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孩子王
夏蝉也是听秋穗说的。
“前儿黎姐儿在乡里玩时，看见乡里的女孩和男孩为了一棵野生柿子树起争执，两方吵凶了，领头的男孩拿出弹弓将一位女孩打哭，黎姐儿看不惯弱小被欺负，就冲上去将那些男孩全部揍了一顿……”
夏蝉光转述都觉得头大，杨氏也直接变了脸色，“她什么时候学会打架的，有没有受伤？”
“黎姐儿……好像是无师自通，全部被她打趴下了，她一点事儿没有……”夏蝉讪讪地继续说道：“黎姐儿揍完人，就宣布柿子树是她的，但是她不独占，乡里的孩子，只要听她话，就可以随便摘，于是除了三个年纪稍大些，且被黎姐儿揍狠了的男孩子跑掉之外，其他孩子全部为了吃柿子选择了跟随黎姐儿。”
“净胡闹！”
杨氏后悔放戚黎黎出院子了，原本已经够皮的，还指望她出去接触到其她女孩能改变些，结果变本加厉！
夏蝉说道：“男孩们被揍倒也不冤，婢子听说那颗柿子树每年都会结许多果子，乡民如今家里不缺粮，知道孩子们喜欢，都默契地不去摘那棵树的果子，只留给乡里孩子玩，谁曾想男孩子那么霸道。”
乡里十岁以下的男孩和女孩，加起来拢共也才十三、四人左右，那柿子树的枝桠挂满果，而且柿子也不能当饭吃，便是当饭吃，十来个小孩儿，围着树，吃到果子熟透，也都吃不完，根本没必要霸占。
“哎，那也不能打架啊，黎姐儿是个女孩，平白出什么头，还当什么孩子王，她这都从哪里学的？”
杨氏一阵头痛，这时嬷嬷端了煎好的汤药进来，她本来就不喜喝药，现在在气头上，更没心思了，摆摆手让放在一旁。
云屏乡的南面挨着莲花山。
莲花山脚下有棵生长了十年的大柿子树。
柿子树上饱满的金黄色果儿簇簇累累。
柿子树下圆头圆脑的小孩儿挤挤攘攘。
孩子中年纪最小的四岁，年纪最大的八岁，男孩女孩，高高矮矮，呆呆萌萌。
一眼看去，长得都差不多，唯独被围在中间的那名小女孩格外灵动显眼。
小女孩身穿嫩黄色夹袄，圆圆的脑袋上扎两个圆圆的包包髻，肤白似雪，大眼睛亮晶晶的，站在颜色寡淡的冬日里，比那一树金灿灿的柿子还要鲜活明艳。
“既然加入了我黎黎帮，就要遵守黎黎帮的帮规！”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愣是喊出了豪迈气概。
戚黎黎从腰间抽出一根枯树枝，直指前方。
“谁还记得帮规是什么！”戚黎黎煞有介事地问。
平常在院子里，秋穗姐跑不动了，没法陪她玩游戏时，她就会去厨房找葵叔。
葵叔讲故事讲得可好了，据说是去城里买东西时到茶楼听来的。
她最喜欢听徐侠客传奇，其中《为民除害，怒斩奸雄》、《北上沙场，一夫当关》两卷尤其精彩，她听一次激动一次，听一百遍都不会腻。
戚黎黎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梦想，她梦想成为徐侠客那样有傲骨、耐风霜之人。
李小禾是乡里李后山和李香草夫妻生的孩子，刚四岁半，年纪小人却机灵，他挤到前面，喊道：“黎黎姐，我知道！帮规是行侠仗义，惩恶安良。”
有人带了头，其他小孩也叽叽喳喳喊起来。
“还有不得欺负弱小！”
“要路见不平！”
“不能小鸡肚肠！”
“不能偷乡亲的菜！”
……
戚黎黎摸了摸脑袋瓜，立帮规时她想到啥说啥，所以具体是啥她自己也记不全了。
就算他们都对吧！
戚黎黎从秋穗那拿过油纸包，开始分酥饼，一人一小块，分到最后多出一小块，戚黎黎作为鼓励给了最积极的李小禾。
小酥饼油润松香入口即化，很是美味，唯一缺点是太少，孩子们一口吃完，都意犹未尽。
戚黎黎咽了咽口水，小酥饼是娘亲给她的点心，分完她就没得吃了，不过看到伙伴们信任的目光，她又豪情万丈，感觉肚子饿得值。
“黎姐儿，快到未时末了，夫人交代过，必须在申时前回去的。”秋穗走到戚黎黎身边提醒道。
戚黎黎烦恼地抱住脑袋。
她其实还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人家侠客都是仗剑走江湖，可是她走到乡道口的小河边，稍微离院子远一点，就会超过娘亲规定的回家时间。
算了，等她再长大一点，再走过小河，去看江和湖吧。
戚黎黎精力旺盛，一路跑回宅院，秋穗在后面追得生无可恋。
戚黎黎跨进篱笆门时，正好申时正。
“娘！娘！娘！”
里屋门上挂着的袄帘子被轻松推开，戚黎黎跟团火球似的朝杨氏扑来。
气喘吁吁的秋穗追到门外，刚被戚黎黎轻松推开的袄帘落下，重重地拍在她脸上。
