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尾巴
走出温暖的会议室,希莱斯合上门,用掌根擦拭眼睛,免得泪痕被寒风冻成冰。
他迎面撞上一双蓝色的眼睛。
希莱斯被灼到一般迅速撇开头,捏了把鼻尖,问:“找马可大人吗?他在里面。”
话刚脱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吓人。
他没敢看塞伦,对方却一直凝视着他,也就不知道搭档此刻的眼神是怎样一番触动。
“你……都听到了?”希莱斯强颜欢笑。
“全听到了。”塞伦直言。
希莱斯不知作何感想,他觉得有些难堪……像私藏多年的东西突然见了天光,以往只有自己瞧得见,如今剖给其他眼睛看的仓皇失措。
他沉默地走远两步,被塞伦一把抓住手腕。
“等我一会儿,希莱斯,如果你没别的事情。”塞伦的话音中,夹杂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波动。
……
塞伦作为侦查队长,向马可例行汇报今日的侦查情况,让希莱斯跟着他回到宿舍。
宿舍空无一人,严冬犹如一桶冰块,希莱斯将心绪埋进去降温,现在已经平复下来。
这会儿反倒是塞伦眼神躲躲闪闪了。
“你转过身去。”小少爷强硬地命令。
希莱斯莫名其妙背过身子,听着背后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声。他等了好半晌,塞伦没一点表示。
正当希莱斯想开口,小腿突然缠上什么东西。
他连忙抬起腿,低头去看是何物。
熟悉的银白鳞甲泛着光彩,蛇一般的粗细,轻轻圈住小腿肚。兴许是见他没反应,那东西渐渐绞得更紧。
尾巴。
银龙的尾巴,只不过缩小数十倍。
希莱斯诧异得合不拢嘴,定定瞅着脚下出神。
没等到什么回应,塞伦非常后悔,暗自恼恨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竟想着变出龙角龙尾让人类高兴起来。
不识货。他气闷地想。
那尾巴好似有些……呃,焦躁?烦乱?倏地放开希莱斯的腿,闪电般缩回去。
他追着望过去,只见塞伦紧绷着唇线,一脸发火前的征兆。
“你的龙角……”他瞠目结舌。
塞伦前额和头发的交界处显现两道隆起,如两把倒插在颅顶的弯刀,刃尖往后方长长延伸,与发色相同。
希莱斯看痴了眼,那对龙角无疑为世间最漂亮的长刃。
瞅他这幅入迷模样,塞伦的不爽消散些许。
希莱斯想挨近点观察,小少爷便原地站着由他细瞧,二人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龙尾像一条银白藤蔓,再度悄无声息地探出,磨蹭人类的脚腕。
忽然,希莱斯上手摸了摸龙角。
塞伦浑身战栗,皮肤底下迅速蔓延红色,爬上颈项。
“你、大胆……!”清亮的音色混合奇怪的状态,顿时变得黏黏糊糊,从唇齿间半抖着漏出。
希莱斯:?
塞伦左手捂住脸,右手一把将他推开,没刻意控制力道,搡得希莱斯跌跌撞撞倒退好远,胸骨有点痛。
小少爷也好不到哪去,尾巴快竖去天上。
俩人面对面干瞪眼。
……
希莱斯把玩手心的椭圆小石子——这是阿莫昨晚叼给他的——目不转睛盯着塞伦。
准确点,盯对方的龙角和尾巴。
他暗暗发笑:那尾巴似乎不受塞伦控制,老是想往他手腕伸来,然后几次三番被主人抓回去。
于是,眼下只用尾尖轻轻扫着他的臂膀,委委屈屈的。
“所以龙角根部很敏感,谁都摸不得?”希莱斯反问。
俩人坐在床边,刚刚塞伦解释一通,希莱斯多少明白为何小少爷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只有伴侣可以摸。”
“尾巴呢,我能碰吗?”他若有所思。
塞伦的脸隐隐透出粉泽,蓝眸投去警告。
希莱斯掂两下掌心的石子。
“这么容易敏感?要是撞到什么东西,你岂不是……?”
“……”塞伦瞧瞧上下跳动的小石头,再瞟向满脸存疑的希莱斯。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回答“是”,对方八成会同他征询意见,然后朝龙角扔石子,亲眼确认真实性。
眼角一抽,塞伦斥道:“只有触摸才会挑起……嗯,感受,你休想做多余的事情!”
希莱斯正想说些别的,门口传来嘈杂声。
原来鹰队的部分队员们找上他,想征询一些关于陷阱方面的意见与解答。
“我真服了皮特曼这家伙。”
人类士兵指着他的龙族搭档骂骂咧:“他非得尝试用套索来网猎物,冬天哪有到处跑的动物啊?”
