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断桥石岩（1）
“第二十一天。”西维在航行日志的泛黄纸页边上用炭笔写下数字，画了个圈。
他们携带的存粮十分充裕，足够应付任何突发情况，罐装的淡水却已捉襟见肘。虽然水妖西维能用法术从船旁边的云层中提取出供他们饮用的淡水，但这个咒语毕竟耗费精力且效率低下，并非长久之计。莉亚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甚至开始盼望再降一场暴雨好让他们接点水，但那场雨之后天空一直晴得透明，太阳晒得人没精打采不想动弹。
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腰带，用箭袋里的箭尖端戳着上面的扣子，看阳光反射金灿灿的闪亮，又抬头朝爬到桅杆上的卡洛喊道：“有看到什么吗？我也想上去！”
“一起上来的话桅杆要断啦，”卡洛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天气很好，一切平安——等等，前面那是？”
莉亚一个激灵，翻身跳起。
地平线尽头有若隐若现的一点绿意，船在往那边缓缓靠近。
“是个小岛！”
随着距离靠近，岛周环绕的丛丛绿树变得清晰可见。几人互相看看，兴奋难抑。
“补给！终于来了！”
“水源！岛上肯定有泉眼！”
“走，咱们带水罐上去瞧瞧。”
“把船停这里就行了，”卡洛拽着缆绳抛下锚，“等我们通过，它会在对面出现的。”
“去摘浆果！说不定有蓝莓！”莉亚的倦怠一扫而空。
“你就惦着蓝莓。”西维瞪了她一眼，“别急着往上蹦，危险。”
“会有什么嘛，毒蛇？”莉亚精神抖擞地调了调弓箭的背带，“看我一脚都踩死！”
“好了别吹了，”卡洛拉住她的手跳上岸，“大家带好武器，走路当心。”
连续航行了一些时日后，两脚重新踏上坚实的陆地，有股说不出的愉悦。莉亚踩了踩细小的沙砾和柔软的泥土，满意地端详着靴子底留下的脚印，却注意到旁边有个大了许多倍的奇怪印记，像是许久以前某个巨型生物漫步过海滩留下的痕迹，深得连长期风吹日晒也没能抹平。
她停下脚步想近看，那边三人却已走远：“莉亚，你在干什么？快来。”
他们围在那里研究这座岛屿旁边凸出的一段老旧石桥，它悬浮在空中，四周云雾缭绕，延伸出去一小段距离，破败得只剩下残垣断壁，本来粗糙的石面被磨得光滑，缝隙里生长着乱蓬蓬的青草和苔藓。
莉亚过去跟卡洛并肩站立：“不是说浮空岛和红石岛以前是连在一起的，后来漂移开了吗？这难道曾经就是浮空岛的一部分吗？”
“很有可能。”卡洛踏了踏脚下的石头，“咱们脚底下踩着的旧桥，也不知道被谁的先辈走过。”
这个绿色岛屿是断裂的古老碎片，被浮空岛抛弃遗忘的组成部分。不知它在漫漫无际的云海里漂流了多久，才偶尔会有三两个不怕死的航行者登岸，短暂歇脚再离开。
莉亚一步步走向断壁残垣的尽头，那里只有一小段桥身支撑她的重量。俯下身，除了近在咫尺的云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并不会像爬树和攀悬崖那样，让人产生离地面高度过大的眩晕。
“小心掉下去！”西维呵斥道。
“你们谁敢站在这个边沿上？”她回头一笑。
“当我不敢啊？但还是先回去拿我们需要的东西吧。”卡洛说。
海岸边的树丛结了许多黑刺莓、红树莓和莉亚钟爱的蓝莓，层层叶片遮挡不住莓果水润的光泽。他们分头行动，很快每人都采了满满一捧。莉亚嚼着新鲜的浆果，蹲下来，看看附近还有没有更多蓝莓，转身差点和卡洛撞了个满怀。
好近，近得能感到对方温热的呼气。树丛遮蔽，刚好把西维和黑鸦的视线阻隔在外。卡洛的金色眼睛一眨不眨，笔直地看了她一瞬间，双唇随即贴上来，蜻蜓点水般在她嘴角一碰。莉亚凑近回吻，他立刻继续报以回应，力度温柔而坚定。
