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瓦铫煮春雪

天色未亮，报晓鼓刚刚敲响，院子里就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整理东西的声音。

        当承天门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长安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便依次跟进。然后鼓声就自内而外一波波地传开，皇宫各大门，皇城各衙门，长安各坊门，依次跟进，连城内的一百多所寺庙也跟着敲响了钟声。

        对穿越狗来说，属实壮观。对睡懒觉的，就有点抱歉。五鼓敲完您要还能睡得着，那您是真的懒。

        出门时卢三娘有心问了木苒一句去哪里，木苒道明后，卢三娘便塞了三个出门摆摊提前做好的胡饼给她。

        因为着急出坊赶路，她在第一波报晓鼓还没敲完就跑到胡同口，此时沈寂的马车还没入坊。

        忙活了一晚，早上差点起不来，许是很不适应着报晓鼓声，第一声敲响，木苒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晚原本她是要自己画曲辕犁的详图的，结果从庄先生那儿借来的毛笔实在有点儿为难她，画出的图别说其他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四不像。

        可能是小茶同学都看不下去了，对了，小茶同学是木苒给系统取的名字。她发现每当有困难时，系统就会提点她，于是木苒就将系统当成自己的人工智能小伙伴了。

        小茶同学提醒木苒：宿主，茶语系统里的百科系统是可以查询到你要找的农具图样，而且系统还能提供纸张进行打印。

        哇靠，哇靠！木苒震惊之余，更多是欣喜，于是沉浸在系统里查找曲辕犁的详图大样忙活到很晚，还另外找了些能够提高生产力的改良农具。

        在小茶同学的指点下，木苒将它们都用现在这个时代的纸张打印出来，不用再为难她那只没有绘画天分的手了，只是原本并不充裕的积分，现在快被一扫而空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况且这也是为民谋利不是？

        不到一刻钟，木苒就见到了熟悉的马车驶入胡同口，柳安停了马车，下车向木苒行了行礼，温声说道：“木小娘子请。”

        木苒小嘴一咧，冲柳安来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柳安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塞了一个油纸包着的芝麻胡饼。

        木苒上了马车，车里却空无一人，马车缓缓行驶，正是纳闷之际，柳安驾着马车，嘴里还嚼着香香酥脆的胡饼：“木娘子，我们家郎君有公事在身，他让我转告你，如果带了农具的图纸，我们就先去县衙一趟，然后我再送你去清泉村。”

        木苒撇撇嘴，看来今天不能和大腿套近乎了：“那先去县衙一趟，再去清泉村也不迟，劳烦柳侍卫了。”

        柳安驾车去往县衙，沈寂身着官服等候在大门处。他本应让人将图纸传进府内，但想着绘图之人可能会有要交代的事宜，又怕传话有所疏漏，便未假手于人，亲自等候在府门处。

        马车停下后，柳安下车向沈寂行礼，沈寂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出于直觉，柳安觉得他家郎君看他的眼神不对，但哪儿不对，他想不明白。

        他哪里会知道，自己此刻嘴角沾着酱汁子，脸上还有几粒熟芝麻。

        木苒下了马车，把图纸递给沈寂，语气有些小得意：“喏，这个是曲辕犁的大样，还有一些其他农具的，我都一一注明了。”

        木苒早上起得匆忙，随手挽了个发髻，用木簪固定住，身着胡服，看起来清丽干练，难掩姿容卓绝。

        沈寂接过图纸，淡淡扫了一眼图纸，看着她乌青乌青的眼圈，有些动容：“农具的事情我会差人找城中良匠制作，木娘子为百姓思虑，费心了。清泉村事务颇多，最近柳安都会去村里查看，木娘子可与柳安同去。”

        柳安一脸迷惑，他怎么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常去清泉村。

        木苒连忙笑盈盈地接过沈寂的高帽与好意：“应该的，应该的。”

        沈寂深深看了她一眼，正欲告辞，她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油纸包住的胡饼，塞到沈寂手中，然后就飞快跳上马车。

        柳安看沈寂一手拿着胡饼，一手拿着图纸，尴尬地僵立在原处，嘿嘿一笑，驾着马车就离开了。

        县衙案几上，沈寂翻看着木苒给的农具图纸，昨天木苒形容了一下曲辕犁的大致，回来他就绘制出了大致的样子。

        他将自己所画的图纸和木苒给的对比，整体大致相仿，只是木苒的图纸里每根木头的木料、宽度、以及曲率都做了标注，还附有套在一头成年牛头上的效果图，可以说是非常详尽了。

        沈寂一看就知道，这套图纸随便交给哪个工匠都能一目了然，他心想自己这是多虑了。这女郎看起来大大咧咧貌似不靠谱，但能想到曲辕犁之法，说明聪明机智，能画出如此详尽的图纸，更是粗中有细。

