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哥,你回来啦。”贺云洲一推开自家那扇沉重的大门,一个清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随即就看到一个小姑娘从灶房跑出来,“我看看都买了啥。”
小姑娘是他妹妹贺嫣,今年也十二岁,自从被他奶奶从县城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家里,跟着他奶奶学做些针线活,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极少出门的缘故,一看见陌生人就如同惊弓之鸟,性子也软绵绵的。
跟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天差地别。贺云洲的嘴角不自觉地含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当时在荒山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双惊恐的大眼睛竟然让他觉得她跟自己柔弱的妹妹很像,事实证明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小姑娘胆子大得很,不仅没有成为别人的童养媳,还带着她妈和弟弟妹妹逃离了那个如地狱般的家,到了清溪村,还以一敌四跟人家打架,逼着对方当众道歉。
当他听说这一切的时候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小姑娘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细细想来,又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她原本就是那么勇敢呀!一个人去深山老林中摘柿子,滚下山坡陷在山坑中一滴泪都没掉过……
当前天他在村后的荒山再次见到她时,心里竟然有了重逢的庆幸和喜悦。他一动不动地躲在茂密的树丛中等到她离开之后才出来将她的菜地重新整了整,又再给她翻了一块地,虽然不知道她种那些茶苗做什么,但他知道这小妮子主意大得很,一定有用处。
怕她第二天过来吓到,他特地留下了一根甘蔗,他知道以她的聪明一定能猜出他的用意。
他本来想着过两天再去荒山跟她说明是自己留下的甘蔗,没想到今天在公社的集市上竟然就见到了她。小妮子比他想象的胆子更大,竟然摸到了黑市里。
而他看着她一家子大包小包终于忍不住在路口等着他们装作偶遇……
“哥?”贺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哥,她沉静少言的哥哥此刻竟然嘴角上扬,眼眸中流露出少见的暖意……
贺云洲一瞬回神,收敛神色,将板车上的两个大竹筐搬下车来说:“过年的东西都买齐了。”
灶房里走出一个腰背挺直的老太太:“小洲,见着你哥了?家里最近怎么样?”老太太约莫六十上下,梳着一个整齐的老式发髻,发髻边插着一朵小白花,脸上虽然皱纹遍布,却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儿。
“家里都好。伯母给我们仨都做了过年的衣服,她说你先将就穿着,等她买了缝纫机给你做好看的衣服。”贺云洲和贺嫣把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有肉有米有水果,有年货和祭灶的零嘴,甚至还有一罐麦乳精和枇杷糖水。
贺嫣直咽口水,兴奋地说:“奶奶,今年吃的真不少。”
这些年一家子靠着她哥打猎干活和奶奶给人做点针线活艰难度日,后来她哥偷偷做点小玩意到黑市卖了,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些,但那些小玩意数量少,贴补家用也有限。今年她奶奶见贺云洲担得起事了,才将当年偷偷藏起来的财产交到了她哥手上,她哥到黑市卖了几个银元,买了材料做了十几个的发条玩具,她哥说了,这批发条玩具的专利权卖出去之后她们家不用卖银元也能过得很好。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过缺衣少食的日子了。
“小点声,”老太太轻轻打了下孙女,“隔墙有耳。”这些年她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运动造怕了,明知道自家这个老宅子离外面远得很,隔音也好,但还是怕被人知道家里有吃的,又再被抄一次家。
运动中她经历了丧夫,丧子,连儿媳妇也没了。当年她咬着牙没有随着一走了之就是因为还有两个孩子在,而如今的她一把年纪,就剩这两个孩子了,哪一个出点事她都熬不下去了。
贺嫣立刻用气声说:“知道了奶奶。”
将竹篓子里的东西拿出一样一样放好,贺云洲说:“奶奶,我明天去后山给你抽几根甘蔗回来。”
“还有几节没吃完呢。”老太太说,她对甘蔗情有独钟,前几年穷得连甘蔗都啃不上,孙子每年都到村后的荒山给她种一些,到成熟的时候就全砍了埋进地窖里保存起来,隔几天去取一次。