秋穗眼泪都掉下来，她鼻子一定被拍扁了！这袄帘子非常厚实，特别沉，平日她们大人撩开都费劲，但黎姐儿进进出出推来推去却很轻松。
跑到杨氏身边，戚黎黎抬起两条小短胳膊，先往后仰，然后往前，一下趴杨氏腿上。
“你这孩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杨氏将小女娃抱起来，让她站直了。
结果戚黎黎又扑上去抱住她，仰起小脑袋，眼睛看向她时，亮晶晶的充满欢喜和依赖。
刚还在气头上的杨氏，脸色一下柔和了许多。
揉了揉闺女脸颊上嘟嘟的婴儿肥，嗔怪道：“又玩得脏兮兮的，先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再来。”
“哦！”
戚黎黎还是听话的，转身又往厢房外跑。
秋穗靠着墙，喘得跟狗似的，她是实在跟不动了，夏蝉嫌弃地看她一眼，朝戚黎黎追去。
不过片刻功夫戚黎黎又跑了回来，她换一件红色夹袄，细心的夏蝉将女娃脑袋上扎的包包髻也换成了红色丝带。
戚黎黎钻进杨氏怀里蹭啊蹭，蹭满足了再跑到桌案边，她盯上那两碟点心了，一碟云片糕，一碟墨子酥，都是她爱吃的！
好吧，就没有她不爱吃的。
戚黎黎踮起脚尖，扒着桌案边，伸手刚要抓墨子酥，发现糕点旁边还有只青花碗。
她个子矮，不踮脚尖还不如桌子高，所以能瞧见碗，但瞧不见碗里的东西。
戚黎黎吸了吸鼻子，猛地转身朝杨氏嚷嚷道：“娘，你又没有乖乖吃药！你不听话，要打屁屁！”
杨氏神情讪讪的。
戚黎黎板起小脸，试图去端碗，夏蝉忙上前帮忙扶住，黎姐儿力气虽然大，但手还太小。
“娘，我喂你吃药！”
生病了要吃药是她一个小孩都懂的道理，《徐侠客传奇》里有一卷故事是劫富济贫，故事里穷人的孩子生病了，没钱买药，后来死了，她听到这里问葵叔死了是什么意思。
葵叔说人死了就不能说话不能动，还要住到土里面，而活着的人不能住在土里面，所以会再也见不到死去的人。
戚黎黎不愿意娘亲住土里，她要天天见到娘亲，所以娘亲必须吃药，不能死掉。
看着闺女认真的样子，杨氏有些惭愧和自责。
她从戚家离开时身体已伤了根本，这些年虽得到静养，却仍免不了时常吃药，尤其到了冬日，更得靠滋补汤药撑着，但她脾胃浅，不喜苦。
杨氏接过青瓷碗，药还温着，对上闺女灼灼的目光，杨氏决定多多少少喝几口吧。
见娘亲慢吞吞地喝了一半，就准备将碗放下，戚黎黎脆生生地说道：“娘，你乖乖喝完药，我送娘亲一件我最喜欢的宝贝！”
杨氏闻言心头一热，眼眶微微湿润。
她常常会遗憾，遗憾戚黎黎终归不是亲生的，没有与她相似的性格，不如她所期望，调皮好动，培养不成大家闺秀，可除了不够温柔恬静外，闺女真的很孝顺，很暖心也很聪明。
杨氏感动之下，又开始一口一口喝药，青瓷碗快见底了，她柔声问道：“黎姐儿要送娘亲什么宝贝？”
其实戚黎黎有哪些宝贝，她心里都有数，无非是泥捏的小老虎、燕子风筝、陀螺……都是她哥从城里买来送黎姐儿的，黎姐儿宝贝的不得了。
杨氏只是好奇黎姐儿会选哪一样送她。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戚黎黎低下头，小手在腰间系的荷包里掏啊掏。
见闺女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杨氏掏出绢帕细心地替她擦汗。
杨氏畏寒，冬日厢房放两只碳炉子她都嫌冷，手脚也一直是冰的，可黎姐儿却不怕冷，身上跟小火炉似的，别人冬天里三层外三层，恨不能将被子穿身上，黎姐儿却只穿一件小夹袄就足够。
冬天晚上她常抱着黎姐儿睡觉，有黎姐儿被窝会热烘烘的，比盖厚被子或煨暖炉都舒服。
“娘，这个送你！”
戚黎黎终于掏出来，猛地将手举过头顶，刚好举到正弯腰帮她擦汗的杨氏眼睛前方。
“什么宝……”
看清戚黎黎手里的东西，杨氏笑意顿时僵住，胃部一阵翻滚，刚喝下的药险些吐出来。
“啊～！”
夏蝉直接惊叫出声，她尖叫的同时还不忘护着杨氏后退。
秋穗倒是没叫，就是腿软。
她吓归吓，脑子还能转，平常陪黎姐儿玩，经常接触蚂蚱蝈蝈这类恶心的虫子，心里承受能力强一点。
可是……
黎姐儿手上抓的……嘴里吐红信子、细长身子不停扭动的…………是蛇吧？
这蛇怎么带脚的？
秋穗浑身哆嗦……
黎姐儿究竟抓了个什么恐怖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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