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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胭脂海棠(53)


与此同时,太子高明绥的宫殿里也正遭逢一场乱子。

        小太监迈着碎步匆匆而来,禀告着外面的消息:“殿下,玉章公主来了。”

        “不见。”

        高明绥翻看着手中的书页,头也没抬,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小太监应了个喏就要去赶,刚转过身去,就听得嘈杂声愈来愈近,其间最为尖利的就是玉章公主的声音:“一帮子贱婢!快让本宫进去!”

        “公主,公主您不可……”宫娥和太监也不敢拦,只好一群都围着她劝说。

        听到那高傲而熟悉的声音,高明绥翻书页的手一顿,瞳中暗色深沉,还有一闪而过的厌恶。

        只片刻功夫,玉章公主就到了门口处,然而这里被把守得紧,丝毫没有要放开让她进去的意思。

        玉章公主被挡在门槛处,视线里已经能望见高明绥的身影,她吞了口唾沫,提着裙摆气压低了声音恳求:“太子……大哥!大哥!小妹,小妹有要事相告!”

        高明绥的嘴角无声地上扬,那分明是一个嗤笑,他安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的意思。

        “大哥,我有要事相告!真的很紧要的事情!”玉章公主语无伦次地说着,没有了丝毫皇家的威仪尊贵,像极了菜市弄堂里的碎嘴子妇人。

        她不敢真的闯进去,可又必须要见着高明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眼见她闹出这一出乱子,丢脸也丢够了,高明绥随意地点了点头,于是挡在门口的太监宫娥纷纷躬身退下。

        玉章公主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来陪着笑:“小妹近来得知了一个隐秘,特来……特来寻大哥说的,望大哥看在这事的份上,帮小妹一个忙……”

        高明绥看着她紧张的神色,挥挥手清退了室内的宫人,却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

        玉章公主在心里把高明绥骂了个遍。

        可眼下形势如此,她只能死死绞着袖子里的手,十指几乎都要痉挛。

        她也知若不先抛出那个隐秘消息,恐怕自己求的事情也就不成了,于是只得俯下身,凑近了低声道:“小妹……小妹知大哥与镇北侯交好,所以得了消息后就赶来告知……”

        她特意地美化了一番自己的动机,不过高明绥也心知肚明,并不在意。

        至于说跟许棠舟关系好,约摸是因为他曾亲自化解了许棠舟封侯大典上的冒犯,大度地表示水胭月并非太子妃人选,还送了贴身的玉佩作为二人贺礼。

        后来更是代表皇帝去了许棠舟的婚宴,奉上那把天外飞石铸成的陨铁宝剑。

        说起来,好像明里暗里,他高明绥确实跟许棠舟的关系不错。

        高明绥终于抬眼看了玉章公主,那审视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探寻意味。

        他确实不在意自己这个“好妹妹”,他在意的,是她口中所谓“隐秘”与许棠舟有关。

        眼见高明绥审犯人一样的神色,玉章公主心里又发了泼,登时就想翻脸。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还是压下了怒气,继续地说道:

        “那……那镇北侯许棠舟,就快要死了!”

        “什么?!”

        高明绥倏地变了脸色,一双眼如利箭般穿向玉章公主,眸子里的冷酷让人胆寒不已。

        那张惯常笑着的脸上,笑意全都消融殆尽,迸发出凌厉杀意。

        玉章公主登时被就吓住了,接连地后退了几步。

        然而这变脸也只是一瞬,随即他眯缝起眼睛盯看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高明绥敛回了骇人的目光,好似刚才的一幕只是幻觉未曾发生过,温文尔雅地翻动着手中的书页:“你就算爱而不得,也不该如此地编排他。”

        说罢,还啧啧地摇了摇头。

        玉章公主一听这话就急了,高明绥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胡言乱语,编造了一个假消息来哄骗。

        若说他会如此想,倒也符合情理。

        毕竟当初许棠舟与玉章公主之间的恩怨纠葛,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许棠舟更是在皇帝面前亲自拒绝了婚事,转而去求娶水胭月。玉章公主羞愤之下御前失仪,继而被天子厌弃,后将之许配给了张家的次子。

        张家的次子,便是那个在倚红楼里被许棠舟打断了肋骨,躺在病床上几个月的时间的浪荡纨绔。

        他犯过的浑事多了去了,在长安城里也是出了名的祸害,不过是仗着有个仕途大好的爹宠着,出身不错,才被皇帝看中赐下与公主的婚约。

        这桩婚事,使得玉章公主几乎成了人人知晓的笑柄。

        看着高明绥冷眼旁观的模样,玉章公主不禁回想起过往种种,又是羞愤,又是焦急。

        她伏低了身子快速道:“大哥可是曾替父皇赐予许棠舟一把宝剑?问题就出在剑上!

        真的,小妹所言字字皆是实话,若有片语欺瞒定遭天谴!”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玉章公主竟双指并拢向上,发下了赌咒誓言。

        看着她惶急的神色,且又牵扯出具体的乌铁剑来,高明绥这才扣下了手中那卷书,正了正身姿凝视着:“继续说。”

        玉章公主见话起了作用,这会儿眼珠一转,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要求:“这……也不是小妹藏秘,实在是现今困顿不能活,请大哥救我!

