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试(八)
陈溱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刚伸出手挡了挡眼前的太阳,肩上就被一根细竹枝点了点。
宁许之坐在石头上,一手握着小竹枝,一手按着自己的辘辘饥肠,道:“快些起来,去吃东西啦!”
宁许之嘴上这么说着,到了镇上却还是先给陈溱置办了衣裳才悠哉游哉地找了家小酒店坐下。
他点了两碗糊涂面、一碟花生米,又让小二捧了壶烫好的黄酒。
宁许之给自己倒了一碗,又捧着酒壶冲陈溱扬了扬下巴。陈溱伸手去接,宁许之道:“可以啊小丫头,还会喝酒呢!”
陈溱挑眉:“我也算是江湖中人,当然喜欢喝酒。”
她撒了谎,当初在父母膝下时,他们是不让她沾酒的,可揽芳阁是什么地方?说好听了是官家教坊,说难听了就是青楼,为了方便以后应付客人,哪个姑娘不是从进去就开始学喝酒的?
宁许之却又把酒壶捞了回去,道:“不过今天不行,得等你伤好了再说。”
陈溱撇撇嘴,拿筷子扒拉了两下面,问道:“昨天救下的那孩子,就这么走了?”
宁许之点点头:“他一个活人,要走我也不能强拽着他,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个人牙子。”
陈溱搁箸,眨巴着眼看他:“你现在就不像个人牙子了?”
宁许之瞥她一眼:“人牙子还给你好吃好喝好穿?”
陈溱又想起那孩子血迹斑驳的背,实在吃不下东西,又问:“独夜楼和他有什么仇?”
宁许之灌了口酒,咂咂舌,道:“独夜楼是杀人的刀,和被追杀的人本身并无深仇大恨,是其他人想要他的命。”
洛水上游是熙京,这孩子衣着华贵,谈吐不凡,非富即贵。
宁许之又道:“十岁的孩子,能和别人结什么仇?应该是他父母的仇家。”
陈溱默然,有些人的确喜欢干这种灭门的事,尤其是熙京里的人。
也不知道哥哥如今在何处,有没有和自己一样逃了出来。
他们唏哩呼噜地吃完了面,歇了一会儿。宁许之见陈溱有伤,终于大度了一回,从自己吃菜喝酒的银子里挪出了一点,在客栈里租了两间房让她休息了十日。
十日过后,宁许之让陈溱收拾好行李,和他一同去福威镖局租了两匹马来。
陈溱不懂江湖上这些门路,问他:“你租了他们的马,骑到淮州以后怎么还给他们?”
宁许之捋了捋须:“你知道福威镖局是哪家开的吗?”
陈溱恍然大悟:“你们家开的?”
宁许之到她脑门儿上一敲,解释道:“碧海青天阁种茶、养蜂、造船,可不走镖,这福威镖局还有那顺远船坊都是玉镜宫开的,在各州县都有分舵,玉镜宫又跟朝廷有关系,谁敢赖他们的账?”
陈溱揉了揉脑袋,明白过来。其实江湖中各个门派或多或少都会干些别的买卖养活自己,像落秋崖,以前就在半山腰上栽了不少果树。
宁许之一手叉腰,一手拍了拍胸膛,又道:“再说,我!宁许之宁大侠,一派掌门,能做那种借马不还的龌龊事?”
“……”
陈溱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家伙会不会把自己带歪。
刚出镇子没多久宁许之就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瞧着马背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雕的陈溱和那匹跑得越来越欢仿佛要冲上天去的小黑马,顿觉不妙,连忙扬鞭冲上前去替她把缰绳往后一拉,让马儿停了下来。
宁许之问道:“丫头,你不会骑马?”
陈溱握紧缰绳点了点头,脸色煞白。
宁许之生怕她跌下去伤得更厉害,便伸手道:“过来,和我共乘。”
陈溱摇了摇头,道:“总不能一辈子靠别人。”
宁许之沉默片刻,又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见陈溱不答,他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便又道:“不想说就算了。”
陈溱抬头望了望天上绵软的云:“做女伎。”
“谁把你卖到那儿的?”宁许之眉头一颤,抬高了声音问道。
陈溱语气冷静:“家道中落,自然就进去了。”
宁许之原本便想,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外流浪,定是遭了什么变故,只是未曾想到会是这般波折。
他道:“碧海青天阁是个好去处,即便不能做内门弟子,当个种茶养蜂的外门弟子也是好的。”
陈溱握着缰绳看了看他,道:“我是去学武的。”
“好,好。”宁许之道,“双手握缰绳,用脚掌踩马镫,双腿夹住马背。”
陈溱照做后,宁许之扬鞭一抽,骏马嘶鸣,扬长而去。
宁许之望着马蹄后扬起的滚滚尘土,眯了眯眼,心道:又是个好女子啊。
天边的火烧云像烈焰一般红,映在陈溱被热气蒸得泛红的脸上,她和宁许之正坐在路边啃包子。
宁许之吃完,又解开腰间的葫芦喝了口酒,起身朝陈溱伸手道:“丫头,剑给我,我教你一招。”
陈溱见宁许之要指点自己,连忙放下手里的包子,将拂衣抽出递过去道:“宁大侠竟然还会使软剑?”
