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五章 生死悲喜

由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丰收女神希贝蕾斯端坐在四轮战车上，战车由两头威风凛凛的雄狮牵引，狮子们抬起前爪，正在向前迈步。
战车上的女神端庄又威严。
韩书雨望着这尊雕塑，就想起了大家对于它的评价——这是马德里市内最美丽的雕像。
她无比赞同。
此时此刻，韩书雨站在马路边上的人行道上，遥望位于街心的希贝蕾斯喷泉。
不断有车子从她眼前驶过，碾过柏油马路，发出沙沙声响。
在她眼前的就是丰收女神广场。
说是一个广场，其实就是一个街心喷泉，除了装饰作用，这个喷泉的实用功能是交通转盘。
四个方向的来车在这里不用等待交通信号灯，交替行驶就可以通行。
所谓的“广场”其实就是四条马路交汇而成的十字路口。
如果不是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干净旳垃圾和希贝蕾斯女神脖子上系着的马德里海盗围巾，眼前这个车水马龙的路口，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马德里海盗和马德里国王两支豪门球队来回争夺的夺冠庆祝圣地。
昨天傍晚马德里海盗和加泰联的比赛结束之后，球队直接乘坐大巴车赶回马德里。等他们来到丰收女神广场的时候，已经是今天凌晨一点过了。
那个时候的丰收女神广场被上万名海盗球迷们围得水泄不通。
丰收女神广场在此时此刻才显露真身。
海盗球迷们聚集在这里不断高歌、欢呼，庆祝球队赢得这个赛季的西甲联赛冠军。
等到海盗的队长胡安·拉米雷斯代表全队，乘坐升降机，把海盗的围巾和队旗一并系在希贝蕾斯女神脖子上时，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韩书雨当时就在拥挤切喧闹的人群中，努力把手机举起来，记录下这一幕。
那些激动人心又有些混乱的场面，全都成为了她最新一期VLOG中的一部分。
现在她再次回到了丰收女神广场，却并不是为了拍摄什么VLOG。实际上她现在并没有举着手机，一个人对着手机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她就只是站在街边建筑物的阴影中，注视着夕阳下的希贝蕾斯女神喷泉。
不用考虑怎么构图，也不用考虑该说什么台词。
就这么安静地发着呆。
她无比享受这样的闲暇时光，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么激动人心的一个夜晚之后。
从旁边的那個路口传来一阵嬉闹声。
韩书雨循声望过去，发现竟然是几个中国球迷，他们举着五星红旗，在人行道上站成两排，以丰收女神雕像为背景合影留念。
手机被夹在三脚架上，应该是设置了快门倒计时。
几个人看向镜头，有人在指挥着：“我说一二三，大家就竖大拇指啊！一、二、三……”
“胡莱牛逼！！”
“哈哈哈！”
几个人欢笑着散开来，有人去看拍的如何，有人转身回望希贝蕾斯女神，还有人挥舞起那面国旗。
韩书雨看见远处的这一幕，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因为她看见那些人中竟然还有人穿着国王球衣……
看见这一幕时她的眼前仿佛有弹幕飘过：
“这是国王距离联赛冠军最近的一次！”
缺大德了喂！
然后韩书雨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
“笑什么呢？”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韩书雨回头就看到了李庆亮。
“你迟到了诶，李庆亮！”
“对不起对不起……”李庆亮麻溜地给韩书雨道歉。
韩书雨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她指着那几个围起来的中国球迷，将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说给了李庆亮听：“他们在和丰收女神合影呢。”
“那要不我也给你拍一张？”李庆亮试探地问道。
“好啊！”韩书雨大大方方地往前一步，转身朝向丰收女神雕像，背对镜头，同时她举起右手，比出一个“V”。
标准的网红打卡照相造型。
李庆亮拿着手机没按下快门键，而是盯着取景框里的韩书雨皱眉道：“你这造型也太俗套了吧……”
“俗套？”韩书雨回头看向李庆亮。
“别动！”李庆亮却叫住了她。
“干嘛？”韩书雨嘴巴上这么问，却还是保持了静止。
“好了。”
李庆亮说完走上去把手机递给韩书雨看：“这才对。”
韩书雨接过手机，看见李庆亮给自己拍的照片：
在希贝蕾斯女神的注视下，少女回眸，嘴唇微张，夕阳正好从她面朝的方向射过来，阳光投入了她睁大的眸子里。
“怎么样？抓拍的好吧？”李庆亮邀功。
韩书雨连连点头：“牛逼！”
然后她收起手机：“走吧，我们吃饭去！”
李庆亮奇怪地看着她收起手机的动作：“你不拍视频？”
“嗐，今天不是什么探店VLOG，今天就是吃饭，庆祝胡莱夺冠！”韩书雨向前一挥手，迈步走。
李庆亮连忙笑着跟上。
※※  ※
一般来说，没有比赛的海盗公园球场是安静的，尤其是在赛季结束的时候。
喧闹了整个赛季的球场逐渐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沉睡。等到新赛季来临，才会重新苏醒。
球场西南角外的那片区域更是安静，因为那里是一块墓园。
但是今天这里却异常热闹。
曼托雷斯·阿尔瓦雷德捧着一束花步行进入墓园，他在那些与他一样进入墓园的人群中显得并不起眼。
但如果韩书雨此时此刻在场的话，看见他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这位正是她当初第一次去海盗公园球场看球时遇到的那个大叔球迷。
除了进入墓园的，也有从墓园里走出来的。
他们有人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又挂着笑意。
