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瓦铫煮春雪

“好香啊。”卢三娘早市一回来，刚进门就不吝赞美起来。

        木苒边将煮了一个时辰，又泡了两刻钟早已色泽鲜黄的茶叶蛋捞出来，边笑意吟吟地回应卢三娘：“三娘，我煮了些茶叶蛋，一会儿指定得叫你来品评品评，有不足之处要多多提点一下我呀。”

        卢三娘怎不知她是有心和邻居拉近关系，这样一个容貌清丽的小娘子，又会说话来事，卢三娘自然是喜欢的。

        她笑着说道：“提点谈不上，木小娘子蕙质兰心，做的吃食也差不到哪儿去。”

        几窗案读的庄先生自然将两位女子的有来有往尽收眼底，撇了撇嘴，在心里却不置可否。

        卢三娘是个爽利人，回来放下摆摊儿的家伙什，净手洗脸后，边开始拾掇着准备午饭。

        她麻利地揉面，将摆摊儿的铁铛给烧热，烙了五六个素菜饼。然后将黄瓜切成细条，用盐揉去多余的水分，沥干了放一旁备用。

        又抓了一把茱萸，拌着碾磨得碎碎的胡椒和花椒，烫了一勺滚烫的热油，往调料上滋啦一浇，顿时就香气四溢。

        正欲出门找家食肆寻吃的庄先生，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快步出庭。卢三娘和木苒皆停下手里的活计，齐齐叫住他：“庄先生留步！”

        三娘和木苒对视一笑，同时向对方伸了伸手示意对方先说。

        于是她们又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庄先生不如一起用饭。”

        庄先生迈出的一脚停在原处，干脆又收回来，捋了捋胡子，嘴角上扬道：“那庄某就却之不恭啦。”

        三人齐齐大笑，余氏的儿子探头探脑地望着木苒的房间那边，拉拉他娘的衣服：“阿娘，好香啊。”余氏拿手指怼了他的小脑袋瓜子说：“没出息，饿死鬼投胎的呀，不就个茶叶蛋嘛。”

        小孩子正是长馋虫的时候，被阿娘这样一数落，委屈巴巴地去找阿耶，曹录事虽是个怕老婆的，此时也不免说余氏两句：“你骂敏儿作甚，他不过是个孩子。还有，你别总看不惯西屋那个新来的小娘子……”他还要继续说，被余氏一个眼刀给打住了。

        余氏还继续站在窗前绞着手帕，望着西屋那个娇俏身影欢快地忙活着，心里怎么怎么都不平衡。

        木苒将煮好的茶叶蛋用盘子盛出，又烧了一壶滚烫的热水将昨夜精挑细选的茶叶泡上，茶杯自是没有的，于是用三个小碗，泡了三碗清茶。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洗了手，在桂花树下摘了小几多白玉无瑕的茉莉，缀于茶碗里，洁白的小花飘在清绿的茶水上，累实可爱。

        庄先生将房里的一方小木桌抱出来，顺势摆放在香樟树下，香樟树亭亭如盖，这个时间点，太阳已是当空，洒落在院子里，落在地上有星星点点的光斑。

        卢三娘将凉拌黄瓜，荠菜炒鸡蛋这两样快手菜摆在桌上，又去端烙好的素饼。木苒也将茶叶蛋和泡好的茉莉花茶端上了桌。

        三人落座，卢三娘的拌黄瓜加了几滴香醋，又佐以红艳艳的茱萸，酸爽清脆，让人口齿生津。木苒和庄先生皆赞不绝口，配着酥脆的烙饼，吃得身心舒畅。

        但木苒的茶叶蛋嘛，她自己咬了一口，就有点食之无味了。与在现代吃的味道相比，就显得有点差之千里了。茶叶蛋有咸味与香料的香味，唯独没有茶叶香味，至于颜色，剥开蛋壳也是没有那种渗透的斑驳纹理。

        卢三娘没有吃过茶叶蛋，一是茶叶稀有，普通人家很少喝茶，二是鸡蛋不是做糖水蛋就是水煮，要么就是和着素菜一起炒，当半个荤菜吃。很少费工夫这样煮，她自然也就吃不出这鸡蛋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咸香咸香，还挺好吃的。

        庄先生边吃边点头，嘴角的胡子一翘一翘的，饭后喝了一口木苒泡的茉莉清茶，一脸满足，由衷道：“人间至味啊。”

        随即又点评道：“木娘子的这碗清茶，风雅之至。”木苒笑着说道：“先生谬赞了，儿只是浅沏了这几杯清茶，不过聊聊寻得几分茉莉香罢了。”虽是新客，但木苒已经习得几分古味了。

        卢三娘也不是没有品过茶之人，自是诚恳说道：“木娘子这茶要我说来，比远香堂的茶都好吃。”

        卢娘子用了“吃”这个字，原是当今长安城的喝茶风尚是将茶叶碾碎了，加一点姜、葱、大枣、橘子皮，再佐以盐、胡椒调味，越说越饿，有点胡辣汤那味儿了，也难怪大家要说“吃”茶了，这样的茶是能拿来填肚子的。