“多的是,你不就上套了么?”皮特曼龙族浑不在意地挖耳朵,“他自己走路不注意,一脚踩进套索;再加上脚陷雪里差点拔不出来,今天一整天都在责怪我……你好吵,别嚷嚷啦!希莱斯,我大概描述一下,你看看陷阱还有哪里可以改造的地方……”
希莱斯嘴边噙着愉悦,聆听队员们的询问,偶尔穿插两句斗嘴。
冰凉柔滑的触感残留脚腕,他捉住这一丝微薄的余韵,手肘碰了碰收回龙角和尾巴的塞伦。
【谢谢。】他传递心声,随后回答队员们的疑问。
他怎会不懂塞伦的心思?
他怎会不明白——灰影,是他的新家。
塞伦垂下眼帘,漾起微微笑意。
-
希莱斯捧着书册找到马可,这些案卷是后者要求他读完的。
“哪里不清楚?”马可接过羊皮纸,快速浏览一遍。
没好意思说很多地方其实都看不太明白,希莱斯整理措辞,指朝其中一则内容,一一向教官请教。
这一案卷记载着四年之前的一场战役。
彼时正值初春,本为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却遭到漫天黄沙的侵蚀。
绿洲阵营的骑士团军队驻守高地,在狂沙日渐猛烈的攻势下,一步步由反攻转为防守。
守城极其艰难,不少士兵并非死于狂沙之手,而是饿死、渴死、病死在城内。
苦战持续近两个月,西境硝烟四起,人人自危;且无数城池需要阵营的其他士兵们保卫——人手极其紧缺,便无暇顾及此处。
最终,战役以失败告终。领土沦陷,狂沙又吃进一寸陆地。
“穆德莫郡在什么地方?”马可问。
希莱斯回想片刻,翻看卷宗时曾特意比对过,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并不难。
他答:“腊累高地一带。”
上任事务官第一天,马可大人就扔下一沓简易地图,要他背熟西境——即边境线所有的地形地带。
“腊累高地地处北边,又是春季,有什么特点?”马可耐心引导。
“雨少。”他回道。书册上亦是这么记录的。
“还有一个最为核心的问题——”马可将羊皮纸摊开,指尖从右上方滑到左下方,纸面刮起一阵弧线画成的风,“——风大。”
希莱斯睁大眼眶,顿时领悟其中关节。
“你问我,为什么穆德莫郡的士兵们一开始明明能够反攻,为何短时间内却像失去爪牙的虎,被杀了威风不说,还节节败退,最后夹紧尾巴逃回要塞……”
“因为当时风势很大,按照穆德莫郡所处的位置正好迎着西风,而狂沙也从西面进攻,反倒促成它们的优势。”希莱斯摸着下巴,接话。
他不寒而栗。
读完几则卷宗,所有文字对高地这一地势描绘得非常重要,占领高地,那么战局基本就能稳定下来。
但穆德莫战役却是读过的第一个例外,于是让他产生疑问。
马可教官拨开疑云,为他展露藏于浓雾背后的关键要素:天气。
“明白天气的重要性没?”马可悠闲地吮一口水,缓缓道。
“明白了。”嘴上这么说,希莱斯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回答的。
教官一下挑破他的心思:“你还想问防守,是吗?”
“守城耗的不仅有兵力,更是拼的各类资源——人、粮、水、武器等等。一般迫不得已,大家决不会选择守城,毕竟等同于将战场主动权拱手让给敌人,得做好全军覆没的打算……”
-
男人屹立城墙之上,取下脸前的“蝉翼”,手一扫,拂开一层沙粒。
身旁的下属被风沙迷了视线,只在朦胧之中捕捉到主帅的一闪而逝的疲惫。
二人一同眺望隐入天边的龙,下属倔强地的瞪着那抹龙影子,瞪到眼裂发红,瞪到目珠充血。
仿若目送的不是士兵,而是活命的希望。
“大人,”下属声音略带哽咽,“他是我们唯一活下来的龙……”
言下之意,二人就在方才送走唯一的空中力量。此情此景,与当年的穆德莫战役又有何异?
主帅未作回应,慢慢抽离目光,重新戴回“蝉翼”。斗篷迎风招展,似女人的柔荑与葱指,轻轻捏过弥漫粉尘的空气。
漫天飞沙宛若黄色水雾,吞掉世间所有的颜色,分不清天与地。
……不,还有颜色。
主将的视野闯入一株草。
一片荒芜中,黯淡的绿色不甚明显。
总归是有的,主将心道,希望如那株草一样脆弱渺茫,但上天没有立即剥夺它的存在。
不得不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今非昔比,他决不会放弃岩奎河的每一条生命,令自己、令士兵们变为冰冷的文字。
-
“卷宗没有写,但我可以告诉你:穆德莫战役的主帅苦苦求援,求的到底是什么援:他们盼龙骑能够飞来支援。”
“要塞扛得住大门前的敌人,却拦不住越过大门头顶的侵袭,最后城池沦陷,覆灭一群好战士。小子啊,这下你可清楚,我们龙骑的职责在哪?”
马可一字一顿,沉沉落下答复。
——“在于控制天空战场,阻拦狂沙飞越城池,为地面赢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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