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千里之途(四)
羽林军的马队自通化门疾驰而出后,绕城而走,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队伍在沉默中前行,羽林军每人都单手持着火把,照亮左右,哪怕深秋的寒风灌入衣领,也没有丝毫的抱怨。
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渐闻滔滔的水声,隐约可见一条大河横于眼前,阻断了去路。
“过了恕河,再往西北走上三四个时辰,便能够在暮西城歇脚了。”
队伍前头的徐庚望了望如墨的河水,对韩兴说到:“让将士们加紧渡河,切莫耽搁。”
身后的宵征皱了皱眉,心中又泛起了疑问:仅仅是调查一桩陈年旧案,需要这么着急吗?
这徐庚的种种行为,都让他觉得,这次出行,不仅是调查旧案这么简单。可转念一想,他们不过是将这人护送到赤雪军驻地,之后管他有什么秘密,都与自己无关,便又安心下来。
同行羽林军亦是吃了一惊,这恕河水宽河深,若没有摆渡人,这大晚上的怎么过得去?
“司直,这么晚了,摆渡的船恐怕都歇了,不如”
韩兴硬着头皮上前劝说,却被徐庚打断。
“那里你看,那里不是摆渡的船吗?”
韩兴等人顺着徐庚的目光看去,黑漆漆的夜里,好像确是有什么人影在河边晃动,但以此来判断他就是摆渡人,恐怕太过儿戏。
但正在几人犹豫时,河边亮起了一盏灯笼。这是船头的灯火,虽然火光微弱,但还是勉强照亮了一片,让人看清,正是有两条小船横在江边,两名摆渡人正解开绳索,准备将船开往对岸。
这也许就是今夜最后一趟渡船了。
当下再没人犹豫,韩兴心中暗自赞叹徐庚眼力非凡,同时派两名羽林军飞速前往,拦下即将过河的船夫。
有羽林军的身份,两名船夫自是不敢推辞,一顿忙活之下发现,任凭怎么安排,他们这对人马也要分两次往返才能全部渡河。
“还请韩校尉带羽林军得兄弟先行渡河,看管马匹。我与两位不良人随后过河便可。”
作为此次队伍的领头人,徐庚自然地安排到。
几乎是下意识的,宵征又开始腹诽起来:看马谁还不能去看?这徐司直明明和韩兴关系更加密切,为什么这时偏偏要和自己一船?
但也由不得他质疑,韩兴自领命而去,岸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不良人、徐庚和十余名羽林军。
也不知为什么,这些羽林军和宵征二人就是不对付,远远地在身后护卫,只剩下徐庚与他们站在河边。
宵征和甘棠本也想以护卫的借口走开,可徐庚却一下子叫住了二人。
“二位留步,我有事相谈。”
徐庚站在江边,四周的火把只能照亮他的轮廓,可那直挺挺的身形仿佛一棵古树,任凭风吹雨打,我自有风姿。
身后的羽林军听到几人对话,又默契地将护卫圈扩大了几倍,保持一种远远离开三人,又来得及救援的距离。
徐庚走上前来,言语尽量随和地说到:“段司丞可是对二位赞誉有加,本次请二位同行,亦是有段司丞的推荐。”
宵征与甘棠对望了几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对方既然做出这般姿态,他们也不好拿捏架子,由甘棠低声回到:“徐司直客气了。我看徐司直赶路急迫,想必那旧案干系重大,若有我俩能帮上忙的,尽管差遣。”
“甘棠,心思缜密,善于分析,段司丞说的果然没错。”
徐庚似乎笑了一下,看着正在渡河远去的船只缓缓说:“你也不必拐弯抹角地问我,我找你们来,本就是要给你们透底的。这次赶去威武郡,一开始确实只是为了审查一桩旧案,但是今晨段司丞赶回来之后,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甘棠面色如旧,想来早已猜到什么,宵征心中也是一阵明悟。
今日从恭亲王别院脱困后,他们与段天翊便各自回去汇报情况,定是他从情报中分析出了什么线索,才让徐庚简单的核查任务有了变化。
徐庚缓缓道出了原委:“段司丞从带回的情报中得知,往生门那批北蛮金银器,是从凉州运送而来。然后又从大理寺往年的卷宗里查到,这凉州来的大批金银器又与威武郡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先让我前往威武郡调查,争取赶在往生门情报传回之前,调查些眉目,是故一路疾行,不敢懈怠。”
“段司丞虽年轻,却有过目不忘之能,大理寺内的卷宗便没有他不记得的,这次也多亏了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抽丝剥茧,找到这蛛丝马迹。”
“可惜,若那几名疑犯没死,说不定还能套出更多线索。”
他话中虽然满是对段天翊的赞叹,可落宵征耳中,却有不一样的意味。
今晨,不良帅应宵征二人久久未归,派出一众不良人前来救援,疑犯、现场、情报,自然落在了不良人手中。若不是段天翊与宵征他们关系不错,分享了秦逸致书册中部分关于往生门的情报,今日恐怕要空手而归。
但这情形在大理寺众人的眼中,估计就变成了不良人仗着人多,扣下情报,强抢功劳。
现在,徐庚找他们谈话,估计一半是为了透底,另一半便是找他们要情报来了。
宵征丝毫不慌,神色不动,微微点头,主动接过了话茬儿。
“段司丞确实天纵奇才,也屡次帮我们侦破要案。此次往生门的情报,也主要是靠他侦测推断,才能有所收获的。”
“原来如此,段司丞向来是逢案必破,这次又有二位相助,往生门的案子想来也不在话下。”
“自然、自然,往生门的案子,还需要多多依仗大理寺的诸位。”
“哪里、哪里,不过是我们与你们不良人共同协力罢了。”
甘棠看着从互相套话,变作互相吹捧的二人,忍不住在夜色的掩饰下抿嘴低笑,心中防备亦是放下不少。
“咳咳,徐司直刚才所说的这些内情,韩校尉可知道?”
