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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过年前一周,鹿豆糕给保姆和月嫂都放了假。

        三个人照顾一老一小也很忙。

        小颜江消化很好,臭十里……每次三个人都要石头剪刀布决定谁来给小家伙换纸尿裤,搞得七个月的小颜江一噗噗了,小胖手就冲着他们抬起,也要玩。

        生活本来忙碌又幸福,直到他们发现爷爷的异样。

        爷爷午睡后睁开眼,没穿鞋就走了出来。

        “爷爷,怎么了,不舒服吗?”晏温问。

        爷爷仔细审视着周围,晏温把拖鞋放到爷爷脚边,爷爷穿上鞋问:“你是谁?我怎么在这?”仔细看着眼前的晏温,“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

        鹿豆糕听到声音,抱着小颜江走了过来,“爷爷,这就是咱们家啊!”

        爷爷看了半天鹿豆糕的脸,又看了眼小颜江,“暖暖,这是你儿子?”

        “不是的,爷爷,这是晏温朋友的孩子。”鹿豆糕用下巴指了指晏温。

        “我不认识他。”爷爷很苦恼,不停地回忆着。

        “爷爷没事,咱们不想了。”鹿豆糕拍了拍爷爷的后背安抚着,“我陪您在露台上散散步吧。”

        “你们都走!我要睡觉!”爷爷转身回到床上背对着他们躺下了,小颜江冲着爷爷使劲,晏温把他放到床上,小颜江爬了过去,爷爷抬起手怜爱地摸了摸小颜江的脸,但眼神明显不认识。

        徐松白站在门口对鹿豆糕说:“你跟曲喻说一声吧!”

        鹿豆糕点了点头。

        爷爷最近脸色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找了医生来家里看了一下,没查出来问题,但鹿豆糕有不好的预感。

        曲喻没接电话,鹿豆糕留了言,发了信息。

        马上要过年了,几个人都没了心情,爷爷连药都不肯吃了,总是精神恍惚。

        年二十八,曲喻给鹿豆糕打了电话,她已经到了b市,鹿豆糕把家里的地址给她了。

        爷爷一早起来,过了很久才认出鹿豆糕,见到曲喻却哭了,“溪清,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了。”

        曲喻红了眼眶,没有说话,溪清是她母亲的名字。

        爷爷拉着曲喻的手走到了另一边,弹着钢琴问:“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为什么不接我回家?”弹到一半却忘了曲了,用手捶着钢琴,“我……明明记得的……”

        鹿豆糕赶紧坐到爷爷旁边,帮他弹着,爷爷跟着鹿豆糕弹下去。

        过了一会儿,爷爷停了下来,专心听着,摸着鹿豆糕的头对曲喻说:“溪清,你看咱们家喻儿弹的多好,从小喻儿就有天份,像你,聪明。以后没准儿能当钢琴家,千万不能让她学医,太累了。”

        曲喻转过头,泣不成声。从小到大,她很少得到父亲的夸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听到了。

        爷爷想站起来,又跌回了座位,想说话说不出来,脸色灰沉,嘴唇有些青紫,额头上全是冷汗。

        “晏温!”鹿豆糕忙扶住爷爷。

        晏温把爷爷抱到沙发上平躺,拿出了听诊器、徐松白血压计给爷爷量血压,鹿豆糕找出了救心丸。小颜江玩了一会儿看不见大人,害怕地大哭。鹿豆糕把药塞到曲喻手里,跑去另一边把孩子抱过来哄着。

        爷爷是一时激动,心脏和血压受不了,吃了药缓了一会儿好了。

        徐松白看着鹿豆糕抱了半天孩子,小颜江快十斤了,怕她胳膊酸,“太重了,我来抱他吧……”

        曲喻认出了徐松白,又看了看鹿豆糕,“这是……你们的孩子?”

