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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虚虚实实


  两个贼的比拼,结局是……

  柳无色从江枫城的监牢里逃了,有人说是从天字二号房跑了,有人说是从天字四号房跑了,得不到最准确的答案的人们甚至想要大打出手,可没人注意到答案里偏偏就没有一个天字三号房。

  如果是知道八月十六日夜里柳无色那句“卿卿的幸运数是三”的人,就会明白燕南渝绝对不会让这劳什子“卿卿”好过的。

  潇挽赢了,她在柜子里待到了天明,趁着镇南王府的府丁们不注意,她溜出去了。这几日闲的无事定是在金银江里的小船上晒太阳呢,晚间便跑到了绪风的别院里的大树上歇息,不同他有过多交流,就混个眼缘。

  什么叫眼缘?

  看着看着就真对了眼呗。

  绪风拿到了陈旧的书信,可他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快乐,摊着那两页微微泛黄的纸,字字句句他全能读懂,可惜这些字句组在一起就是一篇简单的记事。“白费功夫”这几个字在心间徘徊了许久,不得消散。

  燕南渝对此事没有太多想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任何损失,就此作罢。

  ……

  八月十九。

  云岫和鸦黄在江岸的吊脚楼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别人眼里也可能成为一道风景。

  坐在角落里的叶惊阑和绪风在聊着家常话。有的人本没有家常话,但要是愿意聊,就一定有。

  今儿个的蒙络没多大精神,她靠在桌边,小手一撑,长叹一口气。

  “蒙络,常言道年少不知愁滋味,你这年纪还有什么值得叹息的忧愁?你再叹两口气,就和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没差别了。”绪风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还是一个没有找到小老头的老太太。”

  蒙络就势往桌上一趴,“我老了。”

  “叶大人,你这是养了个小老太太啊。”

  绪风瞅了瞅外边的波光粼粼的金银江,大概默数了一下江面上的小船大船一共多少。

  “她在江枫城里不自在,想着回迷谷里捏泥人呢。”叶惊阑不以为意地说着。

  江枫城里她不能随意跑跳,只得规规矩矩地玩玩绢花,那些绢子叠的多了,便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了。因故,她觉着无聊,想要消磨时间,在这里待着就更不耐烦了。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绪风皱了皱眉,“我记得你是没打算来江枫城的。”

  “是。”

  云岫回首,绪风舒展了眉,微笑点头,她只笑笑,又转过去和鸦黄聊着别事。

  “因为药方子错了。”

  “药方子错了?”绪风愣了,“苏翊不会无端害人的。”

  叶惊阑答道:“苏翊的方子和他留下的药材不一致。”

  绪风沉吟半晌,说道:“这事确实有些棘手。可有问过苏翊?”

  “不知云岫有无问起过,我这几日也就见过苏翊一面,他匆匆给了药之后便离开了。”叶惊阑拿过了蒙络手里的绢子,淡粉色的绢子上还有一朵白色小花,这是江枫城里常见的物事。

  “我以为迷谷之中已经算是与世无争的世外之源,没想到竟会出这种事。”绪风的手握成拳,想要一表愤慨往桌上砸,后又忍住了。

  他不能这么做。

  绪风忽而荡开一笑,“叶大人,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还不能与你在江枫城里一聚,说起来我得感谢那使坏的人。”

  “那我也得对他们心存感激,不然直接转道花朝城,和绪风大人又不知多久之后才能相见。”叶惊阑的目光落在他的松开了的拳头上,随即别开视线。

  “花朝城……”绪风平缓着呼吸,“你当真要去花朝城。”

  叶惊阑微微叹气,他不知此行究竟会如何,他颔首道:“我同陛下请旨就是为了去花朝城。”

  “我以为你只是骗骗她,讨个清闲乐呵。”

  叶惊阑翻折着淡粉色的绢子。

  绪风将茶壶递到蒙络的手中,再从荷包里摸出了少许碎银子,“蒙络去找小二哥要一壶香茶,换了茶水之后你到邻街买些蜜果儿回来。”

  “得令。”一听得有事儿做,更能充实自己日渐消瘦的荷包,蒙络喜笑颜开,三步作两步地下楼去。

  “花朝城暮家,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绪风嗅着茶水味儿,一饮而尽。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壶金玉露摆到桌上,对叶惊阑挑挑眉,说道:“茶水始终不如酒水,品品江枫城的酒。”

  “独酌有独酌的乐趣。”叶惊阑婉拒了绪风的提议。

  绪风笑开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叶惊阑好酒,怎么到了江枫城就不喝了?”

