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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9.花蕊陷阱(1)


“他们每天在晚上偷偷相会,一起吃蓝莓馅饼,他们坐在房顶平台聊天到深夜,互诉低语,在树林里缠绵亲吻,他们还交换了挂坠作为信物,是一颗敲成两半的浮空石,两人各拿一半,拼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帕米低低的话音重新在耳边回响,莉亚似乎又回到了树屋炉火边的那晚。

        她仍然立在那里,却同时身处无数碎片般的时空,反复看到那两个身影从眼前奔过。一黑一白,深色浅色,跑过春天夜晚的森林,洒下串串欢笑,又听见树枝间的噼啪响动,立刻捂住嘴寂静无息,憋着笑从指缝中间看向彼此。他们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从托盘下拿出馅饼,肩并肩坐在莉亚和卡洛坐过的平台上,头顶是清澈晶亮的星星。他们点起水花和火焰,手牵手踏着没合上鼓点的舞步旋转。他们在溪流边轻声许诺誓言,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

        那是十九年前的故事,无人知晓的秘密。童话般浪漫梦幻,歌谣般清浅婉转。

        他们在深夜挽着手走过的林间小径,莉亚多年后也背着弓箭从那里走过无数次。依莎借穿过帕米的白裙,莉亚也在凛冬晚会穿着它跳过舞。火光曾在同一个地方映照她父母挨近的脸,就像莉亚和卡洛也曾在楼梯上对视。

        激烈的争吵。井边孤独的歌声。悬崖边一去不返的船。依莎在深山的暴雨里游荡。这一切进行得太快,简直像是同时发生,像属于狂野春天的梦境那样失真。但莉亚的身体能感觉到那浮空石吊坠的重量,沉甸甸、冰冰凉,压着她的胸口。

        她嘴里很干,刚吃下的花蜜腻得发苦。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从这个梦境里拽出,却并未回归现实。

        画面重新清晰时,莉亚看见了十六七岁时的帕米。

        毋庸置疑,这显然是帕米。高挑瘦削,浅色直长发在脑后捆成高马尾,五官神情和现在一样基本没变。她正站在银雾部落自己家的石屋里,对一口锅喃喃念着复杂的咒语,咒文造出的屏障如一层薄雾轻巧地覆盖在锅的上方,渐渐消逝。她盯着冒出的白气,撇撇嘴角,眼神迷离地飘向窗外。

        帕米的母亲从房间那头走来,正巧撞见她开小差:

        “好好练习!又在偷懒!你可不能比依莎弱!”

        “可我就是没她强。”帕米边搅拌锅里的药汤边抢白,“这是不争的事实。”

        母亲不满道:“还狡辩!那丫头跟你能力相当,没准还不如你,可人家多乖啊,每天比你努力多了。你连预言魔法都没练熟,这不行!得让女巫明年挑中你做她的传人!”

        “为什么非要挑我?不当女巫我就不活啦?依莎显然比我想当吧?我要是女巫我就挑她。”

        莉亚忍俊不禁:帕米当年说的话怎么就像我说出来的一样?

        帕米跟年龄小一岁的依莎是多年的对手,同为继任部落女巫位置最有希望的人选,学习咒语的能力不相上下,经常被长辈拿来比较,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颇有火药味。帕米嘴上说着“没依莎强”,暗地里也悄悄较劲,绝不甘愿输给那个强劲的敌人。她们年纪相近,个性截然相反。依莎是首领继承人的妹妹,独来独往、性格冷淡,对首领和长老下达的命令言听计从。而帕米是部落的异类,快言快语,叛逆骄傲,非常不愿服从长辈安排,渴望出外闯荡。

        帕米十七岁的历练是在磨坊磨面,眼看成人礼将近,着实愁人。一天,莱纳来买面粉,推门出现在她面前。他拘谨忸怩,沉默寡言,说几句话就脸红。

        从天而降的莱纳,是帕米意想不到的机会。尤其当得知他是树屋旅社老板的独生子、将来要继承整个旅社时,帕米心念一动。

        幽会、互诉衷肠、奔走、私定终身。帕米像森林中的水妖诱惑过路人那样使尽浑身解数,进展迅速得不可思议。莱纳身不由己,晕陶陶地把帕米弄回了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征得父母同意,和她正式结为夫妻。他父母在扎根泥土之前要完成最后的环岛旅行,把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旅店交给新婚小两口全权负责。结果看他们做得不错,就乐得轻松,干脆退隐幕后。

        帕米才不在乎名字消失在家谱上,反倒乐意抓住时机与过去彻底脱开干系,远离对手依莎、干不完的活和唠叨的母亲。她对外遮掩起自己的来历,并以实际行动展示出了高强的能力,最初只是辅助莱纳管事,帮忙算账,然后就成为了打点几乎所有事务的经理。她雇佣优秀的厨子和洗衣女佣,布置房间,翻修旧屋,招揽愿意在大厅表演的吟游诗人,吸引过路商队进来歇脚,一手打造了浮空岛树屋的传奇。莱纳只需高枕无忧,万事不管,把事务统统交给她。