        鹿豆糕摇了摇头,“朋友的孩子,父母去世了。”

        曲喻尴尬地说:“抱歉。”

        “没事,马上过年了,我们这边房间很多,还空着一间客房,要不你别住酒店了,搬过来吧!”鹿豆糕看着爷爷,叹了一口气。

        曲喻没有客气,“好。”晚上就搬了过来。

        隔天一早,曲喻很早就起了,去厨房做了手擀面。

        爷爷醒来除了鹿豆糕谁也不认识,却难得吃了两大碗面,爷爷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多了,总是吃一半就放下了碗。

        鹿豆糕扶着爷爷在露台散步,爷爷的腿脚也已经不太利索了,只能慢慢地走。

        爷爷总是翻来覆去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鹿豆糕认真地听,认真的答,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曲喻跟在身后,昨天她在父亲的房间里守了大半夜,父亲睡眠很好,倒是三个人一晚上分别来看了好几次。她突然就觉得父亲是十分幸运的,毫无血缘的三个人,用心照顾着认知能力出现明显下降的父亲,这是一件很磨人的事。

        曲喻在父亲房间里看到了厚厚的一个本子,里面夹着父亲的病历,每半年体检一次,血压每天早晚各量一次,腿部的理疗也是一周一到两次从不间断。家里的装修明显为了照顾老人特意改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几个陌生的年轻人。

        这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小尹蒙要和父母去国外过年,提前送礼物上来,小尹蒙费劲地提着红酒盒,大金毛嘴里也叼着一个礼盒。

        爷爷仔细看着小尹蒙,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不停地原地转着,一生气用拐杖把花盆打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大家都吓了一跳。

        “谢谢你,爷爷不太舒服,姐姐改天再找你玩。”鹿豆糕忙接过小尹蒙手里的礼盒。

        “我有件事……忘记了!”爷爷不停地呢喃着。“别走!”爷爷冲着小尹蒙的背影喊着。小尹蒙脸都吓白了,跑了。

        “爷爷不着急,我们坐下想,一会儿就想起来了。”鹿豆糕赶紧拦住爷爷。

        爷爷推开鹿豆糕,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又打开柜子,把所有的东西扔到地上,“我明明记得……”

        鹿豆糕看着爷爷的样子心疼极了,温柔地劝道:“爷爷,咱们不找了,您太累了,歇一歇就想起来了。”

        爷爷再一次推开了鹿豆糕,去了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会儿,又关上了。

        鹿豆糕跟在后面问:“爷爷,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找。”

        爷爷一言不发,又走到了客厅,过了一会儿又去打开了冰箱。

        晏温把沙发搬到了厨房旁边,爷爷总是开冰箱,关上,出来坐一会儿,又去打开,周而复始。

        几个人看着爷爷开关冰箱门一上午。

        曲喻说:“我给他找个护工吧,以后会越来越严重的。”

        徐松白颔首道:“已经在找了,年后上班。现在医院也放假了,年后去给爷爷做一下全面的检查。”

        喂爷爷吃药成了最难的事,爷爷很不喜欢看见晏温和徐松白,总觉得他们要害自己。晏温和徐松白一出现,爷爷紧盯着他们,就怕他们做什么坏事。

        照顾爷爷的任务就落在了鹿豆糕和曲喻身上。

        以前都是晏温提醒爷爷吃药,现在连鹿豆糕也怀疑上了,鹿豆糕只好把药放在果汁里给爷爷喝。

        果汁糖分太高,怕爷爷血糖不稳定,一次只给一点,爷爷渐渐对鹿豆糕的意见也变大了。

        大年三十晚上,爷爷清醒了不少,看着晏温和徐松白没有生气,小颜江认生,只跟着鹿豆糕,曲喻做了一大桌子菜,爷爷吃了很多。几个人的新年愿望都变成了希望爷爷能够身体健康。

        忙了几天,鹿豆糕的体力早就透支了,吃完饭就抱着小颜江回到房间睡了。爷爷还不想睡,曲喻和晏温陪着他。

        爷爷把所有的现金都翻了出来,装了六个红包,拿起笔准备写名字。

        晏温看着爷爷的手不停地抖着,“爷爷,要写什么,我来写。”

        爷爷最厚的一个红包给他,“小尹蒙的,之前说好要把他交的上课钱包红包给他。”爷爷走到曲喻面前,“喻儿,这个给你。”

        曲喻惊诧了一下,“爸,你记得我?”

