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随着新年的钟声敲响,人们告别九十年代,来到千禧年。
钱佳丽十八了,不是周岁十八,而是虚岁十八。
村里人看重虚岁,十八是该处对象的大姑娘了。
漂亮姑娘总是招人惦记,况且钱佳丽是这么个时髦的漂亮姑娘。
钱家门槛时不时要被媒人踏一踏,总有小伙儿来献殷勤,适龄青年的父母更是上赶着钱家人。
“十、十、十八还、还小呢!”钱父一贯的回答:“我姑娘上、上、上着学,不——急!”
钱佳丽本人也不急,她压根没那方面心思。每天忙着打扮自己,忙着精打细算攒钱买个金坠子。
比起金坠子,她其实更喜欢金镯子。
可金镯子太沉了,每个都贵得可望不可即。
好不容易连攒带扣,有了一百多块钱,够买个两克左右的小坠子。
即将拥有人生第一个金饰令钱佳丽激动不已,兴奋的叫上爸妈和老弟。
钱文博上蹿下跳一早上,临走还抱起大黄狗,“姐,戴上它吧!这么重大的活动得全家出席。”
大黄狗不停挣扎,脖上铁链‘呱嗒’‘呱嗒’地响。
钱佳丽被钱文博搞烦了:“大黄咬他!”
大黄狗仰脖龇牙,钱文博摔了个屁墩。
钱佳丽咯咯笑,老妈拍她后脖颈,“瞎闹,那要真咬着怎么办?”
“叫他嘚、嘚、嘚瑟,咬着也该!”老爸打着电三轮,一扬头,“上上上……”
老妈替他说:“上车。”
钱佳丽跨进后车斗,老妈、老弟也相继上来坐好。
“老儿子。”老爸磕巴道:“有——点儿眼力价,下、下去把大门开开。”
钱文博跳下车,拉开两侧大门。
“姑、姑娘,坐——好了!”老爸一脚油门踩到底,电三轮嗖地窜出家门,绝尘而去。
钱文博撕心裂肺的呼唤父爱:“爹呀!你老儿子没上车呢!”
老妈隔着厚厚的车棚喊老爸掉头:“快回去,接上他!”
“不、不、不回去。”老爸笑得很开心,“谁让他跟个猴似的,没个消停劲儿,给家看、看家吧!”
钱佳丽扬声说:“不带他,他该生气了。”
“没——事儿!”老爸全然不在乎,“回来给他带个炸、炸鸡架,保准哄得乐呵的!”
城里金店金碧辉煌,哪儿哪儿都闪!
钱佳丽自打迈步进来,嘴角就没放下过。
看过许多花样繁杂、做工精湛的吊坠,最终相中一款素雅的小金条坠子。
钱佳丽指着这一款式中最小的,“麻烦把这个给我试一下。”
售货员打开展示柜,探手进去拿。
老爸:“不、不、不……”
众人困惑。
老爸越是着急,舌头越是挂不上档,指着比钱佳丽选的那个大一倍多的小金条坠子,斩钉截铁道:“要!”
“钱不够哇~”钱佳丽看向老妈。
家里老妈管钱,老妈不同意也白搭。
“买吧!”老妈咬牙恨道:“你爸那口条昨晚跟发电报似的,几字一重复和我磨唧到后半夜,非要给你添钱买个上档次的,我让他烦的到现在脑袋瓜子还嗡嗡地。”
“谢谢爸、谢谢妈。”钱佳丽乐开了花,探身请售货员帮忙戴上金坠子。对镜欣赏,“好看。”
老爸:“喜——欢?”
钱佳丽笑道:“喜欢。”
“喜欢,买!”老爸胳膊肘怼了怼老妈,豪气道:“掏、掏、掏钱!”
老妈问过价儿,要走女儿的积蓄又补了两百块。
售货员找零五块,老妈接过来往包里放,老爸抢走给钱佳丽:“待会儿买、买、买炸鸡架给、给你弟,回去别和你弟说我、我掏、掏钱了,就说你、都、都你自己的钱。”
“明白。”钱佳丽知道老爸为啥落他老儿子在家了,这是怕他老儿子心里不平衡再要这要那。
“炸鸡排也用不上五块呀!”老妈夺走钱佳丽手中的五块钱,换了一张两块的,“瞪我干啥,那两块都给多了!”
钱文博独自守家的怨气被一个一块五的炸鸡架化解,欢欢喜喜打开电视机,边吃边看。
至于钱佳丽的金坠子花了多少钱,他根本没有问的心思。
老妈抚上他吃得油乎乎的脸颊,怜惜道:“我这傻儿子,真让人心疼。”
钱佳丽戴着金吊坠返校,一天要摸个十回八回。
周四在食堂吃过午饭,照例摸一摸,却摸了个空。脑袋嗡的一下,又一顿摸索,金坠子确实不见了……
哭唧唧的把能找的地方找了个一遍,没有!还是没有!
