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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十一回试与探(2)


他不自觉就是一声惊叹。进门正对面就是一个舞台,这会儿还没有开场,便只有屏风矮凳置在上面。上层的重重栏杆上垂下数不清的绫罗彩带,另一端牵在舞台的背板后头,忽而迷蒙忽而清透,让人还未观赏便已陶醉,不可谓不精妙旖旎。青年仰着头,企图用目光追寻它们的末尾:“这布置可是够花心思……”

        江鸾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他一起打量四周。

        台下楼上都是乌泱泱的一片,放眼望去哪有一个空座,两人的后面还有无数探头探脑的人想要进来,这火爆程度,着实是他也未曾见识。

        “雾华君、重明兄。”刚刚的玉笛正在跟一位姑娘说话,远远看见他们,便立刻道声“抱歉”迎了过去,“真巧,又遇到了。”

        “玉管家。”人多不便,黎鹇就只跟他点了下头作为回应,“鲛人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好快的动作。”

        玉笛却笑了笑:“那些外族已经在路上了,其他的,赵大人正在努力。主子们有事在身,便没跟着全程。”

        “话说回来,贵楼这场面真是令人瞠目结舌。”黎鹇又探着头扫了扫周围,不由得连连叹息起来,“今儿估计是晚了,真可惜。”

        “恰恰相反。应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玉笛刚想继续说话,刚刚的女子便走了过来,他向对方略作示意,先行介绍起来,“曹灵儿,一直很关照在下跟三爷,现在是逸乐楼明面上的老板娘,毕竟主子不常来这边露脸,二位叫她灵儿姐即可。”

        黎鹇倒是干干脆脆叫了。他毕竟还小,叫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姐姐”无伤大雅,江鸾,不大合适吧?果然,江鸾只是微一颔首,并未出声唤人。

        玉笛也没有说些什么,而是转向了那位一袭绯色长裙的姐姐:“灵儿姐,这二位是主子的朋友,便由我来接手吧。”

        “三爷的朋友?自然可以。”曹灵儿弯着眉眼大方一笑,璀璨灯光下的妆容无比得当,不浓不艳恰到好处,“那我先去准备了。”

        “二位跟我来吧。”女子走后,玉笛引着两人径直走向了最前几排,跟他们轻轻笑到,“不说长姐,灵儿姐简直跟我们的娘亲一样,不仅给我们提供了庇护之所,还教给我们乐理琴技。几位主子还在别处,一会儿便会过来,在下只是先来料理的。”

        一听这话,黎鹇又来劲了:“莫非今日——”

        “嗯。不过没有提前放出消息,不然客人又要翻上一翻吧。”玉笛把他们引到了前排挨着的三张空桌子前头,拉开了侧面的两把座椅,“二位且在此稍等,可需要什么吃食?主子们都已经用完膳了,二位也千万别客气,都是自己家人,尽管吩咐。”

        见二人含含蓄蓄都不开口,玉笛便笑道:“那在下便随意准备了。若是不合二位口味,告知他们更换便是。离开场还有一会儿时间,二位慢用无妨。”

        于是,两人只好谢过玉笛,坐在那个视野绝佳的位置边品尝菜肴边等着温辰他们过来。桌子一共有三张,许是还有他们不认识的人一起。话说回来,就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劲头,乐馆的门都快被挤爆了,还是没有放出消息的状态?他们若是知道冷青会来,那得是怎样一种场面?

        “江叔叔,你之前说三爷在建安十二年的剑谈会上差点夺得头筹,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才想到,”小二把碗盘都撤去之后,反正闲来无事,黎鹇把酒杯凑在唇前,悄声询问旁边正襟危坐的男人,“他是玄门之士吗?感觉没听说过?”

        “冷兄不只师从逍遥仙人,他适合练武,又适合修法,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因此,整座逍遥山的前辈都对他关爱有加,愿意向他传授自己的技艺。我并不清楚详细,他可以使用法术没错,大多数时候却似乎需要妖兽青鸣的支持,并不能自如操控。总之,勉强算是有资格参加。”江鸾垂眼望着面前的酒壶酒杯,并不去看垂纱后面正在做着的莺莺燕燕,“后来他的成绩被取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众人认为他根本算不得修士,只是一介武者,所以他便没有取得那届剑谈会的头筹。”

        听后,黎鹇点了点头:“江叔叔是当时的评审之一来着?江叔叔的意见如何?”

