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玲珑美意都予你（下）

【四】

        期末前三周的时候，赵云深忙着做社科作业，这关系到明年能否参加学术研讨会，故此停了给许知微的统计补课。

        没人补课的许知微看着那些公式符号，依旧是一窍不通。在她自学查了两天百科之后，终于像统计缴械投降。

        征得赵云深同意，她捧着统计课本进了他的公寓。他依旧忙的抬不起头，但对于他的问题，还是一一耐心解答了。趁着他思考统计问题的时候，许知微看向他的论文，几眼扫下来，她眉头微微拧起。

        “这个理论完全理解错了。”许知微冷不丁的开口，赵云深一脸懵的看向她。

        许知微坐到他的电脑前，找出他所有用错的理论，并给出正确的使用方式。讨论自己专业领域的许知微变得很不一样，眼神坚定，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果敢了起来。赵云深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内心觉得新奇又惊讶。

        她一脸严肃的指出了他十几个错误，说到最后，许知微自己都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倒是赵云深，始终一脸微笑的看着她，没有一点儿不愉快。

        两人互相指导了几周，终于双方都顺利完成了考试。

        期末成绩出来的时候，许知微看着自己统计那一栏写着的优秀两个字，差点尖叫出声。微信告诉了赵云深之后，她仍觉得不够，急吼吼的跑到他实验室外，准备等他结束。在楼梯间吹了一会儿穿堂风之后，她觉得无趣，便跑到楼下玩雪。

        花坛上的积雪不深，她想了一会儿，脑子里有了图案，不一会儿，一个小雪人制作完成。捡了枯树枝做了嘴巴和鼻子，又用枝条拼了一个赵字在雪人的胸前。

        作品制作完成！许知微慢悠悠站起来，捶捶自己发麻的小腿，掏出手机拍下照片发给赵云深。并说道：要是雪人能一直在就好了。

        十五分钟前是他的新回复：通宵做实验。

        许知微撇嘴皱眉，有些失落的转身离开。她本来还想让他亲自看过这个雪人呢，现在也就只能看到照片了，等到明天，这个雪人肯定被新下的雪全盖住了。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赵云深的实验楼，许知微踩着积雪离开。

        实验室的信号很不好，否则赵云深一定会在她跑过来之前制止她。许知微发出的那张照片，赵云深也是晚饭时间才看到。熟悉的花坛背景让赵云深放在筷子就往外跑。外面已经下过一次雪了，许知微堆的雪人已经微微只见轮廓。他走过去，扒开那些多余的积雪，露出雪人原本的模样。雪人胸前歪歪扭扭的赵字让他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涌上不知名的复杂情绪。想要雪人一直在吗……

        他小心的将雪人取下，然后一溜烟的跑回公寓。等到将在路上化了一点儿的雪人放在冰箱里的时候，他的紧张终于消散，长舒一口气后重新跑回实验室。

        回到实验室后，大家纷纷问他消失去了哪儿。想到冰箱里那个丑丑的雪人，赵云深扬起嘴角。但众人穷追不舍，他只好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许知微就好像一个兔子，整天蹦蹦跳跳的，精力旺盛的很。赵云深想着，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漫长的考试月终于过去，在东京簌簌的夜雪下，许知微终于迎来春假。由于赵云深去了北海道，她只能靠着微信来和赵云深联系。她整天捧着手机，秒回他的每一条消息。

        新年前夕，许知微和爸妈一起守岁，她捧着手机和赵云深分享家里的猫狗趣事，脸上笑容几乎咧到了耳根。

        十二点钟声敲过，她忙不送的和爸妈说了新年快乐，然后一边走向房间，一边给赵云深的发了视频。

        他接的很快，许知微欢快的挥手，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赵云深，新年快乐！”

        赵云深看着她的兔子睡衣，眼底都是笑意，他憋着笑和她说‘新年快乐’。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后结束视频，许知微躺在床上，对着刚才悄悄截的赵云深的图傻笑。赵云深难得一见的憋笑，这可是‘拼图’的组成部分之一，她当然要好好保存。

        第二天她赶去聚会地点的时候，特意脱下秋裤，换上了短裙，和樱花妹们一样露出了大腿。哆嗦着推开门后，温暖的室内让她重新活了过来。赵云深看见她几乎冻得发紫的大腿，眉头紧皱，他取下大衣套在她身上。

        “怎么穿这么少？”

        “樱花妹都这么穿啊。”长大衣到她的脚踝，她觉得自己下半身的血液重新恢复了循环。赵云深眉头紧锁，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厨房有人探出头叫他，他只好作罢，转身进了厨房。许知微喝了几口热水之后，也起身进了厨房。客厅里的人她不熟，基本插不上话。

