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淮北的夏日是她的春(上)
【一】
在拉尔山一望无际的纯白积雪里,陇错就像一只山间麋鹿般闯入江淮北的视线。
“请帮帮我!”脚受伤不能起身的江淮北心里顿时燃起希望的火苗,他双手扒拉着四周的枯枝,以引起陇错的注意。
几分钟之前。
江淮北随教授一起来拉尔山为实验找数据,今早教授犯了风湿,他便一人进山。越深入,他便发现山里积雪越厚,他捡了根树枝,小心翼翼的往前探路,冷不丁脚一滑,骨碌碌的滚了下去,随后在撞到一块石头后停了下来,脚上钻心的痛让他无法站起,就在他以为要到绝路的时候,陇错出现了。
“我是过来做调研的,这是我的工作证。”见她凑过来,却没有任何动作,江淮北费力的从包里翻出工作证,递给她看,努力扬起笑容表示出自己的善意。她一个孤身的藏族小姑娘,会犹豫也很正常。
陇错却没去看,转身要离开。江淮北情急之下忘了脚伤这回事,起身想追上去,而后又直直的摔了下去,这回他痛的嘴唇都白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好满眼祈求的看着她。
蓦地,陇错笑了。她歪头想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的说:“我要去给你找拐杖,我背不动你。”她的口音很严重,怕江淮北听不懂,她又用手比划了一遍。
江淮北一手拄着拐,一手搭在她小小的肩上,极其艰难的往山下走。一阵山风吹过,树叶上的积雪纷纷下落,陇错摇头将身上的积雪抖落。江淮北转头看她,她的睫毛很长,上面夹住了一片雪花,她抬手去揉,最后只能看见打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眨巴。
江淮北心中一动,将视线收回。
看着陇错熟练的给他绞骨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撼到了。陇错看着也就十八九岁,但却显示出了极强的独立性。
“你一个人住?”江淮北打量四周的陈设,整间屋子没有任何装饰品,只有正门处摆着一尊佛像。他又多扫视了几眼,确定只有陇错一个人住在这里。对于自己的结论,他还是不太信的,毕竟他身边没有这么小便已经独居很久的例子。
陇错点点头表示正确,将火盆端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之后,转身进了厨房。虽然陇错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但江淮北还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盯着盆里的烛火看了一会儿后,决定去厨房给陇错打下手。
篮子里放着不少蘑菇青菜,他搜索完整个厨房,也没有发现任何肉的痕迹。之前去藏民家吃饭时,基本都是肉菜为主,到了陇错这儿,却是反过来了。但转念一想,她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生活清贫些倒是正常。
“我母亲信佛,我受她的影响,吃素。”许是看出他的想法,陇错出声解释说。江淮北连忙摆手表示不在意,然后猛添了一把柴火。
陇错皱皱眉,想要说不用那么大的火,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表达,最后干脆放弃,打算等下次想起来之后,再提醒他。
【二】
江淮北怕两人独处陇错觉得尴尬,等陇错收拾好后,他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他的语速很快,而陇错独居很久,平日和人也很少交流,反应速度都跟不上他说的速度,最后索性只点头和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口干,仰起头咕噜的喝水,陇错见状赶紧跑去院子外面,以躲避他没完没了的问题。
山里冬天的夜晚,冷风刮在人脸上生疼,陇错背对着坐在院门口的风口处,江淮北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心里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陇错好心救他,他却“话痨”到把她逼到院子里坐着。
“陇错,你回来吧!我不问你问题啦!”话音未落,他便看见陇错像个小旋球一样窜了进来,脸冻得通红,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江淮北苦笑不得,他见惯了身边同学平日的表情管理,这样纯粹直白、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陇错倒是少见。
见江淮北脸上表情奇怪,陇错之后还好心的主动搭话,担心他是憋坏了。
“你如果说得慢些,我也可以接受的。”陇错说。
她真的是很纯粹的人,透过她澄净的眼眸,江淮北可以一眼看到她丝毫不设防的心底。“没事,我只是脚有些痛。”他随后胡诌了一句。
没想到陇错却当了真,眉头皱起,咬着唇,似乎在想如何帮他解决问题。
“我明天去村上,找医生大叔,给你看病。”
江淮北意外于这附近还有村落,他还以为山里就只住了陇错一个人。怕陇错带人上山麻烦,他提出自己也一起去,顺便给教授打电话报平安。
然而最后还是陇错独自一人去了村落,打了电话,带了赤脚医生过来。因为走七八里的山路,对于脚受伤的江淮北而言,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送走医生后,江淮北煮了面,两个人坐在火边吃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怎么不下山和那些人一起住?山里这么不方便。”
正在用筷子挑面的陇错手一顿,随即很快恢复了正常,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的说:“母亲去修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得在这儿看家。”
他早先便有耳闻说这个地区多皈依修行的人,但没想到陇错的母亲居然也是其中之一。照他所观察到的来看,她独自“看家”起码也有两三年。江淮北心底惊讶的同时还有几分可怜。
或许是因为接触人少,所以格外敏感。陇错察觉到江淮北的怜悯情绪之后,便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说:“一个人住着我也很开心。”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唇边的笑意加深,“以前村里的叔叔说要来接我一起住,我不想去,我抱着门口那棵树不撒手,然后他们就没辙啦。”
她的眼里亮晶晶的,透着狡黠。江淮北看着她,微笑说:“是啊,你很聪明。”
得到了认可的陇错开心极了,之前心里有关于他的负面判定少了不少。除了母亲,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聪明呢。这样想过之后,她觉得碗里忘记放盐的面都变得稍微能入口了一些。
【三】
那天医生大叔说回村拿板车接他去城里,但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连绵的大雪,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人进山都困难,更别提推板车了,回城一事也就这样搁置下来。
大雪没法进山砍柴,她心安理得的在院子里玩雪,自从江淮北给她堆了一个雪人之后,她惊讶的不得了,之后的几天自己拿着铲子又在院子里堆了三四个雪人。
江淮北瘸着腿挪到门口,看着她认真的给今天的雪人做鼻子。她的手冻得红彤彤的,但她却像是不知道冷似的,手在雪堆里搅来搅去。
她的小孩子心性让江淮北觉得无奈,他找出自己的手套,瘸着腿挪到院子里,把手套戴在她手上。
“冻伤了,会很痒。”他解释说。
陇错没说话,一双眼盯着手上的针织手套,而后仰起头问他说:“你织的吗?可不可以教我?”
