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二卷
1、
沈翊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是：要给裴俞报个平安。
他身上疼得像被卡车碾过，溺水缺氧让他的大脑也好一阵不能正常思考。
病房里没有别人，手机就摆在床头，他艰难地够着手把手机捞到手里，一看时间，都过去三天了。
他昏迷了三天。
沈翊吸了一口冷气，一方面是因为胸口被曹栋踹过，八成有骨裂，现在生疼的，另一方面是整整三天没有联系裴俞……之前联络那么密切，突然断开联络，她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
护士推门进来，见他醒了，赶紧快步过来拿走他的手机。
“天呐，一醒就玩手机，你可是昏迷了三天啊。”护士恨铁不成钢地道。
沈翊眼睁睁看着手机被夺走，喉咙干渴到沙哑。
“我跟人报个平安……”他费力地说。
护士笑了声：“你别乱动，你女朋友第一天晚上就来过了，别急，先给你做检查。”
沈翊心道那更糟了，她要是遇上杜城……
他想了想问：“我同事不在这吗？”
“哪个同事？你好几个同事轮流来，今天还没人来，高个那个？头天晚上就是他联系的那小姑娘，俩人在外面聊了挺久，我看你女朋友一直哭……”
沈翊的心情霎时沉到了底，一时间不知道该担忧两人的聊天内容，还是忧心裴俞在医院哭了——她知道了吧。
他疲倦地闭上眼。
“裴……我女朋友这两天没来吗？”沈翊问。
护士看了他一眼：“别操心了，会来的，我去叫医生过来。”
趁她走了，沈翊又拿回手机。
微信聊天内容还停在他给她发的“ok”上。
沈翊干脆一个电话过去，提示音响了又响，直到自动挂断都无人接听。
沉到底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又朝下坠落，坠进看不见光的海。
沈翊闭眼，如果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要怎么自证清白。
局里得知沈翊苏醒，当即派人去慰问，杜城主动揽下这个活，张局很欣慰，说是杜城终于懂事了，杜城一笑，不置可否。
出了门他就给雷潇俞、不，现在叫裴俞的女生打电话。
“沈翊醒了。”杜城告诉她。
那头女生静了一会才说：“我知道，他给我打电话了。”
杜城挑眉，溺水昏迷的人醒过来干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给裴俞打电话，沈翊明明看起来是稳如泰山撬不动的类型，任人献殷勤都不为所动……被一个小姑娘给撬动了。稀奇。
“我仔细想过，沈翊不是那种没谱的，你俩遇见应该真不是他故意的。”杜城还是决定帮沈翊说点好话，那天一时气上头，以为沈翊有意接近雷队的女儿，后来想想，他原来就是一个老师，也几乎没离开过北江，裴俞则是这两年才回的北江。沈翊就算人脉再广，也不可能主动找到裴俞。
而且同事这么长时间，杜城也信他的人品。
这两个人认识，就是一场纠缠不清的孽缘。
“我现在去医院看他，顺路带你一起。”杜城说。
裴俞抗议：“哪里顺路，别擅自给我安排，我不去。”
杜城耸肩：“行，那你就蹲他家里喂猫吧。”
那天在医院临走之前她拿走了沈翊家钥匙，说是他家有只猫没人喂……哭成那样竟然还有心思担心沈翊那只猫。
裴俞不吃激将法，她淡淡地说：“我没在他家，我在学校上课。”
杜城直接笑出声：“妹妹，今天周日，你上哪门子课。”
“你好烦！我说不去就不去！”
杜城说：“有话就说开，别憋着搞一堆误会，你以为拍电视剧啊？”
裴俞没吭声，像是被说动了。
杜城拍板：“我去你学校接你。”
他电话连的车载蓝牙，突然一声响亮的猫叫声从音箱里传出。
裴俞：“晓玄！！！！”
然后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杂音，她喊了一声：“我自己打车去！”
杜城摇头笑，他好像有点明白沈翊为什么会被撬动了。
属实是……有点好玩。
2、
裴俞到的比杜城还早，护士一见是她就赶紧招呼：“哎呀你可算来了，你男朋友一醒就打电话找你。”
她态度太热切，裴俞都不知道怎么推拒，就被拉到了病房门口。
“我、我不是他女朋友。”裴俞尴尬地解释，把她跟沈翊认错成情侣的人太多了，多到她都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了。
“说什么呢，你男朋友都望眼欲穿了，问我好几遍‘我女朋友来了没’，医生不准他玩手机，他就一会问我一遍，都要烦死了。”护士说，“他出这么大事，现在正虚弱，之前吵的架都先忍一忍，等他养好身体的。”
裴俞感觉太阳穴直跳，沈翊跟护士说她是他女朋友？谁承认的？谁允许的？她反正没答应过。
护士拉开门，把她推进去。
沈翊靠坐在病床上，面色有点白，但气色尚佳，看来恢复得不错。
他掀开被子，作势要下来。
裴俞快步过去：“你干嘛？”
沈翊眨了眨眼，乖乖坐回去。
裴俞立马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又在拿捏她。
她环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闭着嘴不吭声。
沈翊轻咳了一下，主动开口：“小鱼……我有些话想说。”
裴俞手指不受控地缩了起来，她之前有多想听见这话，现在就有多不想听见。
这几天她不是生沈翊的气，而是气自己。
她这么容易被诱惑、这么轻易就信任一个人、这么简单地就喜欢上一个人。
人家什么都没有表示，她就巴巴地把心都掏出来。
她现在就很怕自己整个会错意，把关照当偏爱，把愧疚当喜欢。
“我知道你的意思。”裴俞说，她声音有点哑，这些话她也深思熟虑过了，自作多情不算什么大事，及时止损就好。
“你知道？”沈翊说话有点慢，估计是刚醒，人比较累。