        赵云深站在水池边洗菜，盆里的热水明显是刚接的，还往外散着白烟儿。他应该是刚揉完面，脸上沾了不少面粉，像个寿星公。

        许知微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而后走到他身侧，说：“脸上有面粉。”说着她从随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放在水龙头上打湿。

        赵云深弯腰，配合着她的动作。

        窗外的雪难得停住了，微弱的太阳光透过窗打到赵云深身上，他凌冽的下颚角也变得柔和起来，许知微颤着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面粉。两人平行注视着对方，彼此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许知微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她确定自己喜欢上赵云深了。

        【五】

        “好了。”许知微收回踮起的脚尖，转过身佯装丢垃圾，不敢再与他对视，她怕她下一秒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赵云深继续洗刚才的菜，当洗好的菜放在案板上时，他看见依旧依在门边的许知微，“出去等吧，这儿油烟大。”

        她轻轻摇头，不发一言的盯着他。赵云深也不多劝，只让她离油锅远一些，免得被烫伤。

        包饺子的时候赵云深特意做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提前煮了放在许知微那份里。‘兔子’吃兔子，莫名的，赵云深觉得那画面有些好笑。

        晚上九点众人散去，赵云深和许知微一同离开。

        末班车还没来，站台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队伍，许知微踮起脚尖，错开身去估量自己与车门的距离。蹦蹦跳跳间，她看见玻璃门上她和赵云深一高一矮身影，而赵云深，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慌忙把头埋进衣服里，鼻腔里却瞬间灌满他的气息。

        她忘了她还穿着赵云深的外套。恰好这时车进站停下，她急忙紧跟前面人的背影，摇摇晃晃的上了车。

        许知微到站的时候，她来不及和赵云深说再见，就已经被人群带下了车。赵云深在车厢里对着许知微比了一个‘再见’的口型，看着他饱含笑意的眼睛，她心里的气急败坏瞬间消失。

        是啊，他们总是会再见的，何必在意这些。

        许知微转身，昂首阔步的转身离去。

        冬假结束之前，赵云深约着许知微出门逛了一趟漫展。由于许知微之前对动漫并不了解，所以这次她对自己的云里雾里的表现很失望，虽然赵云深并不在意，可她回去还是将他提到过的那些动漫全部都看了一遍。

        她查了之后的时间，想重新和他逛一次，但都没有什么大的漫展。无聊的刷着手机页面，良久，脑子里终于蹦出来一个绝妙的主意。

        没有合适的漫展，她就亲自给他设计一个。买衣服、装备，提前去场景踩点……许知微忙的不亦乐乎，以至于赵云深约了她几次被拒之后，也对她在做什么产生了好奇，但她的口风倒是异常紧，完全保密。

        春假开始的时候，赵云深被许知微叫到一个地方等着。早春时节，街上的樱花已经开始吐芽儿，繁茂的绿色昭示着不久之后的盛放。

        许知微出现的时候，赵云深几乎没有认出她。她穿着水手服，绑一个马尾，头上红绳飞扬。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许知微所谋划的事情，她在为他还原动漫场景，而这，就是《你的名字》中男女主结尾重逢的地方，她特意扮作女主的样子，叫他来这儿，还原当时的场景。

        除此之外，许知微还还原了其他日漫，都是上次赵云深在漫展上和她提到过的。这个时间的东京风冷得彻骨，她换了几套衣服，无一例外，均是短袖，她鼻尖已经被动的通红了，整个人冷的站不住。

        赵云深几次让她停下，脱下自己的大衣就要往她身上套，但总是被她灵巧的躲过去。当赵云深再一次听见她的喷嚏声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有些生气了。

        “最后一个了，很快！这个不冷！”许知微说完赶紧在他爆发之前将最后一个完成。精炼的中式短打服装被她套在身上，外面则是一件大大的披风。

        不远处，她正冲着他明媚粲然的笑。

        赵云深心头涌上千般复杂情绪，脑中闪过许多纷繁复杂的往事，最终庆幸与喜悦占据心间。他深呼吸，鼻腔里是浓浓的酸意。围棋少年中的江流儿，他早年最喜欢的国漫人物。赵云深大步走向她，将她裹进自己怀里。吹了许久冷风的许知微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凉的气息，赵云深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无论她多冷，他都有信心温暖她。

        “上次去漫展我什么也不懂，你不要生气，我现在补给你。”许知微看着他苍白的脸，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我可能他们气质不像，你不要介意啊。”

        话音未落，她便被赵云深轻轻抱住，耳边传来他颤抖的声音：“谢谢你……”他怎么会介意，许知微说为了他补了漫画，他又何尝不是因为许知微朋友圈提到的喜欢叮当猫而把所有的日漫全部看了一遍，而后带着她去漫展。