江淮北原地打了个踉跄,他挠头,尴尬的笑,说:“买的。”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眸暗淡下去后,江淮北几乎是来不及思考的脱口而出,说:“我下次可以给你买一副。”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陇错的眼睛一下有了神采,她嘴角的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小心翼翼的语气间带着不敢相信,“真的吗?”
江淮北点头表示肯定。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他和陇错也越发熟识,他发现陇错是个满足点很奇怪的女生。她会因为大雪不用上山砍柴而高兴,但若江淮北让她以后做别的,再不要砍柴,她又会强烈表示拒绝。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呢?春天之前吗?”套在手上的手套已经开始起作用,陇错双手摩擦着,问道。
没想到陇错会这么直接干脆的问时间,江淮北想了一会儿,说:“可能得夏天。”夏天暑假,他才有时间过来。
陇错的情绪低落下来,低声呢喃:“这儿没有夏天。”
江淮北一拍脑门,才想起来这儿是高原地区,没有传统意义的夏天。他连忙笑着解释:“就是这儿的春天。”
陇错这才满意的眯起眼睛,心情很好,再加上院子里积雪还很多,她转身继续自己的雪人工程。江淮北一个人也觉得无聊,他索性坐在一截木头上,专心给陇错滚雪球。
小小的院子里,江淮北静静的坐着,陇错则在她的不远处蹦蹦跳跳,陇错银铃般的笑声中,夹杂着雪粒间摩擦的沙沙声。
她肆意而欢快的笑容冲淡了江淮北心中的烦忧情绪,他嘴角扬起,静静的看着她。
逗留在这儿回不去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可以笑出来的事情,但还好,这里还有个精灵般的陇错陪着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积雪一点点散去,江淮北的脚伤并不严重,经过这么些天的休养,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
陇错正在院子里为之前堆的雪人加固,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他心中纠结万分,挣扎几次过后,他才迈开脚步。
“你帮我拿下。”陇错把铲子塞给他,自己转身进了屋。江淮北愣愣的,在原地等,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出来。
“我怕冷的话会加衣服,雪人怕热,就给她加条围巾好了。”陇错一边将围巾系上,一边自言自语。
江淮北已经对于她奇特的思维已经熟若无睹。戴着格格不入的红围巾矗立在院子里,像个卫士。
接下来江淮北几次想开口说离开,都被陇错各种打断,江淮北隐隐猜到她可能已经知道,之后索性不再提。
忙活完所有雪人的加固工作以后,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要下多少片雪花,春天才会来呢?”陇错指着地上的雪,问。
和他的交流变多,陇错的普通话水平较之前有了很大的提高,但由于她的思维比较奇怪,所以江淮北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见江淮北沉默,陇错继续自顾说道:“如果雪人一直在就好了。”
不是错觉,江淮北在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孤独落寞意味。她独自一人生活的这么些年,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即使再心大,心中始终都是有那么一份落寞情绪的,而自己,大概是一个意外吧,闯入她的生活。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江淮北心里一瞬间羞愧,他认识的朋友很多,陇错只是所有人中的一个,但他却是陇错唯一的朋友,而且随时会离开。
“如果有冰箱,雪人就会一直在了。”他笑着,佯装不懂般避重求轻的回答了陇错的问题。
陇错很快被这个从未听过的名词所吸引,注意力也被转移到“冰箱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来。江淮北见此,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开始给她解释冰箱的原理。
第二天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江淮北提着行礼离开,他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她留了字条。
木棍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陇错一个翻身,打开了头顶的白炽灯,她捂着胸口,那里有异样的情绪在蔓延,就和母亲离开的那天一样。
院子外不远处的江淮北看着突然亮起的灯,心中没有任何意外,他驻足了好一会儿,竹节敲击石板的哒哒声才重新响起。
我在春日里等你。陇错关了灯,默默的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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