        只是，旁边蚯蚓一般的图名字迹，又有点一言难尽。沈寂想到她乌青的眼圈，不禁失笑。

        京兆尹林遇白扫了一眼年轻的下属：“寂之有何欢快之事呀，不妨说来一乐。”

        “下官失态，无甚乐事。”话虽谦恭，但却不卑不亢。

        林府尹撇撇嘴，哼，不说就不说，好像本府尹和你们有什么代沟似的，有趣事儿都不分享。

        沈寂虽然温和，平时与人交谈也让人如沐春风，但却不随意与人玩笑。

        林府尹很看重他这个下属，但这个下属是个外热内冷的，不对，外表连热都谈不上，顶多是温的，像一杯温茶，暖嘴不暖心。

        林府尹心里腹诽了沈寂好一阵，鼻子一耸，闻到丝丝酥香，好像是胡饼的香味。

        他目光扫了扫，看着沈寂案上的纸袋，眯了眯眼，佯装不经意地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指了一下木苒画的图：“嗯，这钢镰和陆轴改良得不错，寂之哪里得来的？”

        林府尹问哪里得来的，却不是问图纸，而是案几上香香的胡饼。

        沈寂正要回答，却看林府尹手转而指向案几右上角油纸装的胡饼，并顺手牵走了。沈寂一脸黑线，嘴角抖了抖，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林府尹和沈寂的老师是多年老友，也曾多次指导沈寂，算得上半个老师吧。可林府尹的行事，也太没长者威严了。

        因为是坐马车，还是县长的快马，木苒很快到了清泉村。她没有料到的是，穿越到古代，第一次发动人民群众给自己打工，结果发动的是一群童工。

        吴里正的媳妇周氏在他们一走，就挨家挨户地说了收茶之事。村民们听到轻飘飘一背篓茶叶可以卖十文钱，都很心动，但是田里实在忙不过来，又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现在挣了几十文钱，但是耽误了春耕，就是全家一年饿肚子的事情，再心动也是没办法的，村民这点账还是算得清的。

        家里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就不一样了，主动请缨要去后山采茶叶。大人们有些犹疑，六七岁的孩子在地里是干不了什么农活的，锄草还行，但现在翻地是主要工作，都是体力活。一个成年妇人尚且吃力，何况半大孩子。

        虽然很想挣这个茶叶钱，但村民淳朴，怕小孩子不懂采摘，采的茶叶不合格，白白耽误了收茶叶商人的时间与金钱，到时候孩子也白忙活。

        周氏打包票说会教孩子们采摘茶叶，而且严格把关茶叶质量，有些人家耐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就同意了，有心存犹疑的，就没有放孩子去。

        周氏走家串户，仅仅召集来院子里这十来个半大孩子。当看到这些童子军，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木苒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她让所有的孩子站成一排，挨个报数和自己的名字，一共十二个孩子。木苒又强调了安全事宜，注意事项和收工时间。

        一个瘦瘦的小娘子走到木苒跟前，递给她一个小陶器，然后嗲嗲地说：“木姐姐，这是我阿耶做的陶笛，你只要吹响它，我们就都能听到。”那是一个陶瓷哨，声音洪亮清脆。

        木苒弯下腰，摸摸她的头，微微笑道：“谢谢小桃，姐姐一定保管好陶笛，用完就还你。”然后又站直了在一众童子军身前，接着说“一会儿大家排队上山，都集中在一片采茶，我每个时辰会吹一次陶笛，大家听到依次报数。也就是说，你们不能跑得听不到陶笛声也不能听不到同伴报数。明白吗？”

        那句“明白吗？”木苒说得尤其响亮，有那么一点大学时候军训教官的样子。

        小孩子们则是很配合地大声回答道：“明白！”

        周氏看着他们怪模怪样的阵势，倒有些被震慑住。

        周氏打头，一行人排着队整齐上山，在田里耕作的村民，看着他们的队伍，停下手里的活儿。

        一位大叔喃喃说道：“这采茶队伍看起来有点童子军的气势呀。”

        嘴里叼着狗尾草，在田坎边一棵树下坐着的柳安，此刻正是无所事事，看到木苒的小队伍瞬时来了兴致。

        郎君的意思他明白，无非是让他跑腿当车夫送木娘子，当车夫是为了保护她，那他额外给自己加个工，跟上山去，一边保护木娘子，一边看看能不能打几只野味，应该也不妨事吧。

        太阳初升，整齐的小队伍正欢快地向山中行进，另外一个矫健的身影却以最快的速度潜入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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