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胭脂海棠(14)
玉章公主原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毕竟这园子很大,水胭月所处的河边,已经是相对偏僻的所在了。而且就算是发现了,一个独处的少女也不会引起她的兴趣。
真正促使她过来的原因,是许棠舟。
说起二人的相识,倒也有些不同。
那日,因好奇这位名震天下的玉面将军究竟长个什么样子,玉章公主就特地躲在大殿一角,偷偷地瞧见了他向皇帝见礼的模样。
少年英雄,俊美无俦,举止皆是不同于其他少年人的沉稳铿锵。
只一眼,玉章公主便沦陷了。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少女的爱慕来得总是那么炽热,而身为帝国明珠的玉章公主,就更加地热烈。
她主动在他出了大殿时跟上前去,丽人着华美宫装笑靥如花:“吾乃玉章公主,不知将军何人?”
眉眼灼灼,里面盛放着大胆的期待。
而许棠舟则肃立一旁,郑重施礼:“臣许棠舟,见过公主殿下。”
不卑不亢,却也举止得仪。
于是二人就此结识。
就连今日里的赏花会,也是玉章公主邀请了许棠舟来的,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再多多地接触一番,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所以这一路上,都是她主动地跟他说着话,而他虽也回应,却很少看向她这边,总有些若即若离的感觉。
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终归是冷淡的。
而这种冷淡和疏离,曾出现过一瞬的变化。
玉章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许棠舟的视线转过去了片刻,就连脚步都也是如此。而这种变化,就出现在水边那个伫立的少女进入视线以后。
她有了种不清不楚的沉闷。
也不知是为了解惑还是确认,总之,这位公主还不待身边人的反应,就大踏步地走向了河边去。
“谁在那儿?”
人还未到,声音就急促地赶来了。
水胭月不得不回转身来。
她压下不明所以的慌乱,低敛着微微福了一礼;“臣女水胭月,见过公主。”
“水胭月……”玉章公主喃喃地念着,脑中浮现出几个关系好的闺中密友们曾经说过的,那个被视为长安城里离经叛道的水家独女。
随即便明白了,水胭月独自在这儿的原因。
这是被排斥了。
玉章公主眼角余光觑着许棠舟。
而他目不斜视,一派光风霁月模样,与水胭月好似不认识。
玉章公主也不禁怀疑起自己之前的感知来。
英武不凡如他,又怎会看上眼前这个,分明被众人所排斥的女子呢?
于是提起的紧张略略地松了下去,她盈盈地笑着,扶起了水胭月:“河边湿滑危险,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仿佛刚才的相遇,只是因为好心的担忧而已。
水胭月胡乱地应着,始终没有抬头。
她知道许棠舟就在玉章公主的身边,想起这几日来的冷淡尴尬,也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应对他,只好心乱如麻地选择了回避的态度。
而许棠舟就站在一旁,冷淡如常,只是有几分真来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就在三人之间暗流涌动时,赏花的人群里却是一阵骚乱。
“快,快来人啊,李家姐姐晕倒了!”
仓促的呼喊声里还带着惊恐,少年男女们纷纷地向着海棠树下聚集,水胭月三人也赶了过去。
人群的正前方,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女歪歪斜斜地靠坐在海棠树身上。
少女呼吸微弱,外露的皮肤上泛着深沉的红,尤其是一张白嫩的脸,此时竟起了大片隆起的疹子。
而疹子红肿不堪,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在皮肤上排布着。
一群少年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都慌乱起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人都散开,把她先抬出来!”水胭月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挤进了人群的前面,凝神看了片刻就发觉了端倪,于是一扫之前的憋闷,身心全都集中在病人身上,说话快如落雨:
“这是花癣的症状,须得散开来让其得以喘息,后再施以金针压制,不然便会因喉间肿胀憋闷而死!”
但声音刚落地,人群里就有质疑:“你说抬便抬?万一动了反而不好了呢?要我说就不能乱动,等着医师来更好!”
众人哄然,无数怀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对啊对啊,还是等医师来吧!”
“哼,反正我是不信她的!”
“哎呦,人命关天,可别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人群里吵嚷不已,大多都是质疑和不信任。
还有几个跟李小姐交好的,似乎真以为水胭月别有用心,甚至是激动地推搡起来。
于是场面更加混乱。
水胭月被猛地推了一下,身子已然不稳,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
就连早上簪着的那枝海棠,也因为松动,从发间掉了出来。
就在她即将倾倒时,一只手从人群中穿来,稳稳地托住,有力地抵住了她的腰背。动作迅疾而轻柔,手掌也是温热的,贴合着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肢,只一瞬就收了回去。
于是摔倒的动作停滞,水胭月完好无损地止住了摇晃的身子。
只是头上簪着的那枝胭脂海棠,却不知掉落到了哪里。
她回过头,身后挤满了面色各异的男男女女,却不知那个帮了自己的人是谁。
而落后几步的玉章公主,则是眸色深邃,目有深意地瞥了许棠舟一眼。
许棠舟遥遥地看着一切,只是双手背在身后,静默地站着。
仿佛周遭都与他无关。
水胭月没时间再想了,在拥挤的人流中,她踉跄着身子,眉头紧锁。
树边的少女已经面色愈加地红肿,就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这位突发恶疾的李小姐,正在命悬一线。
“够了!”