        大哥若是答应了小妹的请求,那陨铁剑之事定告知无疑!”

        她说出这番话之后就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仿佛在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回答。

        高明绥的瞳仁深邃幽暗,他的手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着,嗒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尤为清晰。

        一声一声,就像是叩在玉章公主的心门上,让她忐忑不已。

        就在她的神思抽紧时,那指叩声却停了,玉章公主刚想要抬起头,就听到高明绥沉静的声音:“你想与那纨绔子和离,对吧?”

        玉章公主立马看向他,连连地点着头:“对对!请大哥跟父皇说一说,好让小妹脱离苦海!”

        见高明绥一语点破自己的心思,她索性也不再遮掩,破罐破摔地承认了。

        自从嫁给张家浪荡子,玉章公主的日子就变了模样。

        那个纨绔本就毫无才学能力,刚开始时还忍着装装样子,时间长了后就暴露出真面目,整日里斗鸡走狗,拥着狐朋狗友到处浪荡。

        玉章公主本就嫌弃他,平日里多有讥诮,偶然瞥见这纨绔醉酒搂着烟花女子求欢的场景,就更是厌恶。

        当下便讥讽了一番不算,纨绔喝了酒又在怀中烟花女子面前丢了脸面,不由地借着酒劲发了词疯,以抒心中被玉章公主欺压的怨气。

        两人言辞激烈地吵作一团,最后闹得大了,毫无章法地厮打起来,双双挂彩。

        自此之后,纨绔就彻彻底底撕下了驸马的面具,光明正大地整日宿在青楼楚馆,大喇喇地给外人说所谓公主也就是个泼妇罢了,比之这温柔乡里的女子差得远了。

        将一朝公主与烟柳女子比较,这相当于是把她按在了泥地里踩,丝毫不顾及玉章公主的脸面。

        玉章公主本就是个骄傲的性子,眼看这纨绔厮混不算,还要败坏自己的名声,不由得生了咬牙切齿的恨。

        二人相见两相厌,厮打之事频频发生,她一个女子力气弱了些又打不过,反而被纨绔伤了不少。

        玉章公主想到了和离。

        可如今张家正逢圣眷,她那名义上的公公,也就是纨绔的父亲掌管军政要务颇受皇帝宠信,却是和离不得。

        况且因为自己的事情,母妃也受了皇帝冷落,眼下也说不上什么话,求情就更不用想了。

        玉章公主思来想去,把能够求援的人在心里列了一遍,最后却发觉只是徒劳无功。

        她几乎要发了疯。

        正好某日听到婢女窃窃闲聊,说到了玉面将军许棠舟英俊潇洒,继而又谈起太子与之的交情似是很好,玉章公主才恍然有了主意。

        还有高明绥那个家伙,他惯常会做样子,父皇最是喜欢他了!

        然而这欣喜刚涌上心头,玉章公主的脸又起了戾气。

        她与高明绥向来不合,之前也仗着受宠的时候做了些恶了皇后母子的事情,两人间颇有嫌隙。

        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岂会好心地帮忙?

        玉章公主泄了气,然而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可自己要拿什么交换,才能让他去父皇面前求情呢?

        金钱,他不缺;地位,他已经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人……

        他对女人向来冷淡,也没见偏爱过哪个女子。

        辗转反侧地琢磨了半宿,玉章才模糊地回想起了许多年前,一件母妃曾经当作乐子讲的趣事。

        她敏锐地发现了其中可用的部分,又暗中打探求证了一番,就趁着这次进宫面见母妃的机会,悄悄来了东宫。

        身上被纨绔打的伤还隐隐作痛,就算被高明绥讥笑,她也要和离!

        想到此处,玉章公主定了定神,勉强地陪着笑意:“早就知晓大哥通达明理,今日小妹可算见着了,真是见微知著,心智无双……”

        她絮絮地说着好话,还要往下瞎扯,却不妨被高明绥直接打断:“我若是不肯帮呢?”

        玉章公主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嗓子眼里。

        她一张脸憋得通红,袖中的手死死地掐着身上软肉,用尽全力止住即将暴走的情绪,憋闷了几息才吭吭哧哧地问道:“为……为何?”

        高明绥却笑了,笑声很是轻松写意:“你又不肯说那个宝贝的隐秘是什么,我怎知它值不值得去父皇面前说情。”

        他说得很是轻巧,甚至又拿起了扣在桌案上的书卷,好似对玉章公主的话没了丝毫的兴趣。

        然而那双低下去的眼睛里,分明没有心思看手中卷的文章,反而是带着幽深的寒意。

        高明绥,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事实上,他很在意,非常地在意。

        事关许棠舟的生死,他无法坐视不理。

        但多年来行事的原则,让他不喜为人所胁迫,所以即便是心内起了急,面上也须仿若无事地镇定,稳稳地安坐于人前。

        这样,才不会在谈判里落入下风。

        他要让玉章公主,主动地说出来,主动地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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