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后的（下）
万铱有点呆地看着他。
仇衍他……在说什么？
什么“果然是你”？
她之前和他有过私交吗？她怎么不记得？
在万铱宕机的时候, 仇衍俯下身子，去捉她的手腕，因为俯身的缘故, 他脖颈上戴着的东西随着重力从衣服外套里坠了出来。
那是几颗艳红色的果实, 果实外面罩着一层精致的、冷白色的丝络。一根黑色的细绳将它们系紧，牢牢固定住，这样就算动作幅度大一点，也不会被甩丢。
万铱的眼睛眨了眨, 最后一种气味补齐，熟悉的混合气味瞬间将她带回了几个小时之前黑暗中的某个场景。
极其浅淡的果香与花香。血腥气。雨水与草木的气息。
原来是这样。
在那棵大树里，她认错人了。
那个反抗剧烈的人不是黄毛，是仇衍。
因为万铱无限定的变动，仇衍也一直无法确定那个帮助他的人是她。
直到刚才, 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果香与花香。血腥气。雨水与草木的气息。
万铱的手从仇衍手里滑了下来，她伤的太重了, 没有力气。最开始仇衍只打算把她的手扶起来, 没怎么着力, 可是刚把她的手腕带离地面, 她的手立刻因为重力滑了下去。
于是他再度俯身，从她手背底下探过去，像捧着件易碎的玉器, 将她的手握紧捧了起来。
“还有力气吗？”他问。
万铱彻底混乱，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瞳孔缩了缩，也没回答。
仇衍已经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
他略微思考了几秒钟, 没有新的动作, 天空中出现了熟悉的琅然响声, 原本就聚集在植物园上空的巨大黑云中开始闪烁着灼人双目的光亮。
黑云压顶，透明天花板上的玻璃因为是伞型设计，被充当伞骨的金属条分割得很对称，眼下也都映出对称的黑色浓云，一眼望去深黑色厚重的云无边无际，仿佛无法醒来的梦魇。
万铱听见不远处炸开了闪电轰击建筑的声音，但是她没力气转头去看了，只能看见玻璃上的雷光在亦真亦幻的云层中穿行。
植物园的那台主机被闪电风暴直接摧毁了。
基因武器是有防御涂装的，万铱在z160那里见过，所以z160才能在之前那场大规模的闪电轰击中毫发无损。
但是众所周知，没有绝对的绝缘层，只有不够强的电流。
仇衍的无限定评级绝不只是ap-4。
天花板上的玻璃互相反射着雷电的光芒，闪电风暴以征服者的姿态自云间降临，咄咄逼人。万铱被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但是现在她不敢放任自己闭上眼睛，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
在她的视线里，一切都隐没在仿若天国的强光中，过去与未来一同消弭，甚至连消失这个行为也一同被清除，只剩下了当下的一刹那。
她手里被塞进了一只短柄匕首。
仇衍从手背包裹住她的手，帮助她握紧这支匕首，手指自然而然地和她的手指交叠在一起。
他的手比她的手大很多，但两个人的手指都偏修长，又是从手背扣过来的姿势，无法避免地有一部分手指交扣镶嵌在一起。
万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挣扎着吐字：“你、不要……”
她当时只是认错了人，把他当成了黄毛，并不是真的那么关心和在意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她上次无缘无故对别人付出好意，最后可是被那个人从高楼上推了下去。
仇衍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像耳语一般，解释说：“这样才两不相欠。”
他已经
帮助她完成了需要完成的主线任务，摧毁掉了基因武器，阻止了窫窳，拯救了人类。
接下来他要她杀了他，让他出局，把已经近在咫尺的胜利拱手让给她。
仇衍的行为逻辑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一般正常人被某个陌生人的好意感动，在与这个陌生人重逢之后，因为这份感动的情绪想要回报陌生人，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社交情绪循环。