在逐渐融洽的谈话氛围中,宵征忽然问到。
徐庚神色难见,但语气中多了几分谨慎:“你可知威武郡所在的凉州,是何人治下?”
他虽未直接回答,但这一番问话,却有了明显的指向。
凉州位于大盛西北,那里异族交汇,各种势力纵横交错。为治理凉州,大盛以威武郡为封邑,派一国公领同为大盛四军的玄风军常年驻扎在此。
而玄风军的统帅、威武郡的主人,便是魏国公,安庆禄。
在联系此次徐庚北上,是交由驻扎在西侧的赤雪军,而非本就在西北的玄风军护送,便很难不叫人有所猜疑。
朝廷是否已经对魏国公有所怀疑?
但这种猜疑有多深,猜疑的源头是因为往生门的线索,还是因为十年前杨家军的旧案,宵征不得而知。
他只能相信,段天翊仍旧为他保守着秘密,没有向大理寺袒露此前探查中有关杨家军旧案的线索。
“魏国公总不能跟往生门扯上关系吧。”
他干笑着掩饰到,假意转过头看对面的摆渡船。
徐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到:“魏国公自然不可能,但若是玄风军内部有问题呢?”
宵征做了然状,目光扫过徐庚身后的羽林军,暗自戒备。
羽林军遴选天下各军精锐,组成三千之数,玄风军作为大盛四大强军之一,以奔袭如风,杀意如潮著称,若他们内部被往生门腐蚀,羽林军也有被渗透的风险,也怪不得徐庚如此谨慎。
而这可能也就是他们加入这支队伍,徐庚又在这个时候单独找到他们二人密谈的原因。
防内胜于防外!
三人都是聪明人,话到此处,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惹旁人生疑,闲聊几句,便各自散开,眺望起对岸的情形。
没过多久,摆渡船便已返回,三人随一众羽林军上船后,也默契地没有相邻而作。
徐庚坐在几名羽林军之中,位于船舱靠内的位置。宵征则与甘棠坐于外部,紧靠舱门。
随着船夫一声吆喝,船身晃动着驶出,船舱内除了羽林军铠甲摩擦的轻微响声,再无其他动静。
羽林军留在此处的队副刘志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他守在徐庚身侧,双手抱胸,没有多余动作。
见此情形,宵征与甘棠也不多说,各自闭目。
船行两刻,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如柔柔的安眠曲,让二人忍不住地疲乏起来。
昨天忙了一夜,今日又赶来护送,二人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此一闭目,便有些放松警惕,浅浅睡了过去。
“噗通。”
不知浅睡了多久,船外的动静忽然将二人惊醒,宵征揉揉眼,看向徐庚和羽林军,见对方仍是出发前的模样,也微微放下心来。
可是甘棠却没有了睡意。
安静,太安静了。
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除了船舱内的动静,船舱外却再没有声响,摇撸的声音、船夫的吆喝,都随着刚才的“噗通”声消逝了。
她看向宵征,发现同伴也紧盯着舱门。
二人对视一眼,正要出门查探,忽然船舱内有人喊叫起来:“水这船漏水了。”
甘棠看过去,船舱底部,几处缝隙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舱内灌入河水,恐怕要不了半刻,船便要沉下去了。
二人再不迟疑,一下冲出船舱。
可等他们冲出去,船上空空荡荡的,船外江阔水急,哪还有什么船夫。
再望向四周,船此时才行至江心,正缓缓打转,而唯一能驱动这艘船的船桨,竟然也不知去向。
他们一群人就这样被困在了宽广的江面之上,进退失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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