        “可惜。”嘴上这样说,江鸾的语气表情可是没有变化,“冷兄是难得一见的人才,称其为集逍遥山之大成者也不为过,能以武技胜过百十术者何其困难,仅仅因为不是真正意义的修士便被废去成绩,着实令人扼腕。”

        “我不觉得遗憾。”

        黎鹇“唰”一下蹦下了椅子:“王爷,三爷。”

        “叫什么‘王爷’,怪生分的。既然跟三爷相熟,跟着他唤我名字就是了。”人群喧闹,听不见他们这边在压着声音说些什么,于是,温辰便放心大胆地介绍起身边的人来,“兄长温天,另一位司侍卫之前见过。”

        “兄……陛……”黎鹇看着眼前跟温辰六七分像的男子愣了半晌,抱着手就要跪。

        “都是朋友,不必如此客气。”温天上前一步扶住两人,跟温辰完全不同,笑得得体而含蓄,“那天在画舫上见过二位,不过没有下去甲板,一直都在二楼看着。王家一事又多亏二位能人,如果没有你们,再晚几步结界闭合,就凭我们这群门外汉可破不了那个封印。”

        “你们先聊,要开场了,我也得去准备准备,与几位姐姐叙叙。”冷青对几人简单点了下头,便准备跟着等在一旁的玉笛一同去往后台,“晚些时候再见。”

        温天带着些笑目送他消失在转角之后回过头来,才发现黎鹇正看着自己,于是,他再次弯起了眉眼,开口问到:“听说我跟三爷的关系不好?”

        被说中了,但黎鹇一时又不敢回应,只能僵在那里受着众人的注视。有传闻说,冷青和温天之间结过梁子,也因此跟温辰生过嫌隙,那些……都是众人杜撰吗?

        “这话由我来说似乎不太合适,三爷外表是柔美一些,实际上刚烈得很,明辨正误、坚毅果敢,即便是闹过什么,等事情过了,自不会再纠结那些无聊过去。”温天示意大家都坐,嘴上继续跟黎鹇解释,“无论如何,我愧对他是真,又怎会因他待我如何而气恼。”

        “哥,这要让他听到,他可要生气了。”说完,温辰自己都笑了,“都已成过往,且当梦一场又有何妨。”

        “梦一场,这夫人要是梦里的,你不得抑郁而死?”

        闻言,俊朗的成年男子又是大笑:“那倒是。抑郁死了。”

        如果说温辰像狼,温天就更像狐狸。兄弟一样,君王的霸气和锋利让他们如同出鞘的利剑,而温天的嘴角却始终翘着一些,温和是温和,却又让人不免觉得狡黠难测。而温辰是骄阳,热切似火,带着令人不能抵挡的侵略性。身份和立场让他们养出了几副面孔,该是什么时候就用什么面貌,他们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着实令人痛心。还好,有这么几个人可以让他们脱去一切伪装,露出面具之下的本来样子。

        逸乐楼主乐而副歌舞,姑娘们个个都是吹拉弹拨的高手,偶尔,楼中也会收留几个冷青玉笛这样的小伙儿,有些姿色才能的便授之乐艺,作为他们的傍身之技。他们往往都是藏于屏风之后、不露真容,这样的神秘引得看客愈发好奇,一来二去,慕名而来的人便使他们的生意日渐兴盛。这是北姬穆娘的主意,她本不想让幼小的冷青接触这些,但又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稳定生活,总比跟着她流浪天涯要好上不少。伶人的生活很苦,若是能少几个人知晓他的长相身份,似乎也能轻松一些。