但是这种情绪应该是先天的、发自内心的。
万铱能感觉到仇衍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某种具有规律的习得性行为。
被人帮助、接受了别人的善意——所以要回报对方。
不是因为真心觉得感谢，而是因为被人教了要这么做，这么做才是对的，比如数学八大公理是对的。
正是因为没有情绪在里面，不是发自本心，只是在套用某个被后天教导的社交公式，所以仇衍在这个“回报恩情”的逻辑里出现了正常人不太会出现的偏差。
他的回报远大于收到的善意。
而且他没有意识到。
……吧。
或者是在仇衍的价值体系里，这样刚好是扯平了。
万铱猜不中到底是哪一种情况，她只觉得仇衍大约是疯了。
就是他的逻辑没什么问题，有仇当场报、有恩当场还，但是哪有人会这么干啊！！
她手里的匕首已经被带着刺了出去，刀尖抵着他的心口扎进去，喷涌而出的、温热的血沾了一些在她指尖，留下了烧灼一般的暖意。
纳尔星的童话集里，有一个还挺小众的童话，名叫《高塔国王》。高塔国王为国出征，临行前，问自己的三个女儿想要什么东西，其中小女儿说自己想要父亲回程时，碰到父亲冠冕的第一根树枝。
后来高塔国王战死，再也没有回来。小女儿的两位姐姐同样战死疆场，小女儿接过父亲的王位，最终平定了叛乱。
她回程的时候，有一根树枝碰到了她的头发，她便将开满花的树枝折下，做成发簪，当做父亲的礼物，永远留在了身边。
纳尔星的童话集，不同童话是会有联系的，这个童话的主角可能会在另一则童话里当配角。
在《骑士肯特》这则童话里，介绍骑士制度的由来时，就有说过，骑士最早出现，是千年前一位战士，他感念女性领主的知遇之恩，便起誓永远效忠她，愿为她献上自己的生命与所获得的一切荣光。
而他一生中最靠近自己誓死效忠的对象——那位平定四方叛乱的女领主的时刻，便是在成人礼上俯首低眉，亲吻她的指尖。
在仇衍的意识被抽离回现实世界之后，万铱的手还轻轻颤抖着，直到穿堂的冷风将她手背上残留的体温带走，她终于彻底拿不住那柄匕首。
它“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本场比赛已结束。】
【您是本场比赛中唯一幸存的选手，获得成就‘最后的火种’。】
【恭喜您，检测到基因武器已被摧毁，其他队伍已出局，您所在队伍的主线任务已完成。】
【恭喜队伍777，获得本场比赛的胜利。】
【积分计算中，7号模拟空间正在关闭……】
万铱感觉自己轻盈起来，她的身体状态已经被重置回了刚进入模拟空间时，整个人飘忽着往上飞。
“万姐姐！”地面上远远传来一声呼喊。
从地平线那边跑来一对熟悉的身影，她们快极了，万铱想她们应该是这颗星球上速度最快的人了。
她们跑过无边无际的树木和人类文明的废墟，想要追上万铱。
机器人滚滚立在自己主人的头上，代替自己的主人喊出来：“万姐姐！你还好吗！”
万铱想要回答，可是熟悉的机械音已经出现，她眼前的场景完全黑了下去。
【7号模拟空间已关闭。】
【您已返回模拟舱。】
【是否查看本场比赛积分明细？】
“老大牛逼！”意识回到本来身体的第一时间，万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揽住，大力摇晃了起来：“牛逼啊老大！！！”
她的头被带着晃动起来，面容id的左右摇晃被全知之眼读取之后理解为了拒绝，于是本场比赛的具体积分明细被隐藏到了后台。
黄毛整个人都为意想不到的胜利而嗨了起来，甚至想把万铱抱起来往上丢。
“别晃了别晃了。”姚志刚及时阻止了兴奋的黄毛，强行把万铱从他那里抢过来。
“感觉怎么样？”姚志刚忧心忡忡地问：“那么强力的闪电风暴肯定消耗完了你所有无限定，有没有感觉恶心想吐？”
万铱摇了摇头，站稳身体，一眼看见模拟舱内部投影的光幕。
那块光幕显示的就是主直播间的内容，看不清楚具体播的是什么——现在已经被五颜六色的弹幕完全覆盖住了。
【半只明：q45】
【尼古拉斯赵四：q45】
【江分：q45】
【q45：这是打假赛，她们肯定事先商量好的】
【老玛丽要开心：“谁看不出来7队要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有你q45】
