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153章：老隋一家亲——沈白秋
1沈白秋是正儿八经的皇城人，家里干部出身，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是不错的门第。
只可惜隋家似乎连血脉都流着命途多舛的基因，后来因为某件事情，父亲身陷囹圄，母亲郁郁而终，亲戚们谁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就在他叔叔婶婶捏着鼻子准备领他走的时候，他家里来了个亲戚。
那是他舅舅。
他妈妈其实不姓隋，据说是因为外公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就把妈妈送出去了。早年间妈妈和舅舅还有往来，随着舅舅插队去了东北，这往来也淡了。
舅舅捏着妈妈的一封书信，问他愿不愿意去东北。
他点了头。
周围人都觉得他小孩子不懂事，觉得他傻。
留在北京，起码有个城市户口，是城里人，跟个乡下泥腿子吃糠咽菜去，这孩子真是傻透了。
当然，也没人劝阻。
毕竟这傻孩子走了，他们就少个麻烦。他爸妈留下的那些东西少了个人分，也不用养个拖油瓶。
他们也觉得舅舅傻，自己什么条件不知道吗，还养个大儿子。
他舅舅乐呵着呢：“不用我生白得了个大儿子，将来得给我摔盆送终呢！”
2舅舅家很远，要坐火车，坐汽车，坐牛车，还要走路。
舅舅家也很穷，两间茅草屋，还有个漂亮的表哥。
回去当天表哥就挨了顿打。
因为舅舅交代的任务表哥一点也没完成。
表哥很冤枉，他拿着一把钞票和票证，说：“我偷偷弄的，比你种地挣得多多了。”
表哥话没说完又挨了一顿狠打。
他是知道严重性的，因为那时候有个罪名叫投机倒把。
表哥被打的死去活来哭爹喊娘的，到了晚上还要跪在院子里背书。
他睡不着，偷偷走出门，表哥正打瞌睡，见他来了，招手让他过来。
表哥塞给他一块冰糖。
隋柏笑嘻嘻道：“城里来的小子，想妈妈了？”
沈白秋吸吸鼻子，是有点想。
隋柏问：“跟我说说呗，你妈妈长啥样？”
他说，他听。
隋柏打了个哈欠，说：“真好。我出生没俩月我妈就没了，我都不知道他长啥样。”
隋柏拍了他一巴掌，说：“小子，想也没法了，你到这儿了，回不去，甭怕，以后大哥罩你。”
他说：“谢谢大哥。”
3隋柏其实不怎么喜欢沈白秋。
他爹可没对他这么好过。
红糖水，鸡蛋糕，每次都趁他不在喂给沈白秋，看不起谁呢？
在北京的事隋晋南没说，但隋柏知道，隋晋南从他姑父那边要来一笔钱，这笔钱专款专用，当然是给他这表弟的。
隋柏不贪那点东西，要是他爹真的让他跟沈白秋一起吃这些他才觉得他爹不是人，昧下人家孤儿的遗产。如今他爹这种做法挑不出毛病，但他就是觉得怪别扭的。
若干年后，已经当爹的隋柏才明白，这就是家里老大对二胎的态度啊。
本来家里就自己一个孩子，虽然他爹也是打骂毫不留情吧，但总归就自己一个，如今又来了个沈白秋，他心里能好受才怪了。
那时候他特能理解隋喻。
4村里的孩子大多排外，沈白秋年纪小，皮肤白嫩，又是一口京腔，小伙伴们都不爱和他玩。
隐隐的排斥倒也没什么，只是欺负人就让人很害怕。
沈白秋不敢跟家里人说。
舅舅要种地，还自己接了手工活做，舅舅不说，但他知道自己的到来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了，所以他就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让自己被人注意到。
然后他就被隋柏注意到了。
隋柏确实不怎么喜欢沈白秋，但沈白秋再怎么样也是他弟弟，能让这帮混小子欺负？
谁推了沈白秋，被他一脚踹倒在地；谁拿石头砸沈白秋，他把人拉到角落里揍一顿；谁骂沈白秋野种，他把人吊在树上逼着道歉。
沈白秋感动的泪水涟涟。
回到家里，隋柏再把沈白秋再揍一顿。
干站着不还手，这么没用，活该挨打。
5隋柏的名声并不好。
他不下地干活，不帮大人做事，整天唱戏，要是唱的出来也就罢了，可他唱不出来，去县剧团人家都不收。
沈白秋就觉得他哥唱的很好听，比文艺团的演员唱的还好，可没人信他。
隋柏神采飞扬：“就当你是讲真的。等我去了北京，站稳了脚跟，我就把你和老头接过去，到时候天天买新衣服，这些人都得喊我隋老板。”
6沈白秋不愿意学京剧。
因为他哥学京剧，倒仓的时候染了伤寒，从此嗓子就哑了。
谁听一个破锣嗓子唱戏？
也是那年，他拜了舅舅当师父，学青衣。
他觉得京剧好听，青衣好看，可那是哥哥的福分，他唱的越好，他哥越委屈。
他哥没委屈，兴高采烈地跟老爷子说白秋也能唱。
老爷子把他打了一顿。
他跟他哥睡一屋，晚上，他听见他哥很低很低的啜泣。
他听了半晚上。
第二天，他哥拿来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然后走了。
7师父心里有谱，他知道哥哥的通知书是伪造的。
他哥走的那天，师父没去送。
哥哥走了，师父落了眼泪。
他说：“我护了你哥十七年，我没本事，他自己出去怎么活？”
8他哥走了，他也没了庇护。但没人欺负他。
一来是他自己在他哥的训练下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至少不会傻站着让人欺负。二来是徐家的表哥也受了他哥的指派看着他。
他哥仍然觉得他是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9他哥是在他考上艺校那年回来的。
开着车，别人都叫他隋老板。
他给他哥倒酒，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人是他哥哥。
隋柏仍然像当年一样蹲在墙根底下纳凉啃甜瓜，笑起来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10沈白秋觉得他哥飘了。
具体表现在砸钱。
不仅拿钱砸师父，还砸他。
这就是暴发户的快乐吗？沈白秋想象不到。
11沈白秋在北京开始了他的初恋。
初恋是个俄罗斯妹子，肤白貌美大长腿。