只好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发动同学帮忙找,折腾一下午未果。
晚上校园广播播报了寻金启事,并严肃告诫学生不准再带贵重物品到学校。
夜里,钱佳丽的泪水湿透了枕头。倒不是心疼金吊坠心疼得不行,主要是回家没法交代。
老爸一生气,讲话特绝情、特难听,专挑扎人心窝子的话讲。
光是想想就窒息。
周五上完课,钱佳丽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于是打了电话回家,说自己这周有事儿不回去了。
晚饭也吃不下,早早回了宿舍。
占明明一蹦三跳进宿舍,看到生无可恋的钱佳丽,“佳丽,你没回家呀?”
“不回了。”钱佳丽哼着:“坠子丢了,回不去了。”
佟兴慧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想要怼她两句,看她实在可怜又咽了回去,“振作点儿,你平时那妖里妖气的劲儿哪去了?”
钱佳丽直直躺平,有气无力道:“没有妖里妖气了,只剩鬼里鬼气了。”
“往开了想,这周不回家,至少还有一星期平静的日子可以过。”占明明爬上床铺,趴在她耳边说:“周末我要见笔友,你陪我。”
“见笔友?”钱佳丽蹙眉:“这玩儿意靠谱么?”
“我和他是在杂志留言板上认识的,书信往来三个多月了,他说——”占明明害羞地笑了,“他说他对我有感觉挺好,想约我周末爬山。”
“你自己去见笔友是不太安全。”钱佳丽扭捏道:“但我……我陪着好像也不太合适。”
“占明明你咋想的?领这么个妖精去见笔友!”佟兴慧一语道破钱佳丽的纠结:“她去了还能有你啥事儿?!”
占明明扬头道:“那怎么了?正好检验一下笔友人品。”小指勾起钱佳丽下巴,“他敢多看你两眼,咱马上回。”
钱佳丽斜眸幽怨:“我可不扯那没用的犊子,他要多看我两眼,你回来不得记恨我?”
“我占明明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
“……”
“佳丽~求求你了,有你在我踏实,帮我掌掌眼。”
“……”
“那山上有个财神庙,听说可灵了。你这刚破了一笔大财,去拜拜财神,兴许回学校金坠子就找到了。”
钱佳丽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有道理,请务必带上我!”
周六一早五点半,俩人坐上去省城的大客,到了省城中转小客,全程历经四个半小时才抵达两百公里外的凤得山。
这一趟舟车劳顿,占明明是为了见心心念念的笔友,钱佳丽为了膜拜偶像财神爷,俩人都挺甘之若饴的。
山门口售票处墙根下坐着个男人。
男人手握一本杂志,不时四处张望,似是在等人。
占明明远远认出那本杂志就是他们约定见面的信物,“奇怪,像他……又不像他。”从背包里翻出同样的杂志,将夹在杂志中的照片拿给钱佳丽看,“像么?”
钱佳丽来回比对,一番考量得出结论:“像你笔友他爹。”
“爹——”占明明恍然大悟。
钱佳丽啃着指甲哼道:“好想答应一声‘诶’。”
占明明掐她,“这时候就别占我便宜了。”
墙根下的男人瞟到占明明手中的杂志,起身拍拍屁股。
“他过来了!过来了!过来了!”钱佳丽念经般重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占明明也是一个没有主意的,“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
“走。”钱佳丽定了,俩人挎着手臂要溜。
男人小跑几步,抓住占明明的胳膊,“你好,阳光下的灿烂,我是高山流水。”
钱佳丽对文艺过敏,“我的妈呀!这什么跟什么呀?!”
“啊……”占明明手拿杂志,骑虎难下:“啊。”
男人点头笑笑,松开手,又冲钱佳丽点头笑笑:“你好。”
钱佳丽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好。”
男人问占明明:“你刚刚认出我了,为什么要跑啊?”
占明明不知道怎么回答,握住钱佳丽胳膊的手越发用力。
钱佳丽心中登时升起一种舍我其谁的英雄主意精神,站出来解决问题,“高……那个……高大山细水长流……”
男人纠正:“是高山流水。”
“这都不重要。”钱佳丽一摆手,“方便透漏一下您的年龄么?”
男人避重就轻道:“两个灵魂相爱,不应该被年龄所束缚。”稍作停顿,推了推眼镜:“我想灿烂她不是这样俗气的人。”
“额——”钱佳丽执着追问:“所以你……多大?”
男人双手插兜,用力挺直腰,“三十七。”
钱佳丽粉唇微张,目瞪口呆。
占明明顿指着照片直哆嗦,“那这是谁?”
“是我。”男人自信得一歪脖子:“二十刚出头时拍的,和现在比没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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