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永悬不落（十五）
在镇石被重新按下的那一瞬间, 古老而陈旧的法阵重新焕发出艳艳光明，不知何意的符号从内向外依次亮起，逸散而出的光芒像是往河上扔出去的一张网。
【检测到混沌遗物存在。】
万铱耳边响起全知之眼的熟悉声音, 她手下的镇石被框选出来，标红高亮。
【混沌遗物·天罗地网，评级ap-2。】
全知之眼检测出的信息很有限, 不过他反复扫描了一段时间，笃定地给出了自己的分析判断。
【混沌遗物·天罗地网处于残缺状态，无法预测使用效果，不建议贸然使用。】
果然, 湖边的石碑上那些信息并不完全是假的、错的, 还是有一些可供参考的。
比如，镇石是复数的。
虽然祭司阿凉偏科很严重, 但是《祭祀百问》毕竟是她从小到大的教材, 就和高中生必备古诗词一样，是刻在骨头上也不会忘的东西。
万铱独立阅读需要的时间很长, 但要是有熟悉这些知识的人带着快速过一遍, 就会快很多。
“现在大家都不用法阵了。”阿凉说过：“我试着画过这些法阵, 没有用的, 都是书上骗人的。只有医学是不会骗人的。”
现在看来，不是法阵是骗人的, 而是法阵必须搭配混沌遗物使用才有效。
就像那个混沌遗物·格萨尔，必须要用强光照射在碗内，搭配鲜血，才能让所有人共同进入一段记忆。
万铱将全身力气都压在镇石上。
法阵的光芒如网, 但是万铱并没有在网中看见任何东西, 要不是邪神的惨叫太过震耳欲聋, 她还以为什么都没抓到。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靠的太近了，她刚才有一瞬间甚至觉得邪神是在她脑子里惨叫起来的，然后再被这件混沌遗物从她脑海中拖出去，重新镇压在法阵之下。
因此，即使现在邪神的惨叫已经消弭，法阵的熠熠光辉也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不见，万铱也习惯性地去用力压住镇石，生怕有什么东西再次窜到自己脑海里。
过了良久，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肩膀松懈下来。
接着，万铱就意识到了不妙。
明明这邪神和她的物理距离很近，但是她又再度失去了复制过来的无限定能。
要命。
万铱心里跳出这两个字。
她刚才进来的那条路上布满了毒藤深水，光凭她自己，就算能原路返回，也必定得吃点苦头。
万铱正叹气，忽然听见轰隆隆一连串响动，她惊疑不定后退半步，接着就看见仇衍涉水而来。
“衍哥衍哥！”她立刻往前跑去，边跑边挥手。
仇衍见果然是她在山中，心里松了一口气，上下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没受伤，神色稍定，收回眼神，顿了几秒，又垂眸去看她。
他潜意识里把万铱当成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虽然觉得她头脑清楚，但是并没有指望她帮什么忙。
打个比方，外面丧尸围城，你满身都是热武器，一个人可以炸一座城市，失忆后独自废土求生许多年，某天偶然遇见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妹妹，交流了一下，妹妹说她是你族妹，还和你是朋友，虽然你不记得了，但还是立刻对她倍感亲切。
妹妹的头脑很清楚，遇见点什么事情，主语都用“我俩”。虽然你觉得她脑子好使，但是也只觉得她不会拖后腿，不指望她一狙一个带你赢。
某天妹妹忽然被一个怪人抢走，你追过去，怪人说他已经把妹妹杀了。你除了生气之外，当然也怪自己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她。
你开始回忆和妹妹相处的时光，越想越难过，决定把怪人杀了给妹妹报仇。
怪人快死了，结果忽然窜出一群强大的丧尸，你眼看要死在丧尸手里了，忽然，你以为“已经又痛又冷死掉了的”妹妹凭空出现，手起刀落，一狙一个，把丧尸团灭了，把你给救了。
虽然你很高兴妹妹没死，但是“可怜兮兮等你拯救”和“天神下凡前来救你”，这两者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仇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明白自己对她的定位有错，她不是“同族依赖自己的弱小妹妹”，但是情感是有惯性的，一直以来的怜惜与保护欲不可能立刻就消失，但是因为她能力生出的尊重、信任和安全感已经出现，两者混杂在一起，变成了某种奇怪的东西。
仇衍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过认识万铱之后，他已经习惯了总有陌生的情绪窜出来，仇衍没太当回事，觉得会和以前那些情绪一样，慢慢就消失了。他平静下来之后再回想，就能用理智辨别这到底是什么情绪了。
“衍哥，你现在记得我是谁了吗？”万铱眼巴巴地看着他。
仇衍为难但是坚定地摇头：“我找回了一部分记忆，但都是最近一年的记忆，再往前的记忆还是没有。”
万铱低声嘟囔：“我就知道不止一个镇物被拔除了。”
“我来过这里。”仇衍抬起头，环顾四周，翻阅着刚找回来的记忆，说：“因为岐阳山的人们总是祈求太阳的光照，我曾经试图去寻找镇压太阳的九个镇物。”
