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渊海十六格（下）
因为睡眠不足, 林在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没有那么巧, 不是你父亲的实验室。”
他挠了挠头：“实际上, 你父亲的实验室也邀请过我, 但是这边给的价钱更高, 而且这边几乎答应了我所有条件，比如可能随时会去医院，比如随时可能会中止合作进度回去比赛。”
林在原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抱歉地笑道：“我真的很需要钱，如果以后有机会, 我们既然是朋友，我会优先考虑你父亲的实验室。”
万铱刚刚心里都已经响起十级警报了，忽然听他说不是自己便宜老爹时飞云的实验室，一时有点尴尬, 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接着他的话说：“没事, 不是他的才好。”
她说：“我和时飞云关系很不好, 或者直白点说, 我们现在处于断绝父女关系的情况……你如果考虑我们的朋友关系, 以后干啥都绕开他更好。”
林在原这种父母早亡，无限定评级又不错，甚至性格还好拿捏的人, 简直是时飞云的完美下手对象。
林在原有点疑惑, 一边走一边说：“雇我的实验室老板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你认识他吗？”
万铱立刻打起精神：“嗯？冒昧问一下, 你实验室老板叫什么名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且这个朋友还是时飞云的同行，说不定能从他那里了解点东西。
她基本能确定自己被时飞云和江易寒凌合谋杀死，是因为他们想把她变成混沌遗物。
但她毕竟不是研究无限定和混沌遗物的科研人员，对这个领域最前沿的研究想了解也没地方了解——
至少在学术周刊上她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任何一个前沿实验室的科学家也没有随意把自己工作内容透露给网上陌生人的兴趣。
虽然最有效率的办法，是亲自去一趟时飞云的实验室，假意配合他，实则深入寻找秘密，但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万铱从来没打算践行这个办法。
在她这里，她的安全远远高于一切背后的秘密。
林在原犹豫了一下：“我不太方便告诉你，我签了保密协议。”
不过他很快接了一句：“但是我听说实验室还在招人，你可以在招聘软件上去问问看。”
万铱立刻上道：“你用哪个招聘软件？”
记下林在原说的软件名字之后，她和林在原根据官网的操作步骤递交了更换队伍申请。
挂掉了电话，万铱火速开始浏览招聘软件。
特利内岛招聘志愿者的物理实验室只有两个，排除掉那个把时飞云照片挂在最前面的实验室，就只剩下一个叫董氏实验室的招聘。
虽然万铱不是业内人士，但是这么多天闲下来就强行逼自己看无限定论文的经历，还是让她瞬间回忆起一个姓“董”的物理学家。
董思牧。
她怕自己记错了，还特意切了下搜索软件去搜索这个名字。
搜出来的百科资料，明确写着：董思牧，（3178年——3216年），享年38岁。
今年是3231年，这个物理学家已经去世了15年。
万铱配合搜索软件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第二个研究无限定还姓董的物理学家。
那这个董氏实验室……是怎么回事？谁在经营？
而且看志愿者招聘的备案信息，它是有正规资质、在科研系统中审批通过了的实验室。
万铱将页面切回去，开始详细浏览董思牧的百科信息。
董思牧，曾与时飞云并称“学界双壁”，出生自书香门第，家里一半人都从事科研工作，比时飞云大四岁，值得一提的是，和时飞云完全是个普通人不同，董思牧自己就是无限定者。
17岁自云雾大学物理系毕业，21岁读完博士，31岁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进入混沌空间，34岁成为了伊斯帕大学混沌空间科学研究所教授。
纳尔星上有三个大区，虽然万铱自己是毕业自奥卡大区的大学，也不能不承认，要论科研，云雾大区的顶级院校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简而言之，这位和时飞云并称为“双壁”的物理学家，在人生的前三十年完全是压着时飞云打。
优越的家世、顶尖的大学、丰厚的科研资源，一切最好的条件都汇聚在他身上。
