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一瘸一拐的陈永昌强忍着脚背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落荒而逃，直到出了村，他才放慢脚步，往旁边的草丛里狠狠地又吐了一口唾沫，他妈的，今天白跑了，温含玉那贱货躲在屋里就是不出来也没办法。

        这一侧头他吓了一跳，他背后竟然跟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的年轻男子，见到他还冲着他眦着牙笑了笑。

        还没等陈永昌发狠，那人就慢悠悠地说：“找温知青吧？去公社呀，好像去邮局了吧。”

        陈永昌眼睛一亮。

        看着陈永昌的背影远远地朝公社的方向走去，年轻男子轻轻嗤笑一声，回头朝村边一座土房子的方向微不可查地做了个手势，在那土房子的旁边站着个面色阴鹜的中年男人，看到他的手势，嘴角扯了一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背着手转身走了。

        陈永昌连滚带爬地往公社的方向走去，路上还拦了一辆拖拉机把他捎带到了胜林，他直接去了邮局。

        一到门口，他立刻就看到了温含玉，可要不是她熟悉的声音，他几乎都不敢认眼前这个年轻秀丽的女人是曾经面黄肌瘦的温含玉。

        他躲在角落里盯着在柜台前办理手续的女人。女人梳着齐整的双辫子，穿着淡雅的白色小碎花翻领衫，衬得她面色红润，眉眼精致，漂亮得完全不像一个生了三个孩子的母亲，下面是一条藏青色的裤子，跟那两个贱丫头一样，全身上下都是崭新的。

        尤其她说话轻声细语，举手投足间带着读书人独有的书卷气，就像是一尊遥不可及的佛像。

        一股自惭形秽从心底深处涌起。十多年前，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女从大城市来，有文化还漂亮，居然说愿意嫁给一无所有的他，他当时只觉得晕晕沉沉，完全不敢相信从天而降这么大一件好事。村里人都羡慕他白得了一个观音媳妇，刚开始他也好好待过她，可没多久就有人说了这么漂亮还有文化的媳妇也就一时头昏了才会嫁给他这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人，如果不好好管着，肯定没两天就会跑了。而且这女人明显对他一点儿的感情都没有，经常不让他碰，实在躲不过了，在床上那也是跟条死鱼似的，他也气不过。

        他动了手，没想到那女人根本就不敢反抗，他又惊又喜，从此以后稍有不如意就打那女人发泄，而且将一个原本高不可攀的人踩着脚下的快感让他阴暗的自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这一切让他如同吸了鸦片般上了瘾，而那个曾经像朵鲜花似的女人迅速地枯萎了，只剩下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不过这种羞愧的想法只是在他心上一滑而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

        没想到她一离开他，不仅吃得好穿得好，又恢复了精气神，甚至比原来还更好看了。

        那个贱丫头看来挣得真不少！

        女儿是他的，这些钱都该是他的，这个臭女人把本应该属于他的钱霸占走了，凭什么他们过得好，而把他一个人仍在观杨村那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连饭都吃不上！

        他抢上几步，一手抓住那只放在柜台上的手，另一手一个巴掌就呼了上去，嘴里骂道：“臭婊/子，你把我女儿赚的钱还给我！”

        温含玉正埋头写着邮寄单，猝不及防就被人抓住了手，随即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脑袋磕到了柜台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那恶魔熟悉的声音。

        这恶魔折磨了她十几年，每每午夜梦回都让她胆战心惊，可此刻她没有怕，这几个月她从女儿身上学到了反抗的勇气。

        她抬起握笔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扎入了对方的手背！

        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响起！

        陈永昌完全想不到温含玉居然敢回手，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那里一只钢笔正插在手背上，鲜血从伤口涌出来，和墨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邮局里顿时乱成一团，柜台后邮局工作人员和正在寄东西的客人终于都反应过来，有人跑到门口大喊：“这里打人啦！”

        脚步声纷沓而来，可温含玉已经听不到了，她看着那恶魔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另一只手拔出钢笔，往她的脸上扎了过来。

        她本能地往后一退，谁知道后面是一堵墙，避无可避，她认命地闭上眼，等着那钢笔扎下来。可是没有，嘈杂一片中她又听到一声惨叫，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一个男人愤怒沉抑的声音：“你敢打她？”如果她没听错，那声音里除了愤怒还有疼惜……