这震颤而飘忽的体验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过了。在船上这些天都是四人朝夕相对，尤其是西维的眼神每时每刻监控着他们的举动，两人几乎完全没有机会独处，相处模式也一直与那个凝结霜雾的冬日傍晚之前的情况没什么不同。尽管只要他在身旁就会觉得安心，没有理由奢求太多，莉亚有时还会想起在山野看航船、躺在草坪上那次曾经想过的事：想要逃离一切，和卡洛跳上浮空岛的一只小渔船顺水划走。就两个人，自由自在地漂远去。
但就让此时此刻再延长一秒，也不失为奢侈的愿望。
“没人看见。”他挨着她耳边偷笑。
“现在有了。”莉亚推开他的手，扭头瞪着灌木丛上方探头过来的黑鸦。
“打扰了打扰了，”黑鸦举手投降，“我就提醒一声，还要去取泉水。”
“咳，”卡洛拿起水罐，用一副正经的表情掩饰发红的脸，“走。”
岛中央的石山附近果真有一眼汩汩流淌的泉水。就像银雾湖的湖心岛是整个银雾部落魔法的源泉一样，如果这个岛屿是活的生命，那水流便是它的心脏。
黑鸦边朝那里走去边说：“上回我航海的时候啊，也到过一个类似的小岛。那帮红石岛蠢货大吵大闹，一不小心唤醒了镇守岛屿的神灵，那叫一个惊险——”
“啊？神灵？然后呢？”
“然后差点被吃了呗。”
“”
莉亚想跑过去把手伸到清澈的湍流里，再畅快地洗个脸，但有种诡异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区域。总觉得这里不止有他们四个。那些堆叠起来的石块，那静默的形状和轮廓，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警觉，越看越确信不对劲。
竖起的耳朵、四只爪子、趴在地上的动作
“呃，你们觉不觉得它像个什么？”
卡洛说：“像石头啊。”
西维说：“像堆起来的假山？”
黑鸦给出了正确答案：“像一只岩石怪兽。”
就在这一瞬，四人都看见了它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对镶嵌在石块中间的橄榄型深绿色瞳孔，和莉亚的目光交接，几乎平齐。她浑身僵住，伸手到背后取下系在身上的弓，从箭袋里掏出一支箭握在手里。
不管是触怒了所谓镇守岛屿的神明，还是惊醒了藏匿于此的怪物，都相当不妙。
“它在瞪我。”莉亚小声说。
“也在瞪我。”
“怎么办？！”
“绕过它！”卡洛对他们耳语。
“还没取泉水呢。”
卡洛当机立断：“我绕过它去取。你们待着！”
他蹑手蹑脚地经过岩石巨兽趴着休息的区域旁边，那边紧紧挨着的三人提心吊胆，注视着他的行动。莉亚瞄准巨兽的脑袋，全身的神经都跟弓弦一起绷直，蓄势待发，刺激又紧张。
“吱呀”。身旁的西维也弯起弓，小声警示莉亚：“等等，先别放箭。”
他们看着卡洛把水罐放在水流下，溅起的水花逐渐把它接满。差一点，就差一点，马上要成功了，时间仿佛静止——
啪嗒。水罐被盖上的那一刻，石堆传出喀拉喀拉的响动。岩石巨兽四爪撑着地面，站立起来，顶天立地，长而尖的石头尾巴扫过一阵飞扬的尘土。随着它抬起爪子的动作，整个小岛地动山摇，大地在脚下前后颤抖，泥土和沙砾从岩石缝隙里纷纷洒下，呛得人一通咳嗽。
千钧一发之际，卡洛匍匐在地，躲过尾巴的攻击，迅速冲回安全地带，气喘吁吁朝他们跑来：“它似乎是负责看守泉水的，我一拿水，它就彻底醒过来了！”
“嘣”，清脆的离弦声。如同下意识做出的举动，莉亚的箭划着清晰的弧度凌空飞去，精准地正中巨兽额头中间部位，深深插进了石缝。
“吼——”停顿霎那，震怒的咆哮声响彻云霄，大大小小的石块像雨点从上空洒下。几个人如被石化般僵在原地，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吃一惊。
“跑！快跑啊！”卡洛率先反应过来，抓起莉亚的手腕朝后奔去。西维一把拉住黑鸦紧随其后。
西维大喊：“没让你放箭你非要放，把它激怒了！”