【卡顿：q457队直播间等你】
【海盐奶盖：虽然看不出来7队怎么赢的，但是期待q45的榜一】
【手动拒绝：这看不出来，不就路熙队一脉相传的轻敌然后被翻盘呗】
【安多可：仇衍以前不是那种会把匕首塞在人手里挑衅的性格，果然路熙队是风水宝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山与：我感觉不像，他和7队队长好像有对话过，能不能切回去再听一下说的什么】
【半吨鲜奶：q45是男人就去7队直播间刷到榜一】
【大块人心：7队！7队！】
节奏一带起来，各路人马一起用七彩弹幕在直播间里狂欢起来，他们以前并不都是7队的粉丝，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讨厌某著名渔夫q45。
屏幕上全是“恭喜7队”，由于知名渔夫q45的翻车打脸过□□速且彻底，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路熙队到底是怎么输的了，全在要7队直播间的链接，准备给7队刷点礼物，让q45的榜一之路更坎坷一些。
因为关注度太高，7队直播间的在线人数疯狂攀升，冷水泡茶本来就没有管理员权限，现在已经管不过来了，整个直播间充满了各种看热闹的路人和闻风而动的渔夫，7队粉丝反而沦为少数。
虽然q45在路人占绝大多数的主直播间人人喊打，但是在封闭化的论坛倒是有一堆和他臭味相投的拥趸。这群人就喜欢到处逮着人嘲讽和恶意评论，以彰显自己的“清醒和理智”。
万铱刚进入无限定者论坛的时候，发帖招募队友，就被以q45为首的一群人挂起来嘲讽过d级异能，只不过她那个时候没空搭理这群人。
q45翻车了，这群人知道的很快。他们虽然没什么集体荣誉感，甚至还会顺便嘲讽q45一句“好死”，但是同时也对7队起了兴趣，蜂拥而来，正无组织无纪律地在7队直播间里找黑点带节奏。
只不过直播间里的7队的几位队员到现在都没怎么对话过，渔夫们强行带的节奏一眼就能看出是胡编乱凑，根本没几个路人搭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q45什么时候刷上榜一。
本次狂欢的起点——7队正在模拟仓内看着主直播间懵逼。
姚志刚：“他们说的7队…
…是我们队吗？”
黄毛：“应该是吧。”
姚志刚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说要给我们刷礼物，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喜欢我们呀？”
黄毛像个气球，受到一点鼓舞就整个人充起气来：“是的！咱们以后也是有名的队伍了！一个月得赚不少钱吧！”
7队直播间的民间管理员“冷水泡茶”是一位女大学生，听见黄毛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和钱有关的话题最容易带起负面节奏，一不小心就会出现什么7队见钱眼开洗脑包，配上几张直播间截图就会形成大规模的谣言。
冷水泡茶原本靠在懒人椅上，一下子坐起来，甚至紧急召唤同宿舍的姐妹过来，准备一起把即将出现的渔夫恶意发言弹幕刷上去。
然后，心怀忧虑的冷水泡茶、破拳擦掌的各路渔夫、愉快吃瓜的路人观众就听见7队队长万铱加入了其他两位队员的谈话。
万铱说：“这么多人给咱们刷礼物，咱们年纪轻轻就月入3200纳尔，以后出去吃早点不得吃最贵的包子！一个人吃三个！”
姚志刚：“那不得是九个牛肉包，还得再来三杯豆浆！”
黄毛真心实意地说：“早餐吃牛肉包！还省下一顿中饭！有钱真好哇！”
他转而又忧虑到：“咱们这样会不会被仇富啊？”
万铱拍了拍他的肩膀：“强者总是惹人嫉妒的，做自己就好。”
冷水泡茶还没反应过来，右边的弹幕列表刷新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全是“哈哈哈哈”，零星几个恶意带节奏的弹幕完全被淹没在了欢乐的浪潮中。
“本场比赛积分已结算完成，下面咱们来看看。”主直播间厚重的弹幕底下传来主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志刚把弹幕关掉，虽然已经知道大致结果，但还是有点忐忑地和万铱贴在一起。