        几年后女儿芬出生了,两人的关系却渐渐产生裂痕。温厚的莱纳看不惯帕米雷厉风行,眼睛成天盯着钱;帕米嫌他优柔寡断性格闷,简直上不得台面。

        但帕米需要莱纳的名分,莱纳需要帕米的才能。这个家庭在旁人眼中完美无缺,在方圆数十里内小有名气,简直成了旅店的闪亮招牌。于是他们在大家面前,甚至在女儿芬的面前,尽职尽责地扮演模范夫妻。

        莉亚看着帕米飞速闪过的一生。壁炉边,帕米摇着摇篮里的芬,一边哼着好听的催眠曲调子,一边翻白天没看完的文件。小时候芬的亚麻色卷发轻轻软软,还没变成长大后的棕褐。她有莱纳的肤色和帕米的鼻子嘴巴,在睡梦里露出甜甜的笑容,翻了个身,把手臂探出被子。

        莉亚曾经多羡慕这完美融洽的一家,羡慕芬从小就在树屋长大,暗地里希望过依莎当年能把她和瑞塔也送来,让她也可以一直待在这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那是好久远的愿望啊。

        依莎比帕米小一岁,现在女巫的位置会归她无疑。帕米觉得,依莎忽然间凭空没了竞争对手,一定正在家里偷着乐,坐等着举办成人礼,当上部落女巫。

        所以,当依莎裹着面纱鬼鬼祟祟出现在树屋后门请求收留时,帕米大跌眼镜。

        万没料到,从小循规蹈矩的依莎居然也会来这么一出。她们从不是朋友,但世上最能理解依莎的可能就是帕米。依莎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逃走。但不管她会闹出什么事,找上什么麻烦,帕米都愿意暂时给她提供栖身之所,答应把她藏在楼上的小房间里。

        “你还要回去吗?”帕米问依莎,“跟我一起留在这儿呗。”

        “我没有想好。”依莎的睫毛轻闪,“银雾部落的女巫”

        “管她呢?”帕米扬扬手,“没有人继承那个位置又怎样?跟你说,银雾部落只是虫蛀得快要只剩空心的大树罢了。表面上欣欣向荣,其实——没救了。”

        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依莎垂下眼帘没回答。

        谁能又想到接下来的反转?传说中预言里的双胞胎,竟会在树屋被赋予生命。

        依莎和那个红石岛人倏忽闪逝的激情,是帕米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他们在森林里相遇,短暂地秘密相恋,水与火冲撞迸发出闪电般的炽烈。帕米给莉亚轻描淡写地讲过那些往事,越激烈奔放的情意,越容易冷却凝固,越迅速接近,越容易加速分离。浮空石吊坠是坚固的,但人的心却不然。他们分属两个世界,注定无法缔结连理。

        那段逃跑的时间,是依莎生命中唯一的闪光。自从她回去抚养两个孩子,帕米就没再见过她,直到莉亚十八岁的冬天。

        可是,对于那个败兴而归的红石岛男人来说呢?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故事?

        依莎是过客,而不是归宿。这是歧途,是个错误,是旅程刚起步时候的站点,本不应有的节外生枝,一场结局不太美丽的邂逅。及时收手才是正确的决定,永不再见可能是最合适的选择。

        谁知道未来在其他地方,他会不会有更多次与之类似的萍水相逢?

        几十年后,这场相遇可能会被他偶然想起,在某次闲谈中跟人提及,语气有些得意,稍带点怀念,感觉往事陌生而遥远。隔着记忆模模糊糊的滤网,那个森林少女成了个缥缈的话题,让人喝着酒乘兴追忆年少时光,仅此而已。

        帕米是孤注一掷的赌徒,有得有失,大体还算成功。

        而依莎是脱逃失败的棋子,无法选择自己的结局。

        莉亚曾经相信,树屋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地方。

        这“相信”早已经摇摇欲坠,从去年冬天开始。

        所有色彩斑斓的日子都是荒诞的。哪儿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童话,帕米用野心做担保,用前程做筹码,在莱纳身上投了赌注,受到幸运眷顾,摇身一变成为最大赢家。

        如果处在帕米的位置,莉亚恐怕每一步都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只不过她承认自己没帕米那么能干。树屋要不是有帕米的话,确实不会成为现在的树屋。

        可真正的好地方、人间的天堂,真的会把迫近的危机当成绝密,谁都不许提起吗?会把旅客偷偷扫地出门,还宣称自己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收集走了所有柴火,只允许自己屋里温暖如春?在雪地上有人冻死时,年年召集富商开办奢华的晚会?在浮空岛危在旦夕的时候,还只惦记着扩建房子?

        可能这才是正常且正确的。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天真幼稚,自以为是。

        还有部落的欢歌庆典,有什么理由改变?今年和去年一样,和过去许多年一样,永远风调雨顺,粮仓满满当当。

        都是谎言,一击即破。

        帕米起码说对了一半,银雾部落,包括整个浮空岛,是虫蛀得快要只剩空心的大树。

        欣欣向荣,有条不紊,鸟雀、瓢虫、蜈蚣各个安居乐业,但表面一团和气之下,早已经满目苍夷。

        裹起枯朽腐烂的内核,套上华美繁盛的外衣。

        而人们死守着假象,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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