35岁时，董思牧发表了自己的论文，整理了过往对无限定序列的分类，并删繁就简，根据无限定者原初轨道的不同，精简出了现有的无限定序列分类——小阿尔卡纳分类法。
不少学者认为他的分类有缺点——比如外序列的存在，非常突兀且赘余。
但是在当下的时代环境中，他的分类已经是最完美的了，其他学者并没能提出比他更优秀的分类方法，所以小阿尔卡纳分类法一直沿用至今。
有了这样的成就，董思牧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董思牧一帆风顺的人生就在此止步了。
因为第二年，也就是董思牧36岁时，32岁的时飞云关于混沌遗物的研究成果震惊世界，他迅速声名鹊起，很快就和董思牧齐名。
据万铱查到的资料显示，董思牧十分不满这份“齐名”，他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了对时飞云的轻视。
他是出身科研世家、一路顺风顺水的天才，根本无法接受一个无名小卒——时飞云甚至是大学毕业之后从计算机系转来物理系的——在短时间内就获得了自己奋斗35年才的来的名誉。
总之，董思牧认为，时飞云只是一时碰运气碰上了，根本没有什么实力。
不过，最高物理学奖项的评选组不这么认为。
最新一届的物理学最高奖项颁给了时飞云。
时飞云那一年只有33岁，是年纪最小的该奖项获得者。
在时飞云梦幻般短时间崛起之前，学界一般认为，董思牧才是那个有望刷新该奖项获奖人年龄的科学家。
这下不是什么“齐名”了，哪怕是对物理学界、无限定毫无了解的学生，也知道有个叫时飞云的年轻科学家拿了大奖。
时飞云的经历实在是太传奇了。
出生即被遗弃，一对鞋匠夫妻收养了他，为了好就业学了计算机专业，工作了两年之后，23岁回去跨考物理学研究生，十年后的33岁就拿了物理学最高奖项。
董思牧虽然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什么言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卯着劲要超过时飞云。
36岁的董思牧手上有一篇未完成的论文，但是据说他的进展很不顺利，所以在37岁时，他中途转去做了自己带过的学生汪留青的课题《无限定能在人体中高度聚合的可能性》。
简单来说，就是人为制造无限定者的可能性。
这个课题意外地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因为董思牧自己的无限定序列分类法中就提出过，ap-1应该被单列为一个等级ace，它和ap-2有本质的区别，ap-1的无限定者都可以有意识地修改物理法则。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万有引力是一个物理法则，地球上的一切事物都受重力影响。
ap-1的无限定者，理论上可以直接修改这个法则，可能因为序列不同手段不一样，但是他们都能做到——在瞬间让引力失效，人类直接飘到空中，在氧气稀薄的高空活活憋死。
如果可以人为地制造出这样的高阶无限定者，实在是太惊悚了。
社会上的论战一轮又一轮，几个大网站成天在开专
栏吵架，探讨高阶无限定者到底算不算人类，继而衍生到无限定者算不算人类。
董思牧不得不出来澄清了一次，说媒体朋友们误读了汪留青的研究，他们的研究方向是让普通人变成无限定者，而不是让低阶无限定者变成高阶无限定者。
这下舆论总算放心了，人人都变成无限定者是个很不错的方向，非常安全。
当时，最大社交平台的热搜“如果你是无限定者，你希望自己拥有什么样的无限定”挂了好几天。
因为时飞云的奇迹速度，大众对物理学家出成果的时间有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但是，董思牧和他的学生汪留青真的再造了第二个奇迹。
3216年，董思牧38岁，他们所在的研究所宣布董思牧和汪留青所在的研究团队成功发现了让普通小鼠与新多能性细胞共存的办法。
这是个重大的突破，因为以往的研究表明，无限定者和普通人的本质区别是无限定者拥有原初轨道。
而原初轨道和新多能性细胞有直接关系。
小鼠能和新多能性细胞共存。
下一步，普通人类也能。
媒体兴奋地发布了这个好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董思牧和他的新成就。
其实，媒体误会了董思牧在这个研究中的地位。
整个研究本质上属于生物物理领域，董思牧对这个领域的了解并没有大众想象的多，他是为了和时飞云斗气，才选择中途加入这个研究团队的。
不过，“学术双壁”争奇斗艳、一时瑜亮，显然是个爆款话题，媒体们不约而同把报道焦点放在了董思牧身上。