  “想要清醒地活着。”他淡淡地应道。

  绪风脸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原样,“一杯两杯不碍事。”

  “何尝不愿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可是想知道的事儿,没有一件有了答案。”叶惊阑坚持着。

  他的嘴角一勾,“绪风大人可有了你想要的答案?”

  “我能有什么想要的答案?”绪风的杯子里已盛满了金玉露。

  他将杯子放在鼻下,仔细分辨这金玉露的味道。

  叶惊阑蜷起手指,叩击了一下桌面,这一声震得绪风心神一晃。

  “俞妃槿的信笺。”

  绪风干笑两声,“世子妃的信笺和答案有什么干系。”

  “你想确定,俞妃槿和锦笺阁之间有什么联系,可是那信笺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听得叶惊阑这一语,绪风的唇角往上扬,笑说道:“世子妃就是世子妃,虽不是普通的世家千金,但要把她和江湖上那消失已久的情报机构算到一起,不啻无稽之谈。”

  “那你又为何想方设法地拿了信笺。”

  绪风神色不豫,昔年好友突然质问起自己来,他拧着眉,没有出声。

  良久之后。

  “惊阑,你在怀疑我。”他痛声道。

  “锦笺阁的楼主最为亲近的人是三华之首——金华。”

  叶惊阑叠好了一朵不知名的花,放到木桌中央。

  绪风目光闪动,“这事我知道。”

  “而你的身份……”叶惊阑没有把话说完,适当的留白能给人最致命的打击。

  果然,绪风沉下脸来,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辩解和反驳都省了。”

  绪风眼里竟有满意之色,“我从不和笨人交朋友,你猜到了是你的本事,也不亏了我这么些年和你交好的情分。若是你是个傻子,我倒要反思我自己看人是否有差。”

  叶惊阑默默地提起酒壶往自己的空茶杯里倒。

  “因为江枫城这一事是你一手操控的,可你没想到燕南渝没有你想的那么老实,而且我也来了。”他只抿了一小口,算是尝了尝酒味,全了绪风的一片心意,“你在江枫城这么久,原因有二,一是潇挽,二是锦笺阁。”

  他往窗边看时,云岫和鸦黄不见了。

  他闭了闭眼,感觉很疲倦,“玉华姐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凌城。”

  “明月楼。”

  “是。”

  绪风坦坦荡荡地应了,他从不是一个满嘴谎言的人,相反,他很诚实,不会刻意隐瞒什么。

  “一切都会过去的。”叶惊阑想起了迷谷时他和绪风说的话。

  绪风仍然是回答:“一切都不会过去的。”

  他想了想,接着说:“原来你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在盛京城时我就有所怀疑,你利用职权之便四处行走,锦笺阁彻底消失了之后你又回了盛京城,再之后你又走了,很多人以为你是追着潇挽跑遍天下,我却觉得你不是少年人心性,不会单单被‘情’之一字所困。直到我到了江枫城经历了这事才真正确定。”叶惊阑和他一样诚实。

  绪风的手握成了拳,砸向了木桌,他终是忍不住了。

  “惊阑,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何必同我这般要好?我在皇都时没少得你照拂,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绪风。”

  他突然卸了劲,酒杯拿不稳了,任随杯子跌在桌上“咣”的一声,洒出了杯中所有金玉露。

  “我明白了,你也在找锦笺阁,对不对!”