        她蓦地睁眼，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侧前方，而陈永昌没受伤的那只手手腕被他牢牢捏在手中，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痛——你妈的，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放开我！”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不像夫妻啊，那男人那么脏那么老，一看就是穷鬼泥腿子怎么配得上人家那么年轻好看的。也有说这对男女打架好狠啊，啧啧，刚才如果不后来这个男人及时拦住，那女人一张漂亮的脸就毁了。

        “徐厂长，谢谢你，”温含玉感激地看向男人，又转过身扬声对旁边围观的人群说，“我不是这个人的老婆！几个月前我就跟他离婚了，他好吃懒做，每天只会拿着我的工资去吃喝赌，回来就打老婆孩子，还把自己的十二岁的大女儿卖给傻子冲喜，我跟他实在过不下去了才离了婚，他现在看我们日子过得好了，又想过来找我要钱，还出手打我。”她转过头向柜台里的动作人员求证，“大哥，你跟大家说说，刚才是不是他冲过来打我？”

        这些都是家丑，她本都不想提的，可这恶魔就是一只甩不掉的吸血鬼，她要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没错，这个大妹子刚才在填邮寄单，这个人冲过来就打人要钱，这下手可真重哦，妹子脸都砸到柜台上了。”邮局的工作人员最看不惯家暴了，指着温含玉额头上高高鼓起的大包，“这大庭广众的，打这么狠，若是没人的地方，那还不是被打死呀。”

        有了工作人员的佐证，人群中立刻有人喊：“这人在街上打人，把他押到武装部去。”

        陈永昌立刻软了，往地上一瘫，举着受伤的手哭嚎起来：“我不去，她也打我了，你们看她把我的手都扎破了，”他忽然眼珠子一转指着徐茂说，“这人是这臭婊/子的姘头，这臭婊/子就是因为他离婚的。”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英俊沉稳，穿得也体面，跟温含玉站起一起般配极了，而且刚才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杀气腾腾，恨不得把自己一把捏死，可看着温含玉的眼神却是掩盖不住的温柔和疼惜，一看就是对温含玉有想法。这一切都让他又妒又恨，反正他也没什么活头了，他要把他们也拉下水，至少要把温含玉这臭女人的名声搞臭。

        人群里立刻有人窃窃私语说刚才那男人疯了似地从外面冲进来，挡在那女人面前，不会是真跟那女人有什么事吧？旁边有人认出那男人来了，立刻嘘了他一声：“别胡说，那可是茶研所的厂长。”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就落到了陈永昌的脸上，等看清了打他的人，他愣了一愣连哭嚎都忘了，眼前的女人浑身气得浑身发抖，却像是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你有什么冲我来，人家徐厂长是个好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再敢血口喷人我今天跟你拼了。”

        “小温同志，我没事，你让开。”徐茂把温含玉往身后一挡，把那只落在地上的钢笔踢得远远的，他担心地上这个无赖气急败坏起来拼个鱼死网破对温含玉不利。

        正闹闹哄哄间，有人喊了一声：“公社里的人来啦。”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吴奇水和小方秘书从邮局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武装部的人。吴奇水一看到徐茂立刻加快脚步走过来问：“徐厂长，你怎么在这里？”

        徐茂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吴奇水立刻转头示意小方：“带回去，好好审问。”

        陈永昌被武装部的人拖出去的时候，阴狠的目光盯着温含玉，嘴里骂骂咧咧：“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邮局里又恢复了正常，温含玉满脸愧疚向徐茂道歉：“徐厂长，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徐茂摆摆手：“没事。”目光在她额头上的鼓包上停留一瞬，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说。

        “哎呀，身正不怕影子斜，这胜林谁不知道徐厂长为人正直，不近女色。”吴奇水笑呵呵地说。

        徐茂没有接腔，朝温含玉点点头：“行，既然没事了，那我先走了，注意安全。”朝吴奇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了。

        温含玉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轻轻叹了口气，今天这事给人家徐厂长惹的麻烦可大了，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人家在背后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可徐厂长是茶研所的厂长，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可不行。

        她愣愣地想，自己真是个不祥的女人，以前为了自己的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念把自己的半辈子赔了进去，害得自己的孩子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吃不饱穿不暖还挨打，好不容易被女儿拉着爬出火坑，却又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别人包括女儿、贺家还有……徐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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