董思牧并没有及时澄清大众的误会，而是堂而皇之将新成就和自己绑定了起来。
或许在他看来，自己学生汪留青的成果，就约等于自己的成果。
师生一体，有什么好澄清的。
然后就出事了。
董思牧和汪留青所在团队相关论文发表的第二个月，云雾大学——也就是董思牧自己的母校——公开质疑他们论文造假。
因为云雾大区的9个相关实验室在拿到论文之后，立刻开始进行重复性验证，可惜只有一组成功重复了他们的研究成果。
众说纷纭中，奥卡大区和伊斯帕大区也各自组织实验室开始进行重复性验证。
很遗憾，这一轮实验的成功重复率甚至低于8。
汪留青和董思牧的论文随即被撤稿，汪留青被要求在安装了82个摄像头的实验室里重复自己的研究成果。
在汪留青被关在实验室重复实验时，铺天盖地的质疑声飞向董思牧。
据说，他的电子邮箱每天要收到五百封辱骂信，其中三百封斥责他浪费纳税人的钱，一百封质疑他以往的成就是不是也是假的，还有一百封痛骂学阀世家害人，把他这种人捧了出来。
一个月后，董思牧自杀身亡。
他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实在是太过一帆风顺。
到死，他都不相信自己的学生汪留青伪造了实验数据，留下的遗书说自己无法忍受极端的侮辱和痛苦，只能一死以证问心无愧，遗书中他勉励汪留青继续努力，一定要做出成果，证明老师的清白。
可惜，董思牧死后，汪留青承认了自己学术造假。
不过他坚称自己的老师并不知情。
万铱看见有媒体评价他“还算保留了人类最底线的一点良心”。
因为董思牧已经死了，就算汪留青说是老师逼他造假的，也没人能反驳他。
但他总算还有最后一点良心，没有把脏水全泼到自己老师身上，以撇清自己。
时飞云并没有出席董思牧的葬礼，倒是汪留青想出席
，被董思牧的妻女一致拒之门外。
有了这么件事，汪留青自然在学术界呆不下去，不过他和董思牧一样，是富裕阶层的孩子，干不成科研，就回去继承家业了。
因为淡出大众视野，万铱没能查到汪留青的去向，也没能查到他继承的是什么家业。
万铱打了招聘公告上留的联系方式，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生，嘴很严，万铱什么也没问出来，只被告知如果想当志愿者，必须通过线下面试。
如果这个实验室的老板就是汪留青，董思牧的妻女怎么会同意他用“董氏”的招牌呢？
搞不懂。
万铱很想去看看，但是董氏实验室并不在热闹的街区，而是在城市西边相对僻静的新兴园区里。
要是是圈套呢。
她可不想一走出云端营地，就被死于车祸。
万铱一边回冷水泡茶消息，一边往外走，看见志刚和她的渊海10播的热火朝天。
“来来来，铱铱，来这儿。”志刚挥手招呼她。
万铱一走近，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溜了：“你播会儿，我吃点东西去。”
虽然万铱表面上不显，但是熟悉的朋友之间还是能准确感知到彼此的心情。
万铱一直有点心事重重，问又说没事。
直播间一直有少部分人杠来杠去，虽然还达不到房管禁言的地步，但是看着也挺影响心情的。
不过自从刚才开始开始播渊海10，很多观众贡献了自己的渊海十六格，大家一起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渊海10的解析，直播间氛围好多了，到处是玩梗。
志刚觉得这种良好氛围能够治愈一下万铱。
万铱坐下的时候，发现黄毛还在和自己的那几个鸡蛋较劲——不过没什么进度，看起来他刚才就光跟着志刚一起八卦了。
她看了一会儿弹幕，想接着志刚继续播，但是弹幕刷得太快了，万铱索性不去记弹幕提供的渊海十六格，提议道：
“我开个随机语音，要是有朋友愿意提供渊海十六格，就进入这个随机语音频道，系统转到谁就是谁。”
一对一现场直播通话，这比单纯的互联网算命好玩，弹幕瞬间又热了一波。
随机语音打开了，不到三秒就随机到一位匿名观众，这位观众用的是变声器变过的机械女声。
机械女声的声音很沉稳。
万铱照她所说，输入了她的渊海十六格。
“哇，很好的命啊。”万铱说：“宜为富而多福，不取贵也。说是没有贵相，但是财运很好，家庭也不错。”
黄毛刚看了很多案例，看也看会了一点，赞同道：“确实，这个人的评分很高，给到了54分。”
他说的是渊海10会给每个人的命格打分，最高分是72分。
54/72看起来不太高的样子，但据渊海10自己提供的数据来看，大多数人只有2分多3分，连4分都不常见。
“大概率出生在多子女家庭，虽然和父母的关系不好，但是和兄弟姐妹相处很和谐。”万铱说：“第一个事业运在三十岁左右，姻缘的缘分很晚而且很淡，看起来不是你人生的主要课题。”
黄毛问：“这次准吗？”