        远香堂是崇远坊有名的茶肆，卢三娘虽然没有去吃过，但彩虹屁吹着，大家都开心。

        木苒啼笑皆非道：“可当不得姐姐这样吹嘘我，什么娘子不娘子的，你们只管叫我阿苒就好。”

        末了她又接着说道：“我们家那边制作茉莉花茶讲究‘三窨一提，五窨一提，七窨一提’，可不是我那样简简单单应付了事的。这样窨制出来的茉莉花茶，茶香和花香相辅相承，滚水一泡，绿汤上漂着零星几朵白花，那才称得上‘碧潭飘雪’四个字。”

        庄先生情不自禁拍手道：“好一个‘碧潭飘雪’，风雅至极！风雅至极啊！”

        卢三娘虽胸无点墨，但庄先生是个夫子，自然说的是夸赞的好话，听得她也有点心胸澎湃。

        至于窨制茉莉花茶需要采选上好的绿茶作茶坯，还要饱满洁白、头圆粒大的茉莉花窨制，制作过程更是必须抓住茉莉吐香、茶坯吸香、复火葆香三个重要环节，木苒却没有多言。

        茶叶蛋翻车后，木苒一直没想明白哪里出了错。倒是庄先生指点了几句：“茶叶蛋，茶叶蛋，要是没有茶叶味道，就称不上是茶叶蛋。出汤清淡的茶叶是煮不出茶叶味道清雅香滑的鸡蛋的。”

        木苒听后恍然大悟，她用的是村民粗粗晒干的清茶，茶味很是清淡，要想煮蛋有茶味，必须要选耐泡、味浓的茶叶才行。

        要凑齐胡商阿固的六十个茶饼，木苒打算去清泉村找那天那个卖茶叶的吴老头，清泉村在长安县近郊，脚程得两三个时辰，但坐马车就要快很多。

        木苒和卢三娘打听好清泉村怎么走，第二天一早，她就背着背篓准备雇头驴往清泉村去。

        正好清泉村里一个小伙子带着他娘到城里看病，但又怕回程的路途劳累加重他娘的病情，所以准备雇一辆牛车，又心疼车钱。木苒碰巧也是去清泉村，顺势和他们娘俩拼车，竟是比单独雇驴还要便宜几文钱。

        刚好，她也不会骑驴。

        一路上，小伙子倒是木讷讷地不说话，他娘虽然生着病，但还兴致很高地和木苒聊着天。木苒单以为那小伙子是性格沉闷，其实是和貌美姑娘同车害羞的，那小伙子浑身不自在，干脆和车夫一起坐在前头攀谈起来。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老太太询问道。

        “儿是绵州人。”现在这个世界的疆域什么的，昨个儿下午没事，她就在系统里沉浸式学习过了，自己的家乡就是现在的绵州。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说道：“绵州是个好地方呀，话说，绵州在哪里来着？”

        木苒差点没有被噎到，感情您老人家也不知道在哪儿，还在那儿颇有礼貌地夸赞，古人都很讲礼节呀。

        她笑眯眯地说：“剑南道的绵州。”

        老太太丝毫不觉得有啥，点点头道：“剑南道我知道，益州府是个好地方，良田肥沃，百姓安居。”

        这哪儿跟哪儿啊，诚然天府之国人人都说好，但我们绵州不配有姓名吗？

        木苒和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有的时候有点自说自话的感觉，但大致上木苒还是对清泉村有了些了解。

        村里人不种茶，只是种一些粮食，因为处于山林地带，村里多清泉，所以被命名为清泉村。

        卖茶叶的吴老头是村里的里正，家也不种茶，他们家卖的茶叶，是家里女人去山里采的。吴老头平时都是和家里的儿子一起在地里刨食，很少有空去城里。

        村民不希求自己所种的庄稼能卖多少钱，只要能够满足一家上上下下几口人糊口就行，要是遇到丰年，能够有点余粮，就是上天恩德了。

        清泉村虽说地处山林，但从官道转入村道却差别不明显，入村的道路很明显是经过一番修缮的，路面基本平整，路基用碎石细细铺过。

        清泉村的村民聚居点属于大聚居，小分散的状态。村民聚集的地方路况更好些，一些分叉支路就显得随意许多。

        也亏得这个村的话事人用心，道路两旁还间隔着种了些行道树，说叨说叨着，就到了清泉村村里。

        一路上系统不时地滴滴作响，提示：发现古茶树种，建议收录。为了不被打扰和老太太的唠嗑，木苒干脆让系统关闭提示音，当然系统也很贴心地给她显示了未读。

        一条小河从村里穿村而过，大概是因为晨间，河水还冒着热气。这个时节，正是播种的时候，村民们都忙着锄草，准备犁地，没人注意木苒这样一个外来人来到清泉村。

        木苒倒是注意到田间躬身的一个年轻人有点眼熟，主要是他旁边一直跟着一个腰间别着佩剑的随从看着奇怪。

        村民都穿得很破旧，那位年轻人衣着虽不华丽，但看着就没一副正经下地干活的样儿。

        似乎是感受到有打量的目光，沈寂一回头就隔着小河和木苒对上了。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沈寂眯了眯眼，这丫头不是在永和坊租了个小宅子嘛，到清泉村又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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