既悲伤又欣慰。
出来的人中有人认出了曼托雷斯·阿尔瓦雷德，主动向他打招呼。
而阿尔瓦雷德也微笑着回应。
原本静谧的墓园中，今天却热闹非凡，阿尔瓦雷德穿行其间，看见不少人站在亲人的墓碑前低声诉说衷肠。
还有人正在把海盗的蓝白色围巾仔细地系在墓碑上。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墓地，而是专门安葬那些忠诚铁杆的海盗球迷们的墓园。
作为海盗球迷，他们无论生死，都想永远和自己的球队在一起。
于是海盗俱乐部顺应民意，就在球队南看台外墙后面的西南角开辟了一座墓园，专门用来安葬那些铁杆球迷。
有此意愿的海盗球迷，只需要缴纳一笔费用，就可以在死后也能继续听见从海盗公园球场里传来的欢呼，灵魂都与心爱的球队同在。
而在海盗赢得冠军之后，专门来此告慰自己的亲人，也成为了不少海盗球迷的传统。
曼托雷斯·阿尔瓦雷德和那些人一样，也是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的。
他穿过比往常热闹许多的墓园，走到了深处。
在那里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墓碑，显得非常突出。
那是一个等比缩小的少女半身像雕塑，她右手轻轻覆在心口，左手向斜下方深处，手掌摊开，手指尖上连着一枚硬币，顺着这枚硬币往下看，在墓碑前面的地面上还躺着两枚硬币。
硬币前方，少女雕塑的底座上，镌刻着墓碑主人的名字，以及墓志铭：
玛丽·马甘托·阿尔瓦雷德
（1974-2009）
“在我们心中，你从未离开。”
——爱你的曼托雷斯·阿尔瓦雷德以及孩子们
少女雕塑形状的墓碑前的空地上，已经摆放着好几束花，从这些花束的新鲜程度来看，应该是就在曼托雷斯·阿尔瓦雷德来之前才刚刚被人放在这里的。
看到这一幕，曼托雷斯笑了起来：“就像我说的那样，在我们心中，你从未离开，玛丽。”
然后他也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地上，再把自己脖子上的海盗围巾取下来，上前认真仔细地为墓碑上的少女系上。
做完这一切他退开来，重新站在墓碑前，凝视着少女半身像，仿佛在和她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我想那些来给你鲜花的人一定已经告诉你了，但你肯定还是想从我口中再听到一次……是的，没错，我们赢得了联赛冠军。距离我们上次赢得西甲冠军，已经过去了五年……”
“……这个赛季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我们双杀了国王一定是你最想听的，但昨天的联赛最后一轮，我们客场4:1击败加泰联也很精彩。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个中国小伙子吗？他在比赛中上演了帽子戏法……真是不可思议，这是他的第一个西甲赛季，他就帮助我们拿到了西甲冠军。而他自己更是打进三十六球，成为联赛的最佳射手。距离纪录就差两个球了……”
“……你在这里，一定可以听见从海盗公园里传来的特殊的呐喊……没错，那就是他进球之后，我们大家伙儿一起制造出来的动静。但这玩儿意可不是我们发明的……而是从英国人那儿学来的，他们偶尔也会有些有趣的‘创意’……”
“对了，他在我们主场迎战国王的德比前，代替队长拉米雷斯完成了抛硬币的幸运仪式。结果那场比赛他果然就打进三个球……我想这一定是你在天之灵的祝福吧？如果是的话，以后也要继续祝福他啊！”
曼托雷斯·阿尔瓦雷德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把这个赛季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都讲给了妻子听，就好像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妻子“经历”了整个赛季一样。
除了胡莱，他还讲述了凯里的受伤和复出，讲述了球队在欧冠半决赛中输给死敌国王，最后他说：
“亲爱的，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重新赢回欧冠的。是的，我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强烈的信心……等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再来这里，给你报喜。现在，该说再见了，亲爱的。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我，我们今天晚上要吃一顿大餐，庆祝重夺联赛冠军……”
曼托雷斯·阿尔瓦雷德说完，重新上前把他亲手系上的围巾再摘下来，复又给自己戴上。
然后他转身向墓园外面走去。
一路上他看见有人络绎不绝地进来，寻找自己亲人的墓碑。
有人献上鲜花，眼含热泪。
有人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墓碑喃喃低语。
路上遇到相识的人，也不会大声喧哗，而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这是海盗公园西南角的墓园，这里承载着海盗球迷们的悲与喜，生与死。
曼托雷斯走出墓园之后，回头望了一眼就伫立在墓园后面的球场外墙。
高耸笔直的外墙仿佛是墓园的“靠山”，庇护着在这里安息的海盗球迷们。
赛季结束的海盗公园球场大门紧闭，不再有喧闹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但曼托雷斯却隐约听见了外墙里面有风雷呼啸。
就像是刚刚结束的这个赛季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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