机械女声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没有三十岁，未来的事情不能确定，但是就前面的预测来看，不太准。”
“我确实和父母关系不好，但是我和兄弟姐妹也……我经常梦到我哥哥死掉，而且死得很惨。”
之前志刚在的时候，是凭借她优秀的视力和手速从弹幕中找到提供十六格的观众，然后再念出观众的反馈——一般而言都是观众的人生故事。
但是复述、转述，哪有当
事人自己说得情深意切。
大家来看直播，也不是光看互联网算命的，主要是冲着深夜故事会来的。
一时间弹幕开始猜测：“是不是哥哥很混蛋”、“是不是你很混蛋”、“是不是哥哥最近要出事”、“看看你哥哥的渊海十六格”……
万铱问：“你愿意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机械女声说：“我记得在梦里，我爸爸告诉我哥哥是不小心坠楼的，我怀疑是他女朋友把他推下去的，但是他女朋友得知他的死讯之后直接晕倒进急救室了，又不像是她……我爸爸也说不可能是他杀。”
万铱：“可能确实是事故。”
机械女声说：“我在梦里看见了！我看见哥哥从楼上摔下来，我看了好多监控，看了好多遍，但是没有一个监控拍到了楼顶。”
万铱：“只是梦而已。你哥哥现在怎么样？”
“前一段时间出了车祸，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现在身体还很健康。”
万铱：“可能是你潜意识里担心你哥哥出事，这种担心和恐惧外显成了梦境的内容。”
弹幕也基本赞同万铱的观点。
“不是的。”机械女声说：“不是因为担心他。我有一瞬间，在梦里，很高兴。”
万铱愣住了，试探地问：“你和你哥哥关系不好吗？”
“还可以。”
黄毛：“那你是因为什么高兴？”
“我哥哥也和父亲关系不好，而且他没有什么朋友。他女朋友平常很缠着他，但是因为在梦里她被送去急救了，所以哥哥的后事只能我来操办。”
“我一个人去殡仪馆领他的尸体，我用我的积蓄给他请入殓师，给他选寿衣……我其实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女朋友总给他买自己喜欢的衣服，所以我只能买我喜欢的衣服款式。”
机械女声顿了一下。
“有一刻，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觉得他好像这一刻是属于我的了。”
弹幕在爆炸：“是骨科吗”、“真的是梦吗是不是在说发生过的真事”、“她为什么说得那么具体”……
万铱和机械女声一起陷入沉默。
万铱轻咳一声，问道：“你父母的婚姻是怎么样的？”
“他们离婚了。”
“你和你哥哥有血缘关系吗？”
“当然有。”
“你和你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机械女声顿了一下：“不是。但我和我弟弟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从来不梦见我弟弟。”
万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喜欢你哥哥？”
“没有。普通兄妹情。”答得飞快。
万铱又看了一遍那个渊海十六格，上面显示这个人大约是28岁，典型的女命。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无限定者吗？你哥哥呢？”
“我们都是无限定者。但这有什么关系？”
万铱：“有没有可能你进入混沌空间完成任务的时候，确实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同行有时间系无限定者，他重置了时间，导致你的相关记忆被删除了。”
“但是事情发生时你产生了对应的情绪，情绪沉淀进了潜意识，后来就以梦境的形式把那些累积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你的哥哥、你的父母、你哥哥的女朋友，因为是你最熟悉的人，所以被你的大脑拿来出演这个剧本，为了合理的释放那些情绪，才有了这种梦境。”
机械女声脱口而出：“不可能，我根本没……等一下，有另一种……”
对面陷入了沉思，没几秒就匆匆道谢，然后语音链接断开了。
万铱觉得她的“谢谢”中有恍然大悟的惊恐。
她不由在自己记忆中搜寻了一下，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这位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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