水胭月心急如焚,她回转身来面对着众人,握紧了拳头字字震耳:“我是医师,整整学了十年的医术,若我不行,那在场便无一人可行!
况且此处距离城内甚远,等请来人救便晚了!
你等可还要拦我?!”
她眸中目光犀利如剑,坚定地扫向每一个怀疑的双眼,没有丝毫的退缩。
众人被她的话语和举止镇住,安静了下来。
因着义无反顾的气势,还有李小姐明显生机衰弱的面孔,阻挡在她身前的人默默地散开了。
许棠舟就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也不说话。不知是否是巧合,他所在的地方,刚好把那几个对她不满的人挡在了后头。
指挥着把人抬到空地后,水胭月翻看着李小姐的眼皮,而后毫不在意地半蹲下身来,跪坐在地上。
她从怀中取出一副布包,打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细针,大大小小一应俱全。
思量片刻后,她拈起一根针来。
针有一指多长,细细地冒着一星寒光,被纤瘦的手拈着,缓缓地刺入了李小姐的咽喉处。
那只手沉稳如石,长针直入穴位丝毫不乱,有序地慢慢深入皮肉之内,像是进入了什么关窍,穿过肉与骨的纹理,到达最终地点。
水胭月凝神屏息,一双眼就钉在了银针处,呼吸绵长悠然,眉目间尽是专注。
而这一针下去,李小姐的呼吸明显地清晰了许多。
水胭月一鼓作气,又连续地施了几针,李小姐的脸上身上又多了些明晃晃的银针来。
而听闻消息的夫人们也从后面的宅院赶来了,紧张地散落在周围,不敢说话,唯恐惊着了她施针的手和准头。
只是盏茶的功夫,李小姐的呼吸恢复了明晰,脸上的疹子也止住了,没再继续地肿胀。
眼皮略略地张开了一条缝隙,人群中发出喜悦的欢呼。
李小姐醒了过来。
水胭月收到了有史以来最热情的道别。
从人醒来后,众人看她的目光均有了变化,原本冷淡的质疑的也都热络起来,甚至还有几个少女约着她下次一起玩。
而一旁的水夫人如释重负地点头含笑,她也是乐得看到自家女儿受欢迎的。
水胭月一一地应着,还是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
只是……
人群里早就没了玉章公主和许棠舟的身影。
而此时的宫墙内。
玉章公主有些烦闷。
她面对着平日里最爱的小点心也没了胃口,眉头紧锁,脑海里来来回回地萦绕着白日里的种种。
许棠舟在看到水胭月的时候分明地是有异样的,而且在她被众人围攻时,还默不作声地替她解了围。
那个穿过人群搀扶的手,就是他的。
与他也认识了些时日了,玉章自认为对许棠舟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傲然的少年将军不管面对谁都是疏离有距,即便是跟他手下最信任的护卫沙罗,也是一副主仆间的公事公办。
即便是面对着自己,除了恭敬些以外,依旧跟对待其他人没有区别。
就好像天生冷厉,对谁都一个模样。
但水胭月不一样。
他在面对水胭月的时候,明显地会有神态的变化,会有呼吸的紊乱,会有区别以往的举止。
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会不一样?
玉章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还需要验证。
她招了招手,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耳语一番。
侍女应下,随即转身出去了。
当夜色深沉的时候,早先领命的侍女又回了来,一字一句地复述着调查得来的信息:“水胭月,水侍郎独女,年十七。幼年时与许棠舟遭遇刺杀事件,之后立志学医……”
侍女的汇报仍然在继续,把水胭月这十七年来的人生轨迹梳理得清清楚楚。
玉章眸色暗了下来。
她现在终于明白,水胭月为何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了。
一股无名的火焰在心底燃烧,直要把心肺都灼透了。
上弦月弯,照着朱红的宫墙,倒映出深深浓重的阴影。
而月明如溪,也照在一株胭脂色的海棠树上,繁花如梦,朦胧地开着。
一个少女坐在枝桠上,双腿轻快地晃着,看向另一边的院落。
那边,少年在月下舞剑,英姿挺拔,意气风发。
轻柔的晚风吹来,吹动垂绕在耳畔的发丝,吹得人心里也缓缓地摇曳。
水胭月眸子比月色还要亮,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在鼻尖嗅了嗅,里面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山楂味道。
费力地站起身来,少女扶着树干,使劲地把纸包扔了过去。
扔到了他的方向。
许棠舟手伸过顶,准确地抓住了纸包。
还不待他打开,少女清脆如铃铛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今日里谢谢你了!”
顿了顿,熟悉的称呼浮上她的嘴角,还带着春日的缱绻温柔:“棠舟哥哥……”
许棠舟拿着纸包的手停在半空,就连心脏的跳动都漏了一拍。
原来,她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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