“第7场比赛获胜的队伍是：777队！”
“本场获得有效积分最多的选手是来自777队的队长万铱，一个人获得了高达975的有效积分！也是大赛举办以来的新历史记录！”
“让我们恭喜万铱队长！”
万铱猝不及防看见主直播间上出现了自己的脸，连忙不好意思地朝着模拟仓内的摄像头笑了笑。
好在镜头很快切走，主直播间的屏幕上接着亮出了第七场比赛的选手积分榜单。
第一名自然是万铱，第二名是姚志刚，第三名是黄毛……最后一名毫无意外是江易寒凌。
万铱强忍嘴角的微笑，听见志刚谦虚道：“哎呀，本来第二名是黄毛的，我把我抽到的那个盲盒藏了起来，一直到比赛结束它都是完整的，所以我是作为“存活选手”结算的，就额外加了100积分。”
第七场比赛的积分榜单很快并入本次大赛的主积分榜单，万铱的排名一下子窜到赛段第二——要不是仇衍已经参加了两场比赛，并且他本场比赛依旧获得了有效积分，她甚至应该是赛段第一。
她的名牌刚出现在赛段总榜上，名牌右边就获得了一百多个赞，还有两条超过五十赞的评价被作为标签贴在了她的名牌上：“赛段黑马”、“强者总是招人嫉妒的”。
而且后一条的点赞肉眼可见地在上涨，很快就超过了前者。
黄毛还没体会过这种每次刷新点赞量都在上涨的感觉，他一向很满意自己的老大万铱，看见有人点赞认同老大，简直比万铱还开心。
在虚拟网络上，被人注视的时候很容易会错觉自己是被人喜爱着或被人欣赏着，黄毛乐此不疲地看着积分榜刷新，快乐又满足。
“打扰了，咱们马上要开始赛后采访，请各位跟着我到采访室去好吗？”模拟舱的门被工作人员敲开了。
黄
毛仿佛被人撞破了秘密一样，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视线挪开，一马当先地跟着工作人员走出去。
万铱她们跟着工作人员走了几分钟，很快来到了电梯口——电梯口围着几个维修人员。
另一个工作人员迎上来：“不好意思啊，咱们电梯临时出了点故障，请你们队的队长先和我们上应急电梯……队长的采访在最前面。”
万铱跟着她绕了几步，工作人员的脚步又急又快，万铱甚至能听见她耳朵里导播在一边骂一边催她。
“这里。”工作人员把她推进了应急电梯，立刻按上了关门键。
电梯徐徐下降。
万铱：“……”
电梯里路熙抱着手，肩膀上的小披风很神气地垂坠下来，他站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路熙脸上的表情有点色厉内荏，明明没什么底气，却还要装得十分骄傲：“这么怕我？”
万铱顿了顿，决定还是不把自己的手从电梯的应急按钮上收回来。
江易寒凌冷笑道：“恐怕她不是怕你。”
万铱对江易寒凌没在急救室感到十分震惊。
不过联想一下江易寒凌的淘汰时间，说不定是已经抢救过一轮了。
由于应急电梯并不大，他们三个人之间甚至留不出足够的社交距离。谁稍微一用力，都能把万铱揽进怀里。
“之前不是胆子挺大的。”江易寒凌的声音近在咫尺：“现在离我这么远干嘛？”
他的右手抬了起来。
万铱还没给出什么反应，路熙“蹭”地把胳膊拦在了她和江易寒凌之间，怒目而视：“你干嘛？不准碰她！”
江易寒凌无语地继续自己的动作——他只是抓了抓自己的领口，接着嘲讽道：“哦？你喜欢她？”
路熙立刻炸毛：“你才喜欢她！她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敌人！除了我谁也不许打败她！”
万铱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在这个破电梯里待多久。
江易寒凌用那种“谁不知道你的心思”的眼神扫了路熙一眼，恶意十足：“哦？那看着她嫁人也是可以的？”
路熙回嘴：“关你什么事！又不会嫁给你！”
江易寒凌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谁说了要娶她？”
万铱：“……”她也不知道他们俩在吵什么，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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