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中红萼(18)
红萼的精神很不好。
从目睹邱迎自杀的场面后,她便每日夜里做着噩梦。
梦里无一例外是邱迎那张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睁着大大的眼睛,拼命地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挣扎着说:“好痛,红萼姐姐,我好痛……”
而后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咽气的那一刻。
凝固在脸上的愤恨与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又是一个夜晚,红萼从梦境中醒来,疲累地抚着眉头。
随即屋子外头的小黄狗阿春呜呜了几声,像是在跟谁打招呼。而后就见一个身影映在窗子上,伴着烛火的跳动而微微摇曳。
那个剪影似是俯下了身子摸了摸小黄狗,舒服得小黄狗阿春嘤嘤地撒着娇,然后站了起来走近了些,抬起手后犹豫了一阵子,又垂了下去。
接着又是一圈圈地走,像是不知道是否该在此时停留。
最后,他还是伫立住了。
红萼推开了窗子,张寻出现在眼前。
他欲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见红萼已经发现了自己,便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拿出一个香囊来:“这个可以安眠,里头的药材是我向医师买来的。”
香囊是绛红色,和辛夷花是一个颜色。
张寻记得红萼是养着一枝辛夷的,宝贝一样地护着,想必她会喜欢这个香囊吧,所以才暗暗地买了来,只是不知如何送出手。
今日里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红萼接了过来,凑过鼻头细细嗅着,绵远的香味萦绕身边,是很好闻的味道。
也很舒心。
她浮出一点笑来,两个人隔着窗子看着彼此。
有很多话,有很多事,有很多很多的情绪,似乎尽在不言中。
无需言语。
张寻见她眉头终于舒展开,心内卡紧的弦也松了一些。不过这些时日来的疲累,还是写在了脸上,泛着让他心疼的憔悴。
无人知道,此时这个男人心内正在进行一场激烈交锋的心战。
沉默了一会儿,张寻看向红萼,似是下定了决心:“我有一事,欲与你商议。”
红萼手中握紧了那个绛红色的香囊,点了点头。
从那夜密会之后,红萼的精神就好起来了。
念春还在奇怪,是什么让自家姐姐又振作起来的,她揪着阿春的小耳朵悄悄耳语:“阿春阿春,你以后得好好保护红萼姐姐,不能让她再难过了。”
小黄狗汪汪地应了几声,可惜它不能说话,不然一定要告诉小主人一个关于香囊的秘密。
几天之后,县衙里传开了一个消息:县令要离开真沅县一段时间,去往上级述职。
而这个消息随着张寻和雷万的离开被证实为真的,他们二人安排好了日常事务,便在一个清晨乘坐马车离开了。
少了他们二人后,生活里就仿佛缺失了一块重要的拼图似的。
念春每日里还是照常地喂着小鸡,只不过现在这些小鸡已经长成了大鸡,还下了很多的鸡蛋。一个个地把鸡蛋都捡了起来,小丫头心心念念着等她的雷大哥和张大哥回来后炒菜吃。
小黄狗阿春就小尾巴似地跟在念春后头,像个忠实的小跟班。
而红萼则出门的时候多了,她跟念春两个人几乎每日里都要去往街市买些菜果之类,和摊贩们慢慢也脸熟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很快,距离张寻离开已经半个月了。
这天夜里,一个黑影跳墙入了府衙内。
他身姿矫健,很快地先到了书房处,打开了门在里面翻找一番,又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里面没有要找的东西。
而后便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来到了后衙,见红萼的房间还亮着灯火,便想要凑过去看一看。
只是他却是不防,一条小黄狗忽地从黑暗处蹿了出来,边汪汪地叫着便试探性地想要扑过来。
而后房间里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大门外边守门的门子也像是听到了声音,粗大的嗓门从前厅传了过来:“阿春,你叫什么呢?”
黑影暗道一声晦气,临走前狠狠地踢了狗子阿春一脚,这才悻悻地快步翻墙离开了。
红萼和念春两人招呼着一起出了来,便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小黄狗,恍然间明白有人来过了。
而且是个不速之客。
不过幸好阿春皮糙肉厚,倒是没怎么伤着。
“姐姐,我怕……”念春看着黑洞洞的四周,缩在红萼的怀里不敢抬眼。
红萼安抚着小丫头,眼睛却看着远处的高墙,若有所思。
晨间的风还带着丝凉意。
红萼早早出了门,和念春一道有说有笑地往街市走去。两人絮絮低语,商量着要买些什么菜做来吃,少女清脆的笑声惹得路人频频回顾。
无他,实在是很美好的画面。
而她俩刚一出门,身后就缀上了几个尾巴,其中一个很快地转向不知去了哪里通报,剩下的则一路跟着到了菜摊旁边。
如此,只一会儿的功夫,大片的马蹄声从路的那头突兀地响起。
“高县公出门了,高县公出门了!”有人惊惶地呼喊起来,霎时间街市上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龙卷风,所有人都慌不择路地奔逃起来。
一队人骑着马很是嚣张地穿了过来,期间踩踏的摊子不计其数。
高七越众而出,对那些来不及逃而瑟瑟发抖的百姓不屑一顾,下了马向着站立在路边的红萼谄媚一笑:“红萼姑娘,我家爷请您过府一聚。”
念春挡在红萼身前,对着高七怒目而视:“姐姐才不去呢!”
