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像星星在天边（下）
【四】
傍晚五点半，手机里名为“回家给如沁做饭”的闹钟欢快响起，他眼神一暗，随即手指摁下关闭的按钮。
“烨哥，今天不猴急下班了啊？”旁边有同事一脸揶揄转过来，在看见他略显惨淡的笑容之后识趣的转回座位，不再说话。
周烨一股脑的将桌面上所有的卷宗全部全部扯了出来，旁边有人好心提醒他“已经整理完”，被他冷冷的一瞥后果断闭嘴，而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果然，前断时间活泼且好说话的周队才是不正常的。
九点过，值班同事小张嘟嘟囔囔的找证件，周烨问他原因。
“西街报警有人吃霸王餐。”小张语气惊讶地说：“这年头还有人吃霸王餐，神了奇了。”
“我和你一起去。”
隔很远便看见报警烧烤摊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周烨和小张举着证件，艰难的钻入人群。
晃眼一看坐在小板凳上的人，周烨还以为自己鬼迷心窍了，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老板猛地哀嚎让他回神，他眨了眨眼睛，凑近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
“如沁？”
一直乖巧坐在小板凳上的董如沁抬起头，抿着嘴，眼里亮晶晶的泪水倔强地打着转儿，始终没掉下来。
周烨心里不知震惊还是惊喜，他压下心头种种复杂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处理这起霸王餐事件。替董如沁付了钱私了之后，周烨和她一起回家。
“你说吃垃圾食品会让人开心，我就去了街上，但……”
周烨拍拍她的头，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解释。
“怎么没和你爸爸回去？”周烨把一杯安神茶放在她面前，自从上次发现她易受惊之后，他就买了安神的茶包在家备着。
“不想离开你。”董如沁脱口而出，回神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立马补救，“还有其他同学。”
“对不起。”周烨蹲在她面前，好让自己能和她平视，“我忘了回去给你做饭，下次我再忘记你给我打电话好吗？”
董如沁轻轻摇头，“我没有手机。不过我记得我以前都会在口袋里放钱，但这次我的口袋没有。”
周烨了然。这会儿都是电子支付，董如沁的旧习惯不可能保留到现在。
“那作为我的惩罚，我周六带你去郊游好不好？”高中三年印象中董如沁从来没有参加过班级里的郊游活动，如果重来一次，她应该会想要去的吧。果不其然，听见这话的董如沁神情瞬间明亮了起来，嘴角的笑容几乎咧到了耳根。
春光明媚的日子，有不少人都在河边野餐，周烨和董如沁并肩在河边散步，董如沁闭着眼，感受拂面而来的风和阳光。
身边有小船划过，董如沁提出也想试试。
摇浆这件事对董如沁来说是那么新奇，她微微张着嘴，时不时抬头惊喜的看向周烨，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周烨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如水般温柔，唇边始终有着淡淡的笑意。
“如果能一直这样快乐的生活下去就好了。”玩累了的董如沁趴在船沿上，一只手垂进水里，感受水流划过指缝的柔和。
“但这种想法也只能是想想了。”此时的董如沁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好似清醒了一般。
周烨心理的紧张顿时腾然而起，他微微直起腰，凑近她，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硬朗的五官骤然在董如沁面前放大，她紧张得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对了！”董如沁大声说：“后天就要考试了！我还没复习！”
周烨还没反应过来，董如沁已经站起来。失去平衡的小船摇摇晃晃，站着的董如沁踉跄着朝着周烨那头栽了下去。
凭着极强的反应能力，周烨迅速支起手臂接住了她。糟糕的姿势让两人都可以数出对方的眼睫毛根数，来不及脸红多想，极度不平衡的小船“噗通”一声侧翻进了水里。
虽已经入夏，但此刻的河水还是有几分凉意。没有时间多理会船主人的道歉，周烨带着董如沁到最近的服装店买了干衣服换上。
即使用干毛巾擦了很多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周烨的寸头此刻像刺猬的背上的刺一样根根立起，滑稽的不行，董如沁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你这个造型，和我心里想的落魄时的你一模一样。”董如沁指着他，艰难的忍笑说。