        我们都在投其所好，殊不知，你就是我所好。赵云深感觉自己心里那层厚重的冰雪已经完全消融了，那颗心脏，终于重新跳动起来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四年之久，所有的一切，都应该被正式的告别了。

        他悠悠叹息，将怀里的许知微搂得更紧了一些。

        自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许知微憋了几天，都没等来他的‘在一起’，等到她终于忍不住去找赵云深问个明白的时候，赵云深却失踪了。

        消息是他的老师说的，已经超过了三四天，始终没一点儿音讯，所有的渠道都联系不上，老师已经准备联系学校上报大使馆了。

        许知微几乎立马出声将这个方法否决下来。上报大使馆赵云深可能面临退学遣返，无论他是为什么失踪，许知微都相信遣返不是他想要看见的局面。

        苦苦哀求老师再等几天之后，许知微立马抓起手机给赵云深发微信，打电话，几十条消息早上发出去，傍晚也不见人回。她又担忧赵云深出意外，又要应付老师的催促，双重压力之下，几乎崩溃。

        那些消息发出去的第三天晚上，赵云深终于有了回复。许知微迅速给老师报平安，然后立马定了去富士山的车票。

        坐在新干线上，她悬在高空中的心微微放下了几分。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宁静的车厢让她陷入沉思。

        当所有的事实都摆放在眼前的时候，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无论是什么真相，喜欢是不会变的。许知微退出赵云深的微博界面，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六】

        当许知微呼哧呼哧跟着赵云深发来的定位找到他时，已经是傍晚。此时正值早春四月，富士山还未开山，他就站在一片荒芜处，出神。许知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放缓了脚步，站在离他身后一米处轻轻叫他的名字。

        赵云深回头，见是她来，脸上郁郁之色消散了好些。“走吧，该走了。”

        许知微跟在他身侧，一眼不发。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对你做出的无礼举动吗？其实是因为我害怕地震。”赵云深说完轻轻笑了一声，偏过头盯着她的脸。许知微老实的点头，不明白他突然提到这件事的原因。

        “我女朋友四年前死于国内的玉县地震。”赵云深说完这几个字深呼一口气，许知微抬头，对上他泪光点点的眸子。赵云深安慰一笑，继续说：“我当时作为志愿者参与救援，余震时亲眼看见她被石块压倒，没了呼吸……”

        饶是许知微来之前已经预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此刻她还是被惨烈的事实压得说不出话来。赵云深脸上仍旧挂着笑，哽咽的声音昭示着他绝望的心境。许知微突然不想再听下去，她实在不忍心赵云深重新将所有的伤口重新揭开一遍。

        “她喜欢《再见二丁目》，也喜欢和北海道和富士山，却是再也没机会……现在，我看了二丁目，看了北海道和富士山，我和她彼此间再也没有遗憾了……”赵云深停下，深深看一眼远处的富士山。许知微没有说话，她默默的抓紧他的手，给他自己微乎其微的力量。

        回到民宿之后，赵云深先给老师打了电话解释，有效沟通之后，老师也找到了那张被他随意放进书册里的请假条。

        电话挂断之后，赵云深看着许知微的房间，心中倍感忐忑。许知微过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他在这个时机说出这一切他也不确定会不会吓跑许知微。他喜欢许知微是真的，但对死去女朋友的愧疚也是真实存在的，他向来坦诚，而许知微也有选择的权利，他在说出那一切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失去许知微的准备。

        他在房间里犹豫思考了一夜，始终没有勇气去敲开许知微的房门。第二天两人乘坐新干线返回东京时，仍旧是两厢沉默。

        当列车广播开始播报即将到站的消息后，赵云深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喜欢你。”

        广播的声音很大，但许知微还是通过口型猜出了他的意思，她心里涌上喜悦，让她不自觉的微笑，“我也喜欢你啊。”

        这是赵云深完全不曾预料过的回答，他愣住，眼睛里透着迷茫，“你不介意吗？”

        “相互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我何必揪着你的过去呢？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没必要去分个高低立下。”许知微从来不曾想过要放弃，她从来不是忸怩的人，在她眼里，只有彼此间的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赵云深望着她自信眉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东京早春樱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许知微笑着点头答应。历经超过一年，她终于拼完了这幅名叫‘赵云深’的拼图，得到了一个完整的他。

        【七】

        二丁目不是什么大热的樱花打卡地，故街道上的人很少，许知微和赵云深并肩走在街头，任由樱花飘落而下。

        许知微嘴里哼唱着《再见二丁目》，赵云深始终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你知道吗？那天我一直在想，我要给你多少玲珑美意才对得起你辛苦遭逢的人生。”时过境迁，回想起当时的惴惴不安许知微心里几多唏嘘。

        “只要一个你。”赵云深拂去她头顶的花瓣，语气郑重。许知微的出现，本身就是上天给他的玲珑美意。

        漫漫人生，有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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