  他哑着声音,也许本来是想要声嘶力竭地吼出,最后憋在喉咙里压成了一声长叹。

  “惊阑,你当真是算无遗策。”

  叶惊阑却道:“绪风,我同世子爷说过,万象皆假,月的阴晴圆缺亦同此理,唯有情谊是真,我从未对你有半分算计。”

  “我信你。”绪风掸了掸衣袍,起身,“我要去赴约了。”

  “月明星稀夜,乌篷船里手谈一局。”叶惊阑了然道。

  “世子爷也是个苦命的人。”

  “你怎知他是苦是甜?”

  绪风唏嘘道:“世子爷总唤你珩之,你哪是什么不起眼的横玉,分明就是一块大石,慢慢地滚动,最后压得别人喘不过气来。”

  “珩虽不起眼,贵在少。大石处处有,不一定是我这块大石把你压得喘不过气来。”叶惊阑以一指挑起酒壶,“绪风大人,你的金玉露可别忘了。”

  绪风拱手一礼,“叶大人,今日我才知你不是个人。”

  说罢,他揣了壶快步离去。

  叶惊阑扬起一笑,一连两个人说他不是人,那他是什么?

  “也不是个东西。”

  他回头,正巧对上了那双水雾迷蒙的眼。

  “莫非云姑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在想什么,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换了一个干净的杯子斟茶,“云姑娘请用茶。”

  云岫没有接他的茶水,自顾自地说道:“我让鸦黄和蒙络一块儿去邻街了。”

  “不放心蒙络一人?”

  “我不放心叶大人一人。”她指的是叶惊阑一个人时喜欢作妖。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叶惊阑指的是云岫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来陪伴他。

  两人压根儿就没在一条线上。

  云岫指了指绪风坐过的长凳,“他走了?”

  “去赴约了。”

  “那叶大人可以同我说说,这偷盗信笺一事背后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平静地呷口茶,“哪能有什么秘密。”

  她夺了他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潇挽无故下的挑战书里为何点明要世子妃的信笺,柳无色又为何要让我收着那信笺,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

  “云姑娘在脑子里为整件事补了个完美的局。”

  “那便由我来同你说说我如何想出的这个不够完美的局?”

  “愿闻其详。”

  有人给潇挽支了招,又让潇挽误以为是柳无色要和他比上一比,毕竟燕南渝对已故世子妃的遗物十分在意,挑一个不算贵重的物事,想来燕南渝不会存了心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于是潇挽便爽快地下了战帖。

  可当潇挽下了战帖,柳无色很是疑惑,却还是接下了。他原本就是一个爱玩闹的少年郎,能让他和大名鼎鼎的女贼潇挽比试一番,他心里满是期待。

  然后就有了这么一出。

  他们早先定下的日子是在八月十五之前,但思来想去,两个贼又一合计,还是择一月圆之夜一决胜负有仪式感。

  因此,挑了八月十六。

  八月十五中秋夜,怎能在小聚的日子里行窃呢?

  柳无色以为燕南渝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门公子爷,应是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的,而后绑了绪风,江枫城不就任随他满地打滚了吗?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叶惊阑来了。尽管这个在柳无色看来等同于魔鬼的人几乎无用,他还是心虚了。

  他给燕南渝丢了一封书信,指明要将信笺给到云岫手中。

  看上了云岫的聪慧,想要做一场简单的交易。

  他约了云岫在花红柳绿处相见,没想到被潇挽搅和黄了。

  “这是柳无色给我的字条。”云岫拿出了一张卷好的小纸条,在金银江畔,柳无色悄悄塞给她的。

  叶惊阑接过,展开一看,好家伙,大剌剌地写了两个字——救命。

  “他还说要回去磨刀,放了绪风大人的血。”云岫摇摇头,想起了柳无色的话,“把血倒进金银江里,看看是血红还是云霞倒影更红,这不着边际的话,也只有他能想出来。”

  叶惊阑悠悠地说道:“杀人先磨刀,说明他根本没有杀心,把血倒进金银江里和云霞相比,就是虚虚实实,他没有想杀人,更没有绑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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