        “和世兄不能喝酒吗?”温辰见江鸾与青年不同,瓷杯里装的茶水,便出声问到。

        “不擅而已。”江鸾简明扼要地回答。

        “重明兄弟似乎也没怎么动杯。”说完,温辰又自顾自感叹起来,“年轻人果然跟我们这些久经风霜的不一样啊。”

        “呃……温兄哪里的话。”纠结了半天,黎鹇还是做不到对如假包换的亲王直呼其名,便只好折了个中,“只是说万一黎鹇不胜酒力,醉了发疯,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哈哈哈。”反正温辰对台上的美姬佳人不感兴趣,曲子也听不出个好坏,就跟他随意地说着话聊天,“有几个人是天生就千杯不醉的,都是后天逼出来、练出来的。”

        跟在画舫上时不同,逸乐楼的气氛要活跃自由很多,客人们都在三三两两的议论闲聊,黎鹇也能放下心来跟他交谈:“说起来,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温兄,不知……合适不合适。”

        见黎鹇似乎在顾忌自己,温天便合上些眼睛,把身体歪向另外一边,做出一副“我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望着台上的乐舞。

        “那个,温兄为何会……选择跟三爷携手的?契机,或者说,原因,是什么?我想问的就是这个。啊……我也描述不好。”黎鹇的杯子都举到一半了,最后又放了回去,落出一声轻响,“就是说,现在这种世道,肯定会有各种阻碍嘛,尤其二位又都是……”他忽然转过身去,胳膊搭在了椅背上头,急急地跟他解释,“我当然是钦佩的!只不过……觉得如果换做自己,肯定没有那个勇气。”

        温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给自己斟了杯酒:“重明兄弟没有心上人吧。”

        “……嗯。”黎鹇点头。

        “他就是契机和原因,也是我的勇气。”温辰同样倚靠在座椅里面,仰头望着顶上的层层罗纱,“我一个只晓得如何布阵杀敌的人,不辨乐律不识美丑,不善言辞,却觉得他的乐声是如此动听悦耳,觉得他简直就长在我的心尖儿上,怎么看怎么喜欢。一见到他,就一肚子说不完的话,被他骂过无数次啰嗦。历过生死,历过离合,就会懂得最难得不过一个‘陪伴’。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能放弃,只要他在我身边。区区天下,如何抵得上我的星辰。此身既生在王家,我便有能力去做出些改变,哪怕一羽一毫,也能让他过得更快活一点。”洋洋洒洒说完这一大通,他又拉回脑袋,朝背后的青年笑了一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哥,别那么看我。”感受到温天的视线,他又举酒碰了碰对方面前那杯,“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那倒也是。”温天也执起酒杯送到了唇边,嘴角挂着些无奈的笑,“这附近你熟,回去前带我买些特产,带回宫哄哄那俩孩子。文心之前就跟我闹呢,嫌我不带她出来。”

        “文心跟姐姐越来越像了啊。”

        兄弟二人笑得会心,黎鹇可还懵着呢。心慕二字,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吗?手握坐拥天下佳丽的权力,却只愿为一人诉终身,一刻情动,从此魂牵梦绕,眼前是他,心里是他,梦里还是他。他体会不到,所以他好奇,他羡慕。

        恋人间的婉转情意好似舞女们的水袖,在此时的黎鹇看来,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就跟直接抽在他的脑子里没什么区别,人都快被呼悠傻了。

        刚才那番对话,江鸾自然也听到了,别说黎鹇没有经验云里雾里,他这个半仙在这方面更是懵懂得很。别说看上哪家的女子,他跟温辰一样对美丑没有概念,压根就没有生出过“这个人好看”的想法,无论男女。冷青可以称得上是让他觉得惊艳的,因为一打眼上去几乎没有人不把他错认成女子,作为男子长成这副模样,已经算得上是“妖孽”了。就自我认知来说,他觉得自己不上不下,属于一般人的长相,扔在大街上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实际上只是他不会去注意别人而已。

        他下意识望了黎鹇一眼。对方还在面对着木桌思索刚刚那番话的意义,在如此热闹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也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像是被人强行绑来的。

        想让自己为他变得更好,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特别的人。怎么样才算呢?江鸾定了定神,重新望向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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