万铱：“但是实际上，这些镇物并不用来镇压太阳，它们是一个混沌遗物，用来镇压一个强大的邪神。”
她不等仇衍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顺便还整理了一下新得到的信息，把自己的解密思路顺便一起说了。
既然她失去了复制过来的无限定，那就说明情况是这样的：
柯勒死后被铜绿山塑造出来的邪神，我们叫它a，a拥有自己的躯体——听仇衍的描述，a的躯体就是铜绿山为柯勒建造的木质雕像。
但是柯勒毁掉石碑放出的那个邪神b是没有任何形体的，b寄生在了a身上，甚至完全控制了a的躯体。
邪神a基本和柯勒生前的情况一样，它的无限定是“化雨”，万铱来时路上收集到的情况和她自身复制状态可以互相印证。
但是邪神b的无限定是纯粹的“精神控制”。
每个人只能拥有一种无限定，万铱意识到“五显神”拥有不止一个无限定的时候，就确定这个“五显神”的躯壳下有两方势力了。
其中一方还很明确是“可以修改别人的记忆、控制他人的意识”，万铱得出结论就十分顺理成章了。
已知的事实是：柯勒死在了山洪时；山洪发生时他拔除了法阵中央的镇物；他只在法阵附近和谁搏斗过，但是搏斗留下的战斗痕迹全是出自他自己，都是流水划痕，没有第二种痕迹；柯勒拔除镇物之后曾经回到湖边石碑处。
从仇衍那边得知，此地的邪神拥有的能力和精神控制相关，那么再回头来看柯勒的经历，就很好解释了。
柯勒在山洪时发现了一些指向镇物的线索，不知被什么误导，他误以为这些镇物是镇压太阳的，于是为了完成任务，他来到了法阵上，拔除了铜绿山中的镇物。
注意，柯勒所处的时间要比现在早两百年，那个时候邪神b的力量没有现在强大，所以柯勒拥有和纳尔星有关的记忆。
在镇物被拔除之后，柯勒原路返回，在经过湖边的时候，进行了石碑胜利打卡。但是柯勒还没有离开湖边，就被解放了一部分力量的邪神b入侵了意识，重新回到了法阵旁边。
邪神b是没有任何形体的，它必须通过占据其他人的躯体来和外界交互，柯勒就是他选中的躯体。
据万
铱所知，之前进入这个时空气泡的无限定者，评级全部是ap-4。
ap-4的柯勒，没有完全被邪神控制住，在法阵附近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和邪神b搏斗——当然，邪神b没有任何形体，所谓的“搏斗”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但是很快落于下风。
柯勒明白自己不可能在意志力的比拼上胜过对方，但是他不想沦为对方的木偶，也不想对方利用他的无限定，掉转矛头去对付他的同事。
他杀了自己。
这是唯一一个，能够让邪神b赢的不那么彻底的办法。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柯勒大约也没想到，他死之后，他庇佑过的民众宁愿塑造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邪神a，也不去找别的神明。
新生的邪神a，可能都没怎么见过这个世界，就已经被邪神b侵占了。
“你发现没有，铜绿山上有那么多普通人和祭司，但是邪神b并没有去控制他们的意识。”万铱说：“我有一个猜测。”
她说：“纳尔星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从时空撕裂带漫溢而出的辐射，曾经杀死了纳尔星上绝大多数人。但是现在纳尔星上的大家，已经可以和辐射和平共存了。”
“因为会被辐射杀死的人全部死掉了，留下来的人全是免疫辐射的。”
万铱说：“和这个时空气泡的情况很像，对吧？”
“而且，这个时空气泡的无限定者非常奇怪，基本全是冠冕序列。会不会，曾经这个时空气泡里的无限定者，也是五个序列均匀分布，只不过，其他几个序列的人没法抵抗邪神b的精神控制，全部死掉了。”
“只有那些冠冕序列的无限定者，她们中有免疫精神控制的人活了下来，现在世界上的人类，全是她们的后代，所以这个时空气泡的原住民，绝大部分可以免疫邪神b的精神控制。”
仇衍点头，又补充道：“邪神的力量在壮大。如你所说，世界上有许多用来镇压那个邪神的镇物，其他地方的镇物很可能在这一年里，已经被拔除了一部分。”
“对。”万铱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说。
仇衍一年前来过铜绿山，他的无限定评级很高，那时邪神b的力量只够修改他的记忆。
但是刚才，邪神b的力量已经足够去侵占仇衍的意识了。
“很糟糕。”仇衍说，可能因为邪神力量的削弱，他隐约能窥探到一点旧日记忆的影子，觉得自己之前似乎面对过类似的情况：“这个时空气泡在最初不算特别难，但之前失败的无限定者给它加了难度，如果我们这边继续有无限定者失败，成为邪神的傀儡，局势很容易恶化得不可收拾。”
万铱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换换脑子，一边同仇衍一起往外走，一边问道：“说起来，朱鹭呢？”
仇衍答得行云流水：“他死了。”
接着他迅速带过话题，朝她伸出手，示意她靠进自己怀里：“来，我带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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