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孕育死亡
塞伦蓝色的兽瞳骤然紧缩,他迅捷扭转身躯,巨物几乎贴着银龙的翼面险而又险地擦过。
地上的人们仿佛才注意到那东西,惊叫着四处逃窜。
“咚!”
地面轰然翻卷数十尺之高的尘灰。
许多狂沙被碾死,不少士兵也没能幸免于难,来不及喊出最后一声惨叫,便被压碎。
地上绽开一朵血花,花瓣沿着龙的双翼缓慢延伸,流淌——碎肉成了它的花蕊,混着黄白色的浓浆四处飞溅。
一名士兵半个身子被压于龙翼底下,他费劲地靠双臂走路,爬出血浆,爬出血肉废墟,拖着残躯,凄厉地哀嚎。
“我的腿,腿……啊!!!杀死我……救救我……”
希莱斯短暂地闭上眼睛。他不敢看那士兵,更不敢猜测倒在地上的巨龙是不是他认识的战友,以及龙背上有没有人类龙骑。
战争仍在持续。
天空躲在沙尘背后,不忍观看这一场残忍的屠戮。
人们不知疲倦地挥砍、倒地、爬起来、抓起剑,再次劈斩……
而狂沙满嘴满手沾染活人的热度和气息,不死的活尸只要心脏尚存,即便只剩一个光秃秃、没有四肢和脑袋的躯体,也会继续跳动。
天穹愈发亮了,从破晓打到天明,人们分不清现在究竟几时,直至光线与环境有逐渐清晰的趋势。
狂沙正一点点撤退,黄色的浪涛拍碎了石岸,开始卷回浪头,渐渐退潮。
军队乘胜追击,但他们追不了太久,挥洒完最后一丝劲力,便只能原地看着狂沙接受到指令一般,头也不回地撤离战线。
大地恢复平静,狂沙留下茫茫一片浮尘。
天空中,数只巨龙飞旋至人员稀少的开阔平地,随着双翼最后一振,后爪应声着陆。
希莱斯两腿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仿若细密的蚂蚁啃噬着脚底,于是下地没能站稳。眼见要头着地,一只银白翅膀适时托住他。
当他强忍麻意重新站好,身旁的银龙一瞬间缩小。
塞伦的情况似乎比他糟糕——对方的身体在黄雾之中摇摇晃晃,一步步接近。仅仅离他五步之遥时,顿时跪倒在地。
“起来,塞伦。”希莱斯好似行走刀尖之上,却走得很快,来到塞伦面前。
他颤抖的手指,扶住对方同样颤抖的臂膀。
“快站起来。”希莱斯的声音透过面罩传递出去,“结束了,我们去找鹰队,去找马可大人。”
塞伦没有回应,他似乎累得连唇瓣也牵不动。但他想听希莱斯的催促,即便处于那种状态下,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皆叫人无比烦躁。
他们在浮尘里呆了许久,希莱斯早已摘掉面盔和蝉翼,替人形状态下,什么装备都没有的塞伦戴上。
恢复些许体力,塞伦一边摇摇欲坠站起身,一边由希莱斯搀扶,与对方紧紧相依。
二人默不作声,摸索着对方虚脱而震颤的指头,十指紧紧相扣。
沙子好冷,他们需要对方的体温,汲取一丝温度,放到心间。
他们成功击退狂沙,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
希莱斯头发被汗打湿,发缝夹杂沙粒,脏乱且狼狈。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什么样,不想了解,更顾不得关心。
他与塞伦并肩而行,寻找马可和尼古拉大人。
好渴,想喝水。他眯着眼,望向尘雾笼罩的周遭,焦渴地想。可这里除了沙砾和鲜血,便是尸体。
吮一下干裂的嘴唇,吃进一嘴沙子和铁锈味。
脚下忽然一绊,希莱斯低头——此前一直克制目光,就是怕不慎看见死尸。
可希莱斯还是绝望地用视线触摸他们了。
灰败的头颅与他对视,这名士兵半边脸已经凹陷下去,骨头像枯枝一样脆弱。
脚底的断肢似乎是他的,希莱斯将其捡起,放回士兵的胸前。
“嗤!”
一把剑倏然落下,没入尸体心脏。
希莱斯一愣,见一名活着的士兵拔回白刃,面无表情地拨开尸堆,重新剑起剑落。
是啊,是啊……要捣烂所有心脏,否则在场所有殉难的士兵,很可能将成为下一个狂沙。倘若变成狂沙,大家的牺牲和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换言之,那将是最大的侮辱。
这下可真没有全尸了,他痛苦地抽动嘴角。
-
二人终于找到马可主将,后者没戴头盔,脸上只罩着蝉翼,眼里盛满疲惫。
“好小子,活着就好。”主将嘶哑道,“去跟着他们收拾战场,现在很缺人手。”
意思是,没活下来多少士兵吗?希莱斯听出言外之意。
他看着马可那一头变得黯淡的红发,像木碳堆里阴燃的余烬。
“大人,弟兄们还好吗?没减员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
马可沉默两秒,而后说:“所以我还站这儿等。希莱斯,塞伦,你们先去帮忙。之后我会派人传唤,到时候再回岩奎堡。”
希莱斯点头应是。
真委婉啊,大人。我听得明白,我也亲眼见到了从天而降摔死的龙。好傻,早知不该问的,我自讨苦吃……
他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悲观,但身体回归平静后,心灵却不可抑止地开始震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触动消极,令他联想死亡。
二人慢慢经过一座投石机,希莱斯瞥见一只弩|箭,还有散落满地的箭。
大人吩咐,还能用的全要捡,心脏没窟窿的皆得捅。
“救、救命!”