高七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随即又扯出一脸的笑,依旧看向红萼:“姑娘,小的劝您啊最好还是跟我回去,要不然,嘿嘿,出了什么差错可就不好了……”
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瞥念春,一把刀慢慢从身侧抽了出来。
看到刀身的寒光,红萼皱起眉。她拍了拍念春的手,而后看向高七:“我去。”
“姐姐……”念春着急地拉住了红萼的胳膊,就见自家姐姐转身借着拥抱的时机,小声道:“别怕,我去去就回,你先回府衙等着。”
而后从念春手中抽出胳膊,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高七。
高七得意一笑,一群人将红萼围在中间,仿佛押解似地向着高府而去。
府门前的石板路上干干净净,邱迎留下的血迹早就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进了大门后,里头是迂回的长廊和各色盆景,处处显示着主人的豪奢。
红萼被婢女引着,缓步走入一间房内。
甫一进入,便见高进正靠坐在椅子上,见到她便笑了起来:“红萼姑娘来了啊,快坐,快坐!”
红萼也笑了起来,眼角挑起一丝妩媚:“不知县公请我来有何事?”
“请”字咬得很重,她虽在笑,但更像是在嘲讽。
高进的笑顿时消了下去,端起桌案上的茶碗细细地喝了起来,片刻后将茶碗重重地顿在桌面上,未喝完的茶水便因大力而晃出了一些。
红萼还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幕面色不改。
“红萼姑娘”,高进嘴角翘起,但眼中全然没有笑意:“你可知与我作对的下场?”
红萼言笑晏晏,仿佛没有觉察出不对劲一般:“哦?愿闻其详。”
高进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摆弄着桌案上的茶碗,却说起了别的事:“我叔父是位高权重的太师,我堂姐是宠绝后宫的贵妃,我从小便得叔父和堂姐喜欢,所以也顺带着有了个县公的封爵。”
说到这里,他略略地瞥了过来:“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张寻的底细吧?”
红萼心里一紧,她确实不怎么清楚,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
“哈”高进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家伙可是罪臣之后,当初恶名昭著的叛贼张炎之子!被保了下来就故作聪明,以为谁都不知道似的。靠着圣上可怜做了个小小御史,大言不惭地与高家作对,结果么,呵呵……”
他手中一松,茶碗掉落在地,摔得个粉碎。
“要不是圣上还记挂着,他早就死了!”高进说得咬牙切齿。
红萼心思急转。
高进这一番话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所以张寻与高家的仇,或许不是如今才起来的,而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恨怨纠缠不清。
那么,张寻被贬为县令之后,赴任路上的袭击确实是高家做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高进安排的。至于为什么只是警告了一番没有真的下死手,就如他自己所说,是因为圣上还记着张寻这个人。
所以张寻便不能立刻就死。
不然他跟高家的恩怨如此深重,死在了赴任路上,凶手就太明显了。
况且,张寻又是……
还不待她想个明白,高进便欺身上前,就要触碰到她的脸。红萼惊觉连连后退,目中警惕:“高县公,请自重。”
高进摇了摇头,将手背过身去,探身向着红萼:“好好,我先不动,你好好想一想罢,晚些我再来。”
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门。
高七守在外头,见高进出来了很是不解:“爷,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高进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将高七的身子扇得连转了几个圈,语气不善:“要不是为了确认张寻是真走了还是在耍猫腻,爷还用得着这样?要成大事,必须得沉住气,懂不懂?”
他的手甩在高七脸上,啪啪作响。
高七捂着另一边脸,小心翼翼:“咱们之前不是派过一个人进后衙探查过么?那张寻跟雷万确实不在。”
高进嘿嘿一笑,敲了敲他的脑壳:“高七啊高七,你这脑子也只能做个护院了,啧啧!”
高七不明所以,跟着傻笑起来。
二人一会儿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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