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匪年看父母碑前清扫的很是干净,坟茔周围也无杂草,定是他走前拜托之后,陆昶晟常来看顾,心底感动非常。
“陆兄辛苦,你衙门事忙,竟还能帮忙到此处清扫……”
他看碑前摆着还算新鲜的瓜果,“我母亲极喜欢坛州荔枝,只是荔枝价贵,陆兄实在破费。”
陆昶晟连连摆手,“这却不是我买来的。”
他诚实的给匪年交代,“我一个小小县令每月才得几个银子,你又不是不知,哪里买得起荔枝这种稀罕水果。我也不过是隔些日子过来清清杂草罢了。”
匪年跟杳杳面面相觑,不是陆昶晟更不可能是姚家人。姚家如今辉煌不再,整天惦记匪年和杳杳手里的家财,哪里肯为死人花银子。
想来想去也不知是谁可能来过。
匪年跟杳杳重新贡上了果子,将带来的纸钱都焚在碑前,又絮絮叨叨同二老说了好一阵话,耽搁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才下山。
匪年远远便看到怀柔侯身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回头看向妹妹,“四舅舅怎么来了?”
杳杳也是一惊,“这,我也不知。”
她明明跟叔叔说好了的,不要去麻烦四舅舅,他那个人嘴毒的很,谁知道他又会阴阳怪气什么。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喜的神色。
却有不得不给他行礼。
“四舅舅。”
“四舅舅。”
佟良功点头“嗯”了一声,他最近事忙休息不好,吃住也比不得京城家里讲究,神色间很是疲倦,人也看着黑瘦了许多。
“到了长守,要回姚家看看?”
杳杳藏在哥哥身后不出来,我不肯搭话,匪年说不,“不回去了,宅子荒了,去京城前仆从也都遣散了,天黑后我们到好友家借住一晚便好,明日就回去叔叔府上了。”
怀柔侯还未说话,良功便先咳嗽起来,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还是到我那里去吧,东西都收拾好了,若你一个人我也不必操心,有杳杳这个姑娘在,住在我这里也放心些。”
杳杳扯着哥哥的衣摆,有些不乐意的扭来扭去。
良功还在咳嗽,似乎还想再劝。
怀柔侯便拿出长辈的派头,语重心长的说:“听话——”
怀柔侯担心陆昶晟多想,同匪年好友之间再闹嫌隙,“陆家小兄弟也一起吧,还能同我们匪年叙叙旧。”
陆昶晟是个没啥心眼的人,随遇而安惯了,人家既然考虑周到,那还有什么好扭捏的,迎头就跟着去了。
……
佟良功的身子似乎真的不好,杳杳坐在马车中仍听得到他一连串的咳嗽。
她心里不免内疚,四舅舅病成这样还要接她兄妹过来。不论是看在怀柔侯的面子上,还是他真的良心发现,施舍些恩惠给自己和哥哥,她都要承这一份情。
一直走到天黑才到了落脚之处。
这里是个别致的二进小院儿,有低矮的葡萄藤和纳凉的小亭,小院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砖缝儿处都打扫齐整,叫奔波一日的旅人门一进门便觉得舒坦。
杳杳被引到后院儿歇着,这屋子从前大概也是个姑娘的闺房,帐中还有淡淡菊香,她摸到榻上去瞧,那香气自香枕而出,似乎是个药枕。
药枕助眠还有保健之效,她身子不好,从前母亲还在世时也常给她做药枕来用。已不知有多久未见过这些小而别致的心意了。
……
怀柔侯跟着佟四爷到前面喝酒。
看着天际遥遥,一只弯月领着稀稀疏疏几粒星点,此景薄凉难自已,不禁想要赋诗一首。
“柔湖小舟泛水幽,舟泛水幽过竹楼,楼竹过幽水泛舟,幽水泛舟小湖柔。”
佟四爷看他卖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将自己留下的谜底解开。
“你竟猜出来了?”
“书房同卧房之间有一暗门,我可全知道了。”
佟四爷愿赌服输,“你这脑袋一向也不是个机灵的,居然能赢了我这十金去。”
得了十金的人不愿意同败者逞口舌之快,“承让承让。”
佟良功已经从惊诧转而生出柔和的心态来,杳杳身上似乎藏着个不为人知的百宝匣,从前他从不关注姑娘举动,只以为她跟她那让他不喜的母亲一个样,他吝啬分个眼神给她,甚至多次言语间轻视过她。可她好好的长大了,极出色耀眼,且这份耀眼被不知他一个人捕捉到细细欣赏,他有份背德的不悦之感。
佟四爷这份不悦中夹杂着几番愧疚。
怀柔侯很是在他面前得瑟了一番,然后才好心给他交底,“却也不是我解出来的。”
佟四爷扶着心口咳嗽了两声,“那是?”