宁许之接过拂衣,右手握剑柄,左手将剑身抬起瞧了瞧,道:“当年我师姐诛尽‘恒南八恶’,一柄惊鸿软剑响彻江湖、威震武林,我就也跟着她学了一点。”
竟还是个女子,陈溱来了兴趣,问道:“她如今也在碧海青天阁吗?”
宁许之摇了摇头:“她已经叛出师门了。”
陈溱一顿,一个猜测涌上心头,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她叫……什么名字?”
“沈蕴之。”
宁许之手掌朝上,横握拂衣向左一收,又迅速反手将剑向右挥去,软哒哒的剑身顿时直挺,发出破空之声。
“此招名为‘溯洄’,是我师姐自创的起手式。”宁许之道,“软剑与寻常的剑不同,抽出时需先挥动使剑身直挺方能有力。溯洄即是手握剑柄先向左转再向右挥,挥动时剑身钢韧,比强剑更具杀伤力。只是这溯洄必须要快,否则就会错失先机。”
宁许之演示完溯洄,又纵身而起,手握拂衣挽了几个剑花。拂衣握在宁许之手里,剑身时而轻柔,时而刚硬,招式变幻莫测、剑光闪烁无常,剑身飘忽不定。陈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仔细瞧着。
宁许之练毕,将拂衣递回给她,道:“软兵器都比较难练,用不好很容易伤到自己。我师姐当年软剑使得‘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我不及她。”
陈溱双手捧着拂衣,有些出神,道:“也不知……沈女侠当年持惊鸿剑是个怎杨英姿飒爽的模样。”
宁许之瞧了瞧她,又道:“我师姐说女儿家身形柔软,比男子更适合习软剑,你说不定会比我使得好。”
陈溱握紧拂衣,按照宁许之方才演示的挥了起来。她将拂衣抽出来又收回去,如此五遍,又皱眉对宁许之道:“我觉得剑柄放在身体左侧不太对。”
“哦?”
“普通的剑如果配在右边,抽剑时右臂要向前摆动三尺,自然不方便。”陈溱将腰间玉带的开口处拧到右侧,将拂衣剑尖朝右收回去,又道,“但是软剑配在右边完全可以向左抽,正好和溯洄第一阶段相符。”
宁许之微露惊讶之色,陈溱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腰间剑柄,先是手背朝外将其握住,道:“若是正手抽剑,右挥时会是反手,亦不方便。因此,剑柄应置于身体右侧,抽剑时手心向前、手背贴着自己腰腹。”
她这般说着,手也这般握上了剑柄:“如此,剑一出鞘,便是溯洄!”
拂衣应声而出,左闪右挥,剑尖如书法大家的笔尖,在空中书了一个潇洒的“一”,只是前有映带后无顿笔,向右直直挑出,划破天际。
宁许之捋了须,心想,这丫头有一身浑厚的内力不说,对剑招还颇有见解,最难得的是有一份“侠心”,当真是可造之才。
金乌西坠,漫天红霞,白练似的剑光频频划破四野,带着凛冽的剑气,伴着破风的声响。鸟儿惊起,成群朝那轮红日飞去,留下暮色中的点点剪影。
陈溱练毕,宁许之上前捋了捋须道:“两年后,碧海青天阁会比武招募内门弟子,你要是能脱颖而出,成为本大侠的徒弟,那就是‘乎’字辈。”
陈溱怀疑自己听错了:“乎、乎字辈?”
“‘之乎者也’,可不就是乎字辈?”宁许之一本正经道,“你姓秦对吧?”
宁许之问陈溱叫什么的时候,陈溱想起落秋崖见山院正门上“万里风烟,一溪霜月”的门匾,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叫秦霜月。
宁许之继续道:“你想叫什么?秦玄乎?秦咋呼?秦胖乎?”
“……”
“那要不,秦邪乎?”
陈溱翻身上马,把马鞭一扬,小黑马踏着落日余晖向前冲去。
她高声道:“您老人家收别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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