一道破了音的尖叫响起,希莱斯二人警觉转头。
狂沙追着一个少年跑,那倒霉蛋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喊救命,直往他二人奔来。
希莱斯利落举起弩|箭,一箭飞去,狂沙倒地不起,化作一摊骸骨。
“应该是没给心脏补剑的。”塞伦轻声说。
希莱斯颔首赞同,毕竟狂沙可以受控制,只要心脏完好,它们就死不了。
这便是收拾战场时,查缺补漏的重要性。
死亡果然永恒,他嘲讽地想。
俩人没再管那少年。
体内,但凡力气的泉眼涌出一点水,他们就立马舀干净,用于挨个儿替尸体彻彻底底终结生命,“断送永恒”。
浮尘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消散。
视野里的尸骸堆成一片汪洋,有的埋在沙子底下,有的直接飘在“海面”。
空气飘浮比烂鱼还恶心的臭气,希莱斯一路见到不少灰影新兵,看他们瑟瑟发抖,瞧他们弯腰呕吐。
贡萨洛取下头盔,每扎完一具尸体,便亲吻一次项链;口中做着祈祷,祷词更像悼词。
一路上,希莱斯暗暗清点人数。
“拉下去缓缓好了,别让新兵蛋子碍事。”
“唉。走吧,孩子,愿你战友安息。”
希莱斯二人听到对话。
“呜……呜呜呜……我不走!他是我的搭档,绝对是丹尼……放开我,我要带他回灰影,妈妈还在牢里等他……”
那龙族痛哭流涕,死死抱着半截躯体。
“丹尼……”希莱斯脱口。
龙族似有所感,惊愕望向希莱斯。
“队长,希莱斯,队长……”他连滚带爬起身,挣脱老兵,已然忘记希莱斯如今不是队长。
“丹尼在这里!”龙族跑了几步,又摔下去,仿佛再爬不起来。
怀里的搭档被护得很好,鹰队龙族边哭边吐,生理与情感激烈地斗争着。
“他被龙咬掉了……呜呜……我背着丹尼的半截身子下来,现在……呜呜呜……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上半身!”
“丹尼说,打完仗,要去圣雷监狱探望妈妈,他一直很想念她。队长……咱们带他回圣雷岛好不好?”
希莱斯左手蓦然一痛,龙族队员说完这番话,塞伦猛然扣紧他的手腕,似拼命压抑情绪,亦像恐惧什么。
希莱斯自己则两眼发黑,再也支撑不住了。
丹尼没了啊……他才十五岁,是队里年纪最小、个子最矮,最纤细的孩子。
这半截躯体窝在龙族怀里,跟一张小小的薄纸没什么区别。那么瘦小的身板,怎的就能被龙咬了?
而战场上没有不可能。
他终于泪流满面:“好,我们带丹尼回家。”
天穹飘浮云絮,像极了一层蠕动的黏膜,露出云层之外微茫的天光。
天可知道,她温暖的子|宫里、她那生龙活虎的孩子们,已没了气息?
“若腐卡季,妈妈,求您垂怜。”
贡萨洛放下长剑,神情痛苦,虔诚低语。
“垂爱您的孩子,请您停止孕育死亡。”
-
-岩奎堡,议事厅-
马可、尼古拉分别落座长桌边。
希莱斯不知自己为何被马可大人带进来,他承受着枫叶骑士团主帅的打量,努力把自己当成一尊雕像——不乱看,不开口。
“我的事务官,不用避讳。”马可主动介绍希莱斯。
“不错,瞅着至少胎毛脱了一半。”给予辛辣点评的却是另一人。
希莱斯认出那抹破碎污浊的黄披风:是先前被狂沙围困的将领,士兵们唤他参谋。
“希莱斯,去烧点水来。”马可吩咐完,旋即面朝枫叶主帅,“岩奎河损失惨重,阵营或许应当已经派遣另一支骑士团交替驻守此地?”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岩奎河偌大一座军事城堡,现如今能碰见的活人不剩多少了。
枫叶主帅叹息:“据绿洲通信员所述,今晚或者明早赶来。说来还得感谢灰影支援,若没你们,只怕岩奎河失守,我和枫叶兄弟们已成狂沙。”
“客气,绿洲知晓你们的辛苦。”马可沉重道。
厅内响起一声讽刺的轻笑。
“迭戈大人,我们虽在边境,但好歹能听闻一点风声。”参谋询问马可,话中意有所指,“敢问阵营真的了解现今状况吗?”
马可微微蹙眉,尖锐的问话令他略有不适。但当视线扫过枫叶骑士团主帅和参谋两张面孔,他瞬间意会严肃之下暗藏的愤怒。
他心下一沉,暂时不接话。
或许,事态比他想象得要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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