“是杳杳。”
佟良功愣了一愣,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杳杳?”
“你这外甥女实在是个聪敏姑娘。”怀柔侯品着从家里带来的上好的郦下春,“比之男子也不差什么,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与有荣焉,毕竟是咱们姚家的姑娘。”
佟四爷想要反驳,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姑娘虽养在佟家,可若说起来,佟家跟她并无血亲。反倒是怀柔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跟他们实打实都算流着姚家人的血。
“她兄妹二人确实都不错。”
佟四爷虽不喜杳杳生母,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把两个孩子都教育的很好,同她年少时一样出色。
“你如今跟他们兄妹关系倒好。”
怀柔侯琢磨不清佟良功此话中的感情,不过他知道佟四对这两个孩子向来并无好感,今日尤其不想从他这嘴里听到什么为难杳杳的话。
“杳杳跟匪年在这里不会久待,明日我派人送他们回去,你也不用再替她们费心再张罗了。”
佟四爷点头说好,“你多费心了。”
怀柔侯捧起酒坛子,斟满后痛快饮下一杯,“还当你贵人事忙,不过给你打个招呼罢了,竟得你亲自迎接,实在令我颇为感动。”
佟四爷只轻抿了一杯,“不必夸我,你可知你来的正当时。”
怀柔侯一顿,放下酒盅,“这是怎么说?”
“消息我已经递到了京城,长守不是水患最严重之处,潜河南段多处涨水,盈川是又三河合流之处,去岁新修河堤才半年不到便溃堤,盈川不敢上报,只说无事。如今一月过去,数千流民聚到长守,恐怕要生事。”
他听了心头跳了几跳,“有数千之众?”
“这些是年轻力壮的,已在府衙跟我们的人起了好几场冲突。”
佟四爷又咳嗽几声,怀柔侯替他顺了顺背后这口气,“你怎得把身体熬成这样?”
“非我要糟蹋身体,流民推倒了府衙院墙,我与工部几个主事被砸个正着,那口气儿一直没顺下来,这才咳嗽不止。”
怀柔侯这才知道他最近多难,“你这像是伤了肺,不是小事。”
他摆手说顾不上研究了,“长守本就受灾,如今千余流民尚能勉强安置,可后续还在不断来人,预计数万之众,郦下那边也不能独善其身。”
“这时候哪还能说独善其身的话……”
佟四爷打断他,“不是这话,有个事儿我须同你交个底。”
佟四爷深思再三,“大夏同西旗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且为供养军队赋税连增数年,百姓早有积怨,如今国库想必也拨不出额外的银子赈灾,你可知这事情多严重?”
若不能安抚众人情绪,流民转而成了爆民,那这场面可就真的算是失控了,这可是会动摇大夏国本的大事……
怀柔侯行军打仗一把好手,论盛世为官,乱世慰民,他不是佟四爷的对手,“你可有良方?”
“朝中先出些大头,再在周边几郡里征些小处,算来应当不难挨过这一程子。”
怀柔侯轻笑着点他,“我知你的意思了,如此殷勤来接我,原是打着这个主意。本是想着来给你出力,你却惦记着我府上那点赏赐。”
他靠在小亭柱上,“钱财罢了,我却没什么在乎,没了再挣也不是难事。”
佟四爷知道好友的性子,他不是个守财的人,他这风头正盛的怀柔侯若是能大出些血,再在朝中募集钱粮便不算难事了。
佟四爷快咳得背过了气去,“谢过兄弟。”
“我看你明日还是同我回郦下看看,也好押贵我那一大笔赏赐,岂不是美?”
“你当我是在苦肉计,这会儿还要取笑我?”
“我哪里是这么没眼色的,是说真的。明日回去可巧郦下有个神医出关,杳杳的心疾也能叫他瞧瞧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你们佟家人一个两个的却都是病秧子托生。”
佟四爷咳得淌出两行热泪,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无意识的提起杳杳,佟良功心里觉得有股子异样,他可从来不曾如此关心过一个姑娘。说来自从他头一次知道自己府上有个名唤“杳杳”的姑娘,李赐的行为跟情绪便很不寻常,只是那时候他不曾深究,毕竟从前不喜这对兄妹,可如今……
佟四爷定定看他一瞬,“好,明日我便同你去郦下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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