        爷爷点点头,又似乎头疼,敲了敲头,把剩下的红包递给晏温,“这四个是暖暖、松白、颜江和你的,写完了明天帮我发给他们。我明天早上是早班,我要早点去医院。”

        晏温愣了一下,“好,那您今晚早点睡。”

        “嗯,我洗完澡就睡。”爷爷腿脚好像都利索了不少,自己走进了卫生间,晏温跟了进去。

        曲喻把红包紧紧抱进怀里,她已经有二十年没收到父亲的红包了,出国后他们连话都很少讲了。

        几个人还以为医生新开的药起效了,大年初一,爷爷起床后连鹿豆糕都不认识了,不停吼着,“我要回家!”

        “好,你把这杯果汁喝了,我们回家。”鹿豆糕把药递给爷爷。

        爷爷愤怒地把杯子摔到了地上,“你们都是骗子!”

        “爸!”曲喻扶住爷爷,“我是曲喻,你看看我,你昨天还给我包红包了!”

        “我不认识你!骗子!”爷爷嘶吼着,“我要回家。”

        鹿豆糕连忙安抚着,“爷爷,我是暖暖啊!你想想,我的名字还是您起的!这是……我妈……妈……曲喻啊!”

        爷爷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们,不吼了,但很快又说:“你们放开我,我要上班,今天我有三台手术要做,时间不等人!”

        “爷爷今天是春节放假,您没有手术,我们在家!”

        爷爷转着圈,“有……”爷爷把桌上的东西都推到地下,突然直直向后倒去。

        “晏温!”鹿豆糕大声叫着,晏温赶紧挂了和导师的电话跑了过来,徐松白打了急救电话。

        爷爷到医院的时候,晏温的导师已经到了,院长和神经内科的主任也到了,不少医生在群里看到消息,就自发回来了,一路绿灯,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

        爷爷脑干出血,出血量很多,出血位在延髓,所有人医生都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重症监护室里,爷爷浑身插满了管子,眼睛无意识半睁着,一脸灰紫。鹿豆糕和曲喻一左一右握着爷爷的手轻轻呼唤他,可爷爷一点回应都没有。

        曲喻突然开了口,“别开刀了,强留他,对他也是一种折磨。”

        鹿豆糕咬着牙泣不成声,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好。”

        放弃,有时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爷爷的葬礼办的很大,不是鹿豆糕他们高调,而是爷爷单位和医生协会组织的。爷爷去世还上了新闻,不少被爷爷救治过的患者自发从各地赶来,花圈和人太多,只能临时换了最大的告别厅。

        记者想采访,鹿豆糕和曲喻都没有接受。

        爷爷火化后,几个人飞到了爷爷的老家,将爷爷与奶奶合葬了。

        谁都知道,早晚会有这样的一天。哪怕早有准备,可当这天真的到来,还是一样的难过,不是好好告别,就能让悲伤少一些。

        三个人没有多少眼泪,但不约而同都沉默了起来,餐桌上爷爷的位置谁都不会去坐,刘阿姨也总是会多摆放一双碗筷。

        鹿豆糕按了爷爷床上的铃,晏温和徐松白很快赶了过来。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床上坐着的鹿豆糕,谁也没有出声。

        鹿豆糕讷讷地说:“一直没响过,我想试试响了会怎么样。”

        徐松白坐到她旁边,轻轻摸着她的头。“我也很想爷爷。”

        晏温拿出了平板,把之前一块旅行拍摄的照片和视频投影在电视上,三个人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

        小颜江醒了,跌跌撞撞走出来,小颜江刚刚学会走路,冲着鹿豆糕斜着走过来,半路听到爷爷说话,冲到电视前,使劲拍着,呀呀叫着,听着很像爷爷,鹿豆糕躲进徐松白怀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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