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2.霜雾深冬（2）

“我喜欢你。”他说。

        裹挟飞雪的山风里，遮天蔽日的树枝静默无言，窗里浅黄灯影投上未经踏足的松软雪地，交相辉映。幽蓝的天穹顶端，依稀显露出几颗不愿隐去的星星。时间的齿轮恍若停止了转动。他们面对面站在树下，保持一人左右的距离。几个晚归的路人裹紧大衣，匆匆经过身旁，会意地瞅了几眼。莉亚对上卡洛一眨不眨的视线。

        他笔直地望向她。语调平静，嗓音略微发哑：“没开玩笑，也不需要你马上给出答案。但我觉得早晚都应该把这事说清……因为莉亚，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莉亚的心跳快得要冲破胸腔，耳边回响着的全是他的声音，亲眼看到的，刚才听到的，即将奔涌而出的强烈情感，其实是同样的。

        “呃，我知道，我也是，我跟你想得一样……”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她向来直言心中所想，很少碰到这种情况。

        “是吗？”卡洛向前靠近，双手握住她的左手，手心干燥而温热，指尖却在发颤。

        “嗯。”莉亚只说得出这一个字。他们互相凝望，眼底倒映着对方的影子，彼此的呼吸依稀可闻。她的嗓子眼在灼烧，犹如刚刚吞掉一簇火。离得那么近，温度那么烫，能辨出他鼻翼两侧的几颗棕色雀斑。下一刻，嘴唇相接。

        崭新的感觉，笨拙的贴近，一开始只有简单的触碰，接着是试探和摩擦，莉亚微启双唇，回应卡洛小心翼翼的动作。他的手臂牢牢绕着她的腰，那条与她一模一样的围巾和她的缠在一起难分彼此。莉亚双腿发软，不得不搂住卡洛的脖子维持平衡，重量倚在他身上，围巾滑落到肩膀。

        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一切还来得及。

        谁还在乎已经过去多久，雪下得有多大。

        对于最后走回屋的那段路，莉亚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卡洛在她前面一步，自始至终攥着她的手，每当她稍有松开的迹象，他的力道就变得更笃定。

        这亦真亦幻、妙不可言的感受——

        是蛰伏的嫩芽终于钻出泥土，青绿叶片在盛夏清晨舒展，是金黄的树枝结满鲜红果实，纯白雪花融化在霜雾深冬。

        ……

        “就是这样，刚才我跟阿贝他们坐在门廊那里，突然门开了，捎进一阵冷风，莉亚和卡洛围着围巾，手挽手出现在台阶上——”

        前厅人影寥寥，昏暗的火光映着一排酒瓶。芬兴奋地给收拾餐盘的女佣们叙述所见所闻，讲到激动处，敲起了柜台：

        “手挽手！天哪！莉亚那个脸红得不可思议，很显然不是冻的，他俩挨得有那么近，一边走，一边贴着耳朵窃窃私语……他们现在又去厨房了，这会儿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哦。”莉亚的室友之一——麻花辫姑娘头也不抬。

        “怎么这么平淡？能不能给点反应？我当时可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麻花辫姑娘抿嘴一笑：“他俩不是从进门第一天就这样了吗？”

        “当然不是吧！”芬又拍了一下桌子，“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

        “所以卡洛刚刚跟莉亚表白了！”芬上蹿下跳。

        麻花辫姑娘眨眨眼：“不是第一天就表白了吗？”

        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一样，这次是认真的！你们都是莉亚的室友，等会回房间可以亲口去问。卡洛说喜欢她，莉亚也喜欢他，两情相悦，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不到故事里讲的事情，我居然有机会亲眼目睹一回！”

        “太好了！他们很般配！”一个女佣惊叫。

        麻花辫姑娘放下手里的拖布：“这一点儿不奇怪。我早就觉得会有这一天，他们的关系到了这地步，也就差一句话说破的事了。一个浮空岛人，一个红石岛人。像是个挺好的故事开头，他们的进展好像太顺利、太自然了……”

        芬看了她一眼：“咦，难道你觉得——”

        另一个短发女孩说：“我觉得不成问题呀，莉亚不是马上要跟卡洛走了吗？不管去哪里，都能在一起！”

        麻花辫姑娘严肃地说：“他们可不是去度假玩的。你想，如果他们成功到了那边，平安完成任务——咱们当然希望能这样，那然后呢？莉亚就永远住在那里不回来了吗？”

        “啊？为什么一定要……”

        “或者是卡洛陪她坐船再渡一次海，回浮空岛？卡洛之前说他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好像是在撒谎。我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他肯定有亲朋好友在那岸。而莉亚的家人、朋友、她的整个生活都在这里。据我所知，她的家族不主张自由选定伴侣，缔结约定的泉水一生也只能送给一个人……两边相隔的距离，并不是只有一片云海那么简单。一开始可以不管不顾，但最后总有人得决定要走还是留。”

        芬迟疑道：“卡洛跟莉亚回这边，也不是不行吧？他说他喜欢浮空岛，还想看看夏天。”

        麻花辫姑娘摇摇头：“他现在这么想，但你不觉得他不像是会好好待在一个地方的人吗？其实莉亚跟他差不多，都呆不住，会想去远行，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探险。再有，我们了解卡洛不是坏人更不是恶鬼，但浮空岛的其他人，甚至树屋旅社的其他人，也都会这么觉得吗？”

        其他几人鸦雀无声。麻花辫姑娘叹了口气：“我可能想太多了。说真的，之前见到莉亚，还以为她是山妖族群的混血，谁知道来了那一出。估计她哥哥听到这消息不会太高兴……还是先恭喜他们吧，这是好事。但总之混血儿从出生起，就免不了碰到很多麻烦事。”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芬讶异地说。

        麻花辫姑娘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嘘，我以前其实见过莉亚。她不记得我了，但她小时候在山上和我们族里的孩子玩过。她是从部落偷跑出来的，部落有人被派来找她。我听见，有人管她叫杂种，野狗，说她满山乱跑，说她是爸妈不光彩的产物，长大以后会继承家里的传统，找个外族男的生一窝……不行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莉亚来树屋那天我就认出来是她，这么些年也没怎么变。是山妖也好，红石岛人也没关系。我很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完全没想到要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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