裴俞：“我本来不想在你刚醒的时候说这些，杜城非让我来，来了你又主动提了，那我一起说了吧。”
“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案子对我有愧疚，但是我也说过了，我跟他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密，也不想享受这种余荫，你大可不用这么照顾我，不用帮我忙前忙后。”
孙鹏海的案子能这么快出结论肯定有沈翊的关照，这点裴俞很清楚，之前她不了解其中渊源，只当沈翊有意帮她——他确实是有意的，只是…恐怕并非裴俞以为的那个“意”。
裴俞忍着羞耻，语速极快：“之前打扰你太多，是我不对，我拿你家钥匙只是为了喂猫，别的东西一概没动。”
她把钥匙摆到床头桌上。
她眼睛热热的，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实在是太丢脸了，她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短短几个月，她都在沈翊面前丢过几次人了？
沈翊长长地喟叹一声，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溺水醒来语言系统受损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哑口无言呢？
“第一天，你说要请我吃饭，我没认出来是你。”沈翊说。
对门的女孩子是独居的。这一层本来只有沈翊一个人，她住进来后，沈翊经常听见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他耳朵灵，老房子隔音也不太行，即便坐在画室画画，他也能听到隔壁女孩浅浅的说话声，有时候是和父母撒娇，有时候是跟同学商量作业，明明没见过面，她的声音却像窗外的小鸟，路过时，清脆的引人侧目。
他们的出门归家的时间相近，常常一个离开，另一个刚出门，脚步的影子接踵，总是背对背或看见对方的背影。
好几次，沈翊余光瞥见她奔跑时扬起的发梢，却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所以，某一天出门上班时，他听见屋里女孩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眼看要迟到，沈翊犹豫了一下，把手指放到了开门键上。
沈翊比划着一高一低两个视角：“那时候我根本没看清你的脸。”
同一天，沈翊加完班回来，电梯坏了，楼道的灯也坏了，他还没走上去，就听见邻居在自己家门口排练……
“你想了很多借口，也做了很多菜……”沈翊想到她当时窘迫的样子，没忍住露出笑意，“我不想让你失望而归。”
可是坐下来一起吃饭时，沈翊看清了对面女孩的脸。
……原来是她。
沈翊怀着复杂的心情吃完了那顿饭。
后来的几天，因为整容医院的案子他忙得头昏脑涨，直到结案后，沈翊拿起许久没碰的手机，在朋友圈提醒栏看见她的“咸鱼”头像。
于是沈翊坐在406画室里，手肘撑着画板，饶有兴致地翻看她最近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
“老小区就是不好，电梯不能搬冰箱，楼梯又窄，搬家公司又贵……救命、我去吃点菠菜尝试一下……”
噗，她是大力水手吗？
“邻居神出鬼没的，怎么每天都碰不上面呢，我还想问问他这边哪里有好吃的小馆子呢，苍蝇馆子没人带路可太难找了。”
沈翊想，巧了，他也觉得她神出鬼没的。
“对门住着的居然是个大帅哥……什么运气啊我”
这说的是他……看来她忘记给他微信分组了，恐怕还没发现朋友圈这么大剌剌地敞着。想到她张口结舌的失措模样，沈翊伏下脸笑了。
“姨妈之神，请听我祷告，信女愿此生吃素以求姨妈期再无疼痛。”
生理痛折磨得她神神叨叨的，紧接着又发了一条“北江天气暖得好早，该吃冰激凌了！”，配图是一袋各色各样的冷饮。
沈翊认得那个袋子，上面印着小区楼下便利店的logo。
想了想，他起身锁门，准备回家。
正好他知道一家好吃的小馆子。
“我没有刻意帮你，我的本职是警察，遇到案子搭把手是正常的，孙鹏海的事情是因为你从头到尾态度坚决，才解决得那么快，凤池派出所顶多因为你认识我，多放些注意力在上面。”沈翊可谓是娓娓道来，把这段时间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
裴俞抿着嘴，安静听他说。
沈翊看她不为所动，停了一会，按着胸口。
“有点岔气了。”他压着痛，低声说。
裴俞赶紧站起，紧张地帮他拍背顺气：“护士说你要好好修养，你慢点说，我不着急听……”
“我急。”沈翊说，“我不喜欢留误会。”
因为这话，裴俞一时间没法确定他到底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又逗她玩。
她松开手，给他倒了杯水，态度倒是平静了不少。
“急也慢慢说吧，我又不会跑了。”
可这语气，怎么听都是拒绝沟通的意思。沈翊眉心皱了皱，很难舒展开。
沈翊伸出自己的手，把手掌摊开，“那你能握我的手吗？”
裴俞满脸疑惑：“做什么？”
“你先握着。”沈翊朝她示意，叫她握着，他神态平常，神色正经，裴俞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把手放上去。
沈翊顺势和她手掌交握。
她是小跑着来的，手心还有些湿热，他的手则因为溺水发冷，一冷一热，奇怪地相互熨帖着。
“这样。”沈翊抓紧了她的手，“这样我才信你不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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