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远行列车
第二天,百里池同三位师父师伯早早的用过早饭,收拾好行李,就出发了,一路向东。
为了避开耳目,齐七爷照常经营酒铺生意,没有去送行。
两位师父师伯装扮成药农,选择翻山步行,绕过县城背后,沿着小山路去到另一个小县城,搭马车去了省城成都,然后转乘火车一路北上。
百里池作寻常打扮,担着空酒缸子,里面藏了包裹行李,佯装去了县城送货,之后坐县城小驿站里驶往省城的马车,继续往成都赶路。
安全到了省城成都。百里池背着包裹,拖着行李,挤过人群,到达火车站月台的时候,刘芸珮早早就在站台上等候多时了。
知道池姐姐还活着的时候,刘芸珮就激动不肯离开齐家酒铺,一定要等池姐姐回来。
后来还是齐七爷给刘芸珮安排了一个更艰巨更光荣的任务:在火车站等着,一路护送百里池去上海。
刘芸珮这才屁颠屁颠回去准备,今天早早的就已经到了出发去上海的月台等候。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
第一次离开师父,第一次离开小镇,第一次离开蜀中的山水……
离开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故乡的雨,故乡的青石路……
百里池微微闭着眼,心里正默诵着柳永的词,来衬托自己此刻告别家乡的忧伤。
一抬眼间,百里池就看到前方的一个人。
此人反梳着油头短发,一身深黄色军装,腰间系着深棕色的军皮带,皮带上还挂着一个岑亮的小手qiang壳子,里面是一把黑色的小左轮手qiang,脚上穿一双黑色油亮的军靴。
此人正娇娇滴滴,羞羞答答地朝自己跑过来。
“池姐姐……”
这人不是刘芸珮是谁。
百里池酝酿了一路的诗意,瞬间被扼杀了。
“小芸……”
百里池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姐姐般温柔的微笑,一抬手,暗地里的一招‘地藏鬼爪’,就把欢天喜地奔跑过来的刘芸珮反手制住,连忙押上了火车。
说好的低调呢,说要的要掩人耳目地去上海呢!
这么一个男式军装打扮,却又娇娇滴滴的大妹子,是要搞哪样?
百里池预感到自己的东行之路注定会旅途多舛。
然而这一幕,在来来往往的旅人眼中,就是一个黑发高挑的美丽姑娘,贴身挽着一个英俊挺拔的军官青年,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地上了火车。
所以,古话有云嘛,耳听多半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
刘家的军阀大伯最近频繁地在蜀地和外省之间,调兵遣粮。听说是蜀军投靠了北方更大的军阀,正在配合北方的势力,排兵布阵。
之前从北方调来蜀地的兵,这几天,又被急急忙忙地被调离蜀地,去往上海,刚好就安排了这辆火车。
刘芸珮向大伯讨了一个差事:跟着部队运兵去上海。
刘家大当家原本很不看好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小侄女。
可是这次去上海驻军,方方面面的势力相当的复杂。在上海那个地方,自己这点小兵力,投进那个浑浊的深潭,可能连一个小涟漪都不算。若不是自己这次抱上了京城袁家的大腿,自己手上这么点蜀军,哪里敢往上海发。上海那边势力交错,有国内的军阀割据,有各国列强的在华利益,有白还有黑,其中包括了上海第一大帮:青帮的地头蛇关系。
自己的小侄女虽然从来都是不学无术,但是她手上毕竟有蜀地第一大帮“袍哥帮“的背景。袍哥跟青帮是常年有来往的,说不定自己到时候,还得靠这个小侄女牵线搭桥,靠上青帮的势力。
考虑到如此种种,刘家大伯就爽快地答应了刘芸珮的要求。
所以,这个蜀地的小流氓头子,袍哥人家的小当家,摇身一变成了蜀军少尉。
百里池被刘芸珮安排在了一等车厢。百里池左看右看,这里有不少来往蜀地与外省的官员商贾军官,以及他们的家眷夫人小姐丫鬟们。
百里池觉得坐在这里浑身别扭。再说,自己这样的格格不入太容易引起大家的瞩目了。百里池这个要潜伏去上海的‘御龙’后人打算在人群中低调一些,就让刘芸珮给她换了三等车厢的座位。
刘芸珮在旁又娇柔又造作了一番,也没能留住池姐姐,就要求池姐姐也带她一起换到三等车厢去。
可是一个少尉军官,去那边就更出风头了。百里池摇了摇头,让刘芸珮跟刘家的军官们好好待着,自己拿着包裹,挤进了三等车厢。
蒸汽火车准时启动了。
在长长的轰鸣声中,小站月台慢慢后退缩小。站台上叫卖的小摊和跳着扁担竹筐的小贩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火车一个转弯,消失不见了。