“你想我，落魄？”周烨迷茫。
“是啊，你……”
电话铃声的响起打断了董如沁的话。周烨越听神情也越发凝重起来。和对方表明自己会马上到家之后，周烨挂断电话，带着董如沁迅速拦了出租车回家。
【五】
方才是董爸爸给董如沁找的心理医生打来的电话，周烨虽然略有惊讶，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董爸爸想要得到他的电话只需要给他的单位问一下就行。
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个跳跃着，周烨心里也莫名生出了丝丝紧张。一旁的董如沁倒是无知无觉，靠在电梯边上打瞌睡。
一出电梯门，周烨便看见站在董如沁家门前高大的人影。不等他看清，对方已经冲过来抱住了董如沁。
“小沁！”
董如沁迷迷糊糊的，眼睛都还没睁开，听见这个声音本能的说：“薛盛北。”
周烨万万没想到，这个心理医生会是董如沁的熟人。
“周警官，谢谢的照顾，不送。”薛盛北笑眯眯地说完，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门外的周烨濒临暴走，使劲踢了几脚墙面之后无奈的下楼回家。
薛盛北自顾的去找到客房放好行李，然后坐在窗边静静的观察着董如沁的行为。董如沁也不管他，自己一个人进进出出的自得其乐。两人就这样各做各的，没有任何交流。
当夕阳照进客厅时，薛盛北疲累的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董如沁身侧。
她大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熟练的往嘴里塞薯片，电视里播放着的动画让她时不时轻笑出声。
“小沁，过度偿代打算什么时候停止呢？”薛盛北职业性的笑容未达眼底。董如沁听完这话手上动作僵住，连嘴里的薯片也不再嚼，顿时，客厅里便只有动画《猫和老鼠》的音乐声。
“你爸爸让我去了你家里的房间，我在里面发现了你高中时候的日记。”薛盛北兀自接着说道：“动画，垃圾食品，无所事事的生活你还没过够吗？你……”
飞过来的薯片袋子让薛盛北把余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平静的看着满脸怒气和委屈交织的董如沁。采用这么过激的方式，薛盛北本人也相当无奈，但就董如沁的情况来看，不这样去挑开，对她的恢复反而没有帮助。
此刻的董如沁，清醒而又混乱，她想要逃避现实的压力，所以给自己织了一个还在读高中的梦境，或许她本人潜意识里也知道是假的，但是她就是不愿意醒，因为这个梦里，她可以做曾经想做而又没有做到的事情。
董如沁低着头，指甲抠进肉里是钻心的疼痛，她心里无端的害怕和烦躁让她想要大发脾气，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能那么做。
“呀！长途飞机果然会累死人，客房是这个吧，我去补眠了！”见好就收是薛盛北的优点，他边说便溜进了客房。
洒出来的薯片甩的到处都是，电视里杰瑞和汤姆依旧在乐此不疲的和彼此作斗争，背景音《野蜂飞舞》欢快而又刺激。董如沁慢慢蹲下，捡了一块掉在茶几上的薯片放进嘴里，她含着薯片，脑中回想着薛盛北讲的话。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董如沁不知道，突然，她飞速跑进自己的房间，想要找到班主任老师的电话，有了证据就好了，她要证明自己就是在读高中，她要让无礼的薛盛北给她道歉！
在客房假寐的薛盛北听见撞击声后立马坐起，冲到董如沁房间。
玻璃杯碎片和一大片水渍静静的躺在地上，还有一滩散落的财务表格。董如沁坐在地上，眼神木然空洞，像失去了灵魂的人形玩偶。
薛盛北心里愧疚和后悔油然而生，对董如沁来说，他的方法是否太激进了？他反问自己。
将这一片狼藉收拾好之后，薛盛北把她扶到沙发旁坐好，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眼神黯然无光。
无论薛盛北说什么，董如沁都是一副呆呆模样，一点儿反应也无。薛盛北知道她应该还处于创伤后应激的正常状态中，但作为朋友，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忧。
六点过，周烨不见她下来吃饭，再也按捺不住，飞速将菜打包好，一溜烟儿上了楼。
周烨进门之后，董如沁惨淡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周烨……”她轻轻开口，语气中是浓浓的委屈。
【六】
顺利将董如沁哄去吃饭之后，周烨和薛盛北转身进了客房。