“这次多拿一些回来过年。”贺云洲把肉单独拿出来放进一个小篮子里吊着放进了天井中的老井里去,然后说,“小嫣,我今天弄到缝纫机券了,明天等哥把钱送过来,我后天就去公社里给你买缝纫机,以后你在家就可以做衣服了。”
贺嫣从小跟着奶奶做针线活,手巧得很,什么布样到她手里都能做出新奇的样式来,而他发条小人身上的衣服也是他妹做的。
这些年他跟他妹背着“地主家小崽子”的骂名不能到学校读书,不过他奶奶出身于书香门第人家,曾经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自己在家教他们,功课一点都没落下。他已经学完了高中的所有课程,而他妹也学完了初一的课程。
贺嫣高兴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哥,你帮我扯些布回来,以后我做的衣服也可以拿出去卖钱了。”
“小洲,缝纫机太扎眼了,会不会被人发现啊?”老太太担忧地说,“村支书他媳妇买了个缝纫机,连隔壁清溪村的人都知道了。”
“奶奶你放心,我去红曲公社买就不会被认识的人看见了。盖上蛇皮袋,再堆上些东西没人会发现的,进村的时候我等天黑些就行了,再说人家还以为我是帮别人运货呢,。”贺云洲说。他的板车做得好,这附近村里有重物要运的时候,有些人会找上他让帮忙跑一趟,给些小钱。
“到红曲公社可远了不少,你要多跑两个多小时呢。”老太太可心疼了,“再说也没人跟你一起去啊。”这年头一点点的东西都珍贵得很,人家找他帮忙运东西也都会派一个人“押车”,要装的话这个“押车”的人肯定少不了。
贺云洲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抿了抿唇说:“有人可以帮。”
“谁呀?”老太太犀利的眼神追着他。村里人因为他们家的成分,大多避之唯恐不及,这两年随着运动风潮的逐渐减退,有些当年接受过贺家照拂,还念着他们家好的人才慢慢地敢找他们缝个衣裳或者拉个货什么的,但要说有人肯冒着这么大风险来帮他们,她还真找不出人来。
“奶奶你别操心这件事,我有分寸。”贺云洲端起桌面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皱了皱眉头。
贺老太太知道他打小就主意大,而且办事妥帖,于是也不再追问,笑着说:“还不习惯呀?”这搪瓷缸子里的水是用鱼腥草熬的,贺云洲并不喜欢。
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提起暖水瓶给他倒了一碗白开水:“现在不比从前了,以前我们家的人都爱喝茶,这茶研所的茶园子多大半都是咱们家的……”她叹了口气顿了顿,“以前家里的工人都是手工做茶叶,可不像现在茶研所里的都是机械茶,味道差远了喽……”
贺云洲接过开水。心里一动,那小姑娘种茶树,买茶青莫非是要自己制茶?她小小一只,比灶台都高不了多少,会制茶吗?不过从她在荒山园子里剪茶苗,扦插茶苗的熟练度来看,八成是会的。
不知怎的,他就是认定了是她自己制茶,而不是她妈妈。
“奶奶,你以后草木灰给我留着。”贺云洲走进了柴房,找出一个大大的蛇皮袋进到灶房里把灶膛里的灰都扒拉干净了,又拎出来放到了堂间门口。
“带到山里头施肥吗?”贺老太太还以为他要给栽甘蔗的地施肥。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要想多出产就要多攒粪。这话庄稼人都懂,可如今除了生产队私人都不允许养牲口和家禽,当然也攒不了粪肥了,草木灰虽然比不上粪肥但也是不错的农家肥。
“嗯。”贺云洲点点头,洗了手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从兜里掏出个四四方方的纸包放到了桌上,想了想又收到了抽屉里,锁上。这个纸包是小姑娘她妈妈给的,他在路上打开看过了,里面装了些灶糖,他打算留着慢慢吃。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很久没睡着。明天,他打算跟小姑娘坦白自己的家庭成分了,让她自己做出抉择。
他从没有这么渴望过跟一个人成为朋友,但是他不愿意瞒着她,更不愿意勉强她。如果她知道他是人人唾弃的“地主家的小崽子”之后选择跟他划清界限,他会……有些难过,但绝不会怪她。虽然他坚信再过些日子,他们一家一定会摘掉这顶压在他们头上很多年的帽子,不再被歧视,不再被欺负,跟别人一样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获得尊重。
但现在,很多人对他们退避三舍也是不争的事实,小姑娘要承担很大的压力。
但,如果她选择跟他……成为朋友……
贺云洲在床上翻了个身。那么他……会怎样?一股热意在暗夜中悄无声息地从脸上蔓延至耳根,如火如荼。
他……会当她是一辈子最好的朋友!护着她,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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