坐在座位上的百里池拿出包裹里的书,醉心地翻了起来。
这是一本以《山海经》为构架的明代白话本子,佚名的作者用‘街谈巷语’的口吻,讲述了一群生活在唐代的道家修者,入山下海纵西贯东地寻找遗失在华夏大地上的山海经大妖的后代,披荆斩棘,跨海驾云。
车厢里,茶车房的伙计推着凉茶车顺着车厢,从头至尾,一声一声地叫卖:
“桂花凉茶,山楂冰粉,红糖凉糕卖哟,一文钱一碗,一文钱一碗,清凉解暑哟,清凉解暑……”
叫卖的小伙计声音拖的老长。
夏日的炎热气都被闷在这不透风的三等车厢里,似乎这拖着长音的叫卖声卷带着一股带着冰渣的凉意,不少旅客都纷纷掏了腰包,买了一碗撒了冰碎的消暑夏饮。
火车的后几节车厢是运送士兵的货车箱。
刘家为了省钱,让太多的兵蛋子都挤在一个货车厢里。不少快热疯的兵蛋子就挤到这相邻的三等旅客车厢,横七竖八的坐着。
三等车厢里的旅客都是平民百姓,哪里敢抱怨。所以原本就狭窄拥挤的三等车就变得更加拥挤了起来。
一个留着瓦盖头的小男孩,约摸十三四岁上下,抱着个敞开的木匣子,旧旧黄黄的,里面装了卷好的旱叶子土烟和各种眼下更流行时髦的洋派卷烟,挤过人群,沿车叫卖:
“叶子烟卖,一文钱三根,一文钱三根……哈德门,玉堂春,大亨,老刀,三炮台,三文钱一包,三文钱一包哟……”
不少兵娃子摸出了铜板买了洋卷烟。还有很多赤膊上身,裹着白布头巾的川西汉子拿出了自己随身的叶子土烟抽了起来。
一时间,三等车厢里此起彼伏,烟雾缭绕,呛得很多妇女连连咳嗽,很多小娃子也被大浓烟呛得哇哇直哭。
蒸汽火车头冒着滚滚的白色浓烟,拉动着身后冗长沉重的黑色车身,缓缓地在蜀地的山川峻岭中前行,像是一条蜿蜒腾云的黑鳞龙。
百里池望向车外,蜀地的群山峻岭,油绿葱翠,松柏青衫,格外宜人。
沉浸在《山海经》话本子里的百里池,此刻脑子里,填满了山海经里飞天遁地的大妖和道法齐天的抓妖道人。似乎这眼前车外的蜀山悠林里,就住着千年的上古大妖和乘云驾羽的仙人道士。
沉迷在山海世界的百里池,仿佛根本就感受不到身边的拥挤,喧嚣和吵杂。
慢慢悠悠的火车,两个时辰之后,停靠在了广元站。
过了这个站,火车就要离开蜀地,往北穿越秦岭,进入陕西,然后一路向东,经过洛阳,南京,苏州,直到上海。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点着油灯的广元站月台上还是守满了各式兜售食物瓜果的小贩。
百里池也觉得有些饿了,准备下车厢买点晚饭填肚子。
可是,她这才意识到,车厢里,大包小包的,人挨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哭爹喊娘的小孩,堆在一起打牌的汉子,她哪里还挤得出车厢。
百里池只好摸着窗子,轻轻一跳,翻了出去。
百里池座位旁边邻座上,坐着一个抱着小奶娃的大妈一脸惊愕:这个长发姑娘长得白白细细,高高瘦瘦的,看上去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怎么翻个火车窗比她家二娃子还厉害。
百里池稳稳得落地,轻轻地捋了捋自己柔顺飘逸的墨色长发,温温柔柔地回头,给了惊愕中的大妈一个斯斯文文的微笑,轻快地转身,奔向了自己的晚饭小摊。
大妈没有时间继续惊愕了,抱着奶娃子就在窗子旁探出了半个身子,扯着嗓门就朝着百里池大喊:
“妹儿,帮我带两个茶叶蛋,三个锅盔,一碗凉面嘛,多加点红油,多加点红油,谢谢了哟……”
看来,大妈也真是饿了。妹儿百里池,回身,点点头,表示好的,没有问题。
百里池先帮邻座大妈买齐了东西,自己顺便也买了两个红糖锅盔。
百里池正找着身上的铜板准备付钱,旁边一个军装笔挺的英俊士官,手里拿着肉包子,嘴里还吧嗒吧嗒吃着刚炸好的臭豆腐,挤了过来:
“老板,再加两个卤肉锅盔,一起算。”
刘芸珮!
百里池把钱一块付了,跟着眼前这个一口肉包子,一口臭豆腐,一口卤肉锅盔的家伙一起回了车厢。看来饿了的人,远远不止大妈一个。
“池姐姐,你肯定饿了。走,我带你去吃好的。”
百里池刚挤回座位,放好了东西,刘芸珮就拉着百里池往前面的车厢挤。
“你不是刚完?”
这下轮到百里池一脸惊愕了。
“欸,刚是先垫了个肚子。走,池姐姐,我带你去吃点洋玩样儿!”
没等百里池放下手里的晚饭,就被刘芸珮兴冲冲地拉着往前挤。从三等车厢往前走,这一节一节的车厢挤满了人,刘芸珮左推右挤也没怎么加快速度,只好拿了自己的小配枪,高高举着,左摇右晃,扯着喉咙大声的嚷嚷着:
“闪开,闪开……让条路,让条路……过一下,过一下……”
已经懒得跟刘小二爷解释,什么叫做‘御龙’家后人需要隐蔽,需要低调,需要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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