“解释一下吧。”周烨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的说。
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说清楚之后，薛盛北毫不在意的只是周烨利刃一样的眼神，总结道：“开始怀疑，就是一个好的开始，这种刺激多来几次，她就会逐渐恢复的。”
“有没有……不那么磨人的方式？”周烨皱眉问。
薛盛北采用这么磨人的方式，其实也是为了周烨好，采用另一种方式可能会让董如沁失去“重回高中”这段时间的记忆。看周烨的举动，应该很在意董如沁，而且董如沁也对他莫名的依赖……
“当然有。药物加上疏导治疗也同样能让她恢复，但这种方式的副作用可能会让她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
周烨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听力，耳边是“嗡嗡嗡”的耳鸣，薛盛北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的说些什么，可是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他内心希望董如沁能顺利的好起来，不用受一点儿伤害，但一想到他们又要形同陌路的事实，他就浑身发冷，心一抽一抽的绞痛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她又要成为那颗近在天边的星星了，那颗看得见、又很远的星星。周烨在心里小声说。
薛盛北带董如沁离开去治疗的时候，周烨没去机场送。
初离开的几天，他还会收到董如沁每晚打来的视频电话，听她抱怨药难吃，薛盛北很烦。周烨不知道薛盛北是怎么让董如沁接受她自己是在生病的事实的，但见有了父母陪伴的董如沁笑容越来越多，他心里的钝痛仿佛就得到了治愈，钻心的苦楚也少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董如沁打电话的频率逐渐降低，起初是三天，到后了一个星期，最后一个月……周烨在心里逐渐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只是偶尔做晚饭时，总是会习惯性的做两人份。
薛盛北发消息来，说董如沁正常的那天，周烨正在做审讯，看见这个消息，脑中晃了神，但很快也恢复了正常。
薛盛北说：董爸爸已经请了专业的经理人，不会再要董如沁回国管理分公司。
那些过往里的怦然心动，于记忆紊乱的董如沁而言，是一场幻梦。而现在，清醒的周烨，也要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梦了。
【七】
有民众报警说华盛百货商场金店被抢，周烨和同事匆匆带上装备出警。由于歹徒持枪劫持人质，现场一片混乱，周烨等人赶到之后，秩序才慢慢稳定下来。
同事在和歹徒谈判，周烨寻找合适的机会解救人质。
董如沁提着购物袋从三楼下到二楼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在身着警服和歹徒对峙的周烨。一楼的气氛剑奴嚣张，随时都有打起来的架势，董如沁浑身发抖，购物袋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她满脸惊恐，连呼吸都忘了。
周烨窥见歹徒心里有了松动的迹象，侧面滚身推开歹徒，将人质护在身下。歹徒因为紧张举着刀肆意挥舞，董如沁看着一楼混乱的场面，立即朝着周烨奔去。
没了人质的歹徒很快被制服，同事把人质带离，周烨动了动被刀划伤的右臂，忍不住吸冷气，他转头去看伤势，冷不丁就被飞奔而来的董如沁抱了个满怀。
“我是想你落魄然后好帮你，让你感激我，然后以身相许，可我不是你受伤！”董如沁语速飞快，周烨被她的一番抢白搞得傻了眼。
“如沁……你记得？”背后的痛让他知道不是在做梦，可周烨还是觉得困惑。
“谁说我记不得！”董如沁哭抽了，还不忘大声反驳他，“无论是真的高中，还是想象中的高中，我都清晰的记得和你有关的所有事！”
迟钝如周烨，也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些“东西”了。
“我喜欢你啊！从你家长会帮我和老师解释开始。”董如沁刚才被这么一闹，是真的害怕再也看不见他，“不然我怎么会在记忆紊乱后一眼认出你，还那么依赖你……”
话音未落，他便重重拥她入怀。
原来这么多年，他所有的爱恋和思念都不是一个人。如果之前的跌宕起伏都是为往后余生做准备，他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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