莉亚大喊：“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一定等你指令！”
黑鸦大喊：“你还想有下次？！”
卡洛大喊：“别吵了，低头！左边！”
他们有惊无险地往左移，避过一丛挡路的荆棘。背后传来沉闷的声响，岩石巨兽踏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后面几步开外。
“现在这怎么办？”西维偏头躲开横空飞来的石子。
“我不太清楚，”卡洛挥刀斩断面前的另一丛荆棘，“我没见过这情况。但据说，如果唤醒了看守小岛的石兽，只能尝试逃跑，逃不过就只能跟它打，拼死拼活。”
“怎么打？”莉亚扭头找黑鸦，“你那么有经验，不是也经历过这个吗？你们当时是怎么脱离危险的啊？”
长年累月不锻炼的黑鸦喘着粗气，显然快要跟不上几个强壮年轻人的步伐：“不、不知道，没看见——”
“没看见？”
黑鸦绝望地两眼一闭，索性坦白：“当时我被他们打晕了扔在船舱里！根本没上岛，啥也没看见，只知道那帮蠢货差点儿被吃了!”
“”莉亚气结。转头看去，岩石巨兽离他们越来越近，阳光被它的头和上方的密密匝匝的树林遮盖，在他们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四人狼狈逃窜的速度原本应当很快，但奈何它体积太过壮观，一步迈得太多，他们还是远远抵不上它笨拙的脚步行进的距离。
“我们肯定打不过它，”卡洛叫道，“只好试试看能不能逃掉，往咱们来的那边跑，你们先走，我殿后！”
“嗯！黑鸦你快点！”莉亚和西维简直是一边一个拖着黑鸦往前冲。
“跟、跟你们一起夺命狂奔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黑鸦断断续续地感叹道。
碎石和沙土倾泻如雨，惊天动地的吼声震慑着耳膜。双脚自动带着身体向前，杂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莉亚俯身躲开从背后斜着飞来的大石块，重心不稳，重重地朝前摔倒，弓箭脱手，滚到一旁的灌木丛下。
“没事吧？”西维赶忙停住。
“没事没事！”
他们已经能看到沙滩和海岸线，马上就要到之前采浆果的地方了。莉亚极大地松了口气，一骨碌爬起来正要去捡弓箭，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叫。
那声音让她的血液急速凝固。回头只见跑在最后的卡洛被岩石巨兽的爪子挟持，拎起来离开了地面。他试图挣扎，想用手中的匕首扎进它的掌心，却怎么也捅不到位置，反倒被越抓越紧，箍住胸口近乎窒息。
莉亚看见巨兽的那双深绿眼睛，看见那个红色头发的头顶，听到混乱的尖叫声。她的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总是先于思维作出应激反应，弯腰，拿起什么东西，瞄准，直朝着它的右眼扔去。
突然传出的痛苦咆哮声足以使任何无畏的勇士战栗。那抹绿色闭上了，巨兽猛烈甩着头□□着，前爪顺势一松，困住的卡洛瞬间被解放出来，趁爪子离地面较近的时机纵身跳回地上。
“砸得准！”西维禁不住喊了一声。
“那是！我射箭和投掷都是你教的！”莉亚不无得意，乘机拿回她掉了的弓箭，伸出手迎接跑回他们身边的卡洛。他脸上挂了彩，手臂也有擦伤的血痕。
“等下，你刚刚扔的是什么？！”西维震惊地盯着她只穿袜子的左脚。
“问题不大，我还剩一只鞋。”莉亚指了指右脚靴子，作出要把它也砸出去的态势。
“谢谢你莉亚，”卡洛扶住她的肩，“不过它好像更生气了。得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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