦,嘴角不快的抿了抿,但也跟了他出去。
庄子很大,他们到处寻问。有的庄丁说看见那兰悦曾在池塘边坐着,有的庄丁说看见她去树林那儿了,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这样找了一圈,霍兴安心里忧心愈重。
他长长叹气,对莫岚说:“我担心悦儿是不辞而别了。”
莫岚劝他放心,说这里可没有人面妖花,她说这就去告诉周夫人,让她多派人四处找找。霍兴安一再相谢。
见霍兴安对自己仍然客客气气,莫岚心里觉得颇不自在。但想起自己马上要和他做夫妻了,也就释然许多。她对霍兴安说:“公子是担心悦儿妹妹赌气藏起来了吗?”
见莫岚戳破自己的心事,霍兴安默然不语。
“你放心好了,悦儿妹妹知道了我们要成亲的事,很是高兴呢。”
“她,已经知道了?”
“那天,你在房里休息的时候,我跟她说的。”
霍兴安心道,你却没有告诉我。“那她说了什么没有?”
“她只是向我们道喜道贺。”莫岚含笑低头。
霍兴安心想,是啊,悦儿还能说什么呢?她要说的话,我可能再也听不见了。
莫岚知道,一日找不到那兰悦,霍兴安就会一日日担心下去。她对霍兴安道:“我现在就去找我娘,你放心吧。”
霍兴安怎么能放心的下。他坐立不安,心情就像天空一样阴沉,偏偏又下起雨来。
莫岚很快回来了,她将一封信交给霍兴安。
霍兴安打开看,娟秀的字体正是那兰悦所写。信上说,她很想家,现在见公子终身已定,应已心安,至于外事,莫家当能相助,加之身体微恙,便自回去调养,望公子勿念。
读罢,霍兴安大惑不解:他携了悦儿出来,是要弄清父亲的死因,不查清是非他是不肯罢休的,悦儿也是知道的,可是信里全无提及,心安之说,却怎么可能,莫家相助,又从何说起?前后言辞,总觉不像是那兰悦的口吻。
他问莫岚信从哪里来的,莫岚说,是那兰悦去向周夫人辞别,让周夫人转交霍兴安的。
霍兴安更是迷惑,午前去周夫人那儿,周夫人可没提信的事。他现在心里混乱,不及去思前想后,只是觉得那兰悦这一走,莫名其妙,更担心她的安危。
莫岚一再的安慰霍兴安。她回忆起和那兰悦相处的情景,也禁不住落泪。
霍兴安从没见她这么伤心,见她泪水潸然,楚楚堪怜的样子,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
庄里开始筹备婚事,一派喜庆。看着出出进进的庄丁们,霍兴安心里一片茫然。连日来,他只是想着那兰悦,不知她是否真的回去了天目山。他几次想去寻找她,可莫岚几乎总在他身边,不时的拉着他去看新购置的玩意,说是让他解闷。
莫岚越是兴高采烈,霍兴安越是想象着那兰悦黯然低眉的样子,他不相信悦儿就这么离开了,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过了几天,莫清晏忽然来请霍兴安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就座品茶,两人一番小晤。
不经意中,霍兴安发现莫清晏的书案上摆着他的那把短剑。莫清晏见他注意到短剑,便问道:“这把短剑可是兴安公子的?”
霍兴安点头。
“看小女在用它刻玉,我也拿了来看看。不知这把剑兴安公子是怎么得来的?”
霍兴安心想,既然莫庄主是青城派的,也不妨告诉他。“是聂大哥送给我的。”
莫清晏一惊:“你是说,聂掌门,送给你的?”他疑心道,“这是聂掌门随身的剑,怎么可能随便送人?”
“是聂大哥临死前送给我的。”
“聂掌门仙逝了!”莫清晏看着霍兴安,“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之前不知莫庄主是青城派的弟子。”霍兴安道。
“是谁害死了聂掌门?聂掌门又葬在哪里?”莫清晏连着急问。
“兴安不知,聂大哥只说是遭人暗算。兴安将他埋葬在了一座无名的山上。”
莫清晏长叹不已。“那么……兴安公子和聂掌门相识已久?”
“我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霍兴安想到那张被月婆抢去的牛皮,觉得有负聂大哥所托,不知该怎么向青城派的人交代。眼前的莫清晏虽是青城派门下,却久居乡野,非青城派当家之人,也不便细说。他心里很想将那东西要回来,再去青城山物归原主。不过,他又想到,那张牛皮引来星婆等人抢夺,其中可能颇有玄机密义,能否要回来还真是难说。
他这一踌躇,莫清晏有所觉察,以为兴安瞒了什么事情,仿佛另有难言之隐。“嗯,聂掌门送你贴身宝剑,没有随葬,可见对你很信任。”莫清晏点头道,“他还和你说了别的什么事情没有?比如,和洪道门相争的事情?”
霍兴安本来想提一下被抢的牛皮地图,见莫清晏关心的是江湖之事,便轻轻摇头。
莫清晏眉头微皱,叹气道:“多谢兴安公子告知聂掌门的事,青城派上下一直都在找他。日后青城派若有问起,还望兴安公子能帮忙找到那个葬身之处,以安其眷属。”他面上微微浮起笑意,“当然了,日后你已是我莫家的姑爷,这点小忙,兴安公子肯定不会推却。”
霍兴安点头拱手:“一定。”听莫清晏叫的亲切,他心中别有惶惶。
霍兴安走后,莫清晏慢慢的坐到椅上,他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对霍兴安的所说也不尽相信。那聂摩天是他的师兄,曾经在青城山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因此暗自伤悲,又知聂摩天此番失踪关系到本门的一些重要内情,所以不敢轻待。他叫来家丁,吩咐他们去别处通知他的两个儿子速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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