那个年代外国人是特别稀有的生物。
那个年代他师父死板迂腐，绝对不允许他找个老外结婚。
沈白秋郁郁寡欢了好久。
隋柏来北京出差，得知这件事以后安慰他，说老隋家祖上有俄罗斯血统，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去追。
沈白秋：难怪他哥这么好看！原来是有混血的基因。
嗯，他也好看。
隋柏本意是宽沈白秋的心，谁承想这智障玩意儿真信了。
还一信就是这么多年。
还带坏他女儿和他外孙。
隋柏：后悔，非常后悔！
12沈白秋后来兴高采烈去表白，结果妹子嫌他矮，给拒了。
沈白秋的初恋结束了。
13沈白秋是在父兄的宠爱中长大的，这种宠爱让他丧失了对世界基本的判断。
世界是残酷的。
那时候他已经毕业了，进入了剧团，有了个女朋友。
得罪小人，被开除了，女朋友也离他而去。
隋柏赶到北京把他揍了一顿。
借着酒劲，他说我想学表演，我不想唱戏了。
他哥说行。
他问那师父呢，他哥说不用操心。
14学表演的时候，他遇到了郭德纲。
剧场没几个观众，台上人比台下人都多。
他听了一场，笑的肚子疼，觉得票价值了。
他笑的引起了班主的注意。
听完相声后他看演员都准备收拾东西了，心里乐的还没缓过来，溜达上了台跟他们搭话。
他不害怕，这跟之前的剧场差不多，他自己吊儿郎当，倒是把那几个演员吓了一跳。
郭于二人乐得交朋友，上一个这么干的人还是王海。当天晚上大家伙还一起吃了顿饭，沈白秋嘴里没个把门的，特直白就问你们这表演不错啊，怎么卖不出票呢？
老郭苦涩一笑，说谢您捧场。
15一来二去几人熟了，当时沈白秋胆子也大，也想着来说相声。
但一开始他跟郭于二人就是兄弟相称，拜师不合适，索性就当个便宜师弟，几个哥哥教他说相声，他教张云雷唱京剧。
至于天分，怎么说呢。
郭德纲评价：“还行，嘴皮子利索。”也没别的优点了，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16受他的影响他哥也来听过两场。
当沈白秋笑的前仰后合甚至摔下凳子的时候，隋柏想扭头就走。
他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知道什么是魔音贯耳吗？
沈白秋那银铃般的笑声给隋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17沈白秋很郁闷。
他大哥跟郭师哥一见如故。
隋柏会京剧，会两段昆曲，虽然没文化，虽然是个暴发户，但艺术鉴赏能力没得说。很多相声包袱都能给提两句意见。
郭于高峰几人都特别喜欢他，两相对比，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沈白秋就是觉得他被嫌弃了。
18后来，师父走了。
临走前打了电话，让他接迩迩走。
他不相信，一直看到尸体也不信。
师父说让他好好唱戏，将来隋家的光就靠他争了。
师父说让他在外面一切要多留心，要和同事搞好关系。
师父说现在大哥成家立业，担心的只有他了。
师父说让他遇到合适的姑娘也可以谈一谈，等他成家，师父也算对得起他妈妈了。
师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他听到最后甚至不耐烦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师父说话。
回到家里，他那便宜徒弟，他血缘上的大侄女正坐在炕上，告诉他，爷爷睡着了。
19办完丧事，他来找大哥，要带迩迩走。
他大哥掀了桌子，说这辈子都别想。
20回到北京，他想重新回剧团。
师父活着的时候没看到他进国家大剧院，死了总得看见隋家的荣光。
这也没可能了。
他耽误了太长太长时间，他早就没法唱了。
已经快三十的人了，他还是一事无成。
隋柏说：“没准你是大器晚成的，再试试。”
沈白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至今没拿毕业证，出去跑龙套一天能拿个几十块钱，还是运气好的时候。之前打工没攒下多少钱，现在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剧团不收他，说相声没那个本事。已经快三十了还在北京漂着，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娶媳妇都娶不起。
还是他哥，说：“反正我有钱，我养的起你，你再试试，要是去上学我给你出钱，要是不上学我养你到三十岁，三十岁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21沈白秋决定出国进修，学导演。
他在学校的时候拍过视频短片，还拿过一个不大的奖项，没准这条路他就能走通了呢。
出国前两个月，老家那边来了人。
他还记得迩迩的模样，娇憨可爱，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粉嘟嘟的，像是童话里的小公主。
和眼前这个单薄的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孩子俨然是两个人。
迩迩来的第三天，隋柏生前合作的律师到了。
其实第一个通知的人应当就是他，但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沈白秋居然在隋柏下葬将近两个月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律师很靠谱，一切手续都办的妥妥的，只要他签字，隋迩就是他的女儿了。
沈白秋恍惚想起当初隋柏掀了桌子，说这辈子都别想。
22隋柏给他留了一笔钱，让他带着迩迩出国。
他没要这笔钱，也没带迩迩出国。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好这个孩子？
这笔钱他全部给了律师，拜托他每个月给迩迩存起来，算作她的生活费。
隋老板身家丰厚，给女儿攒的嫁妆在当时也是非常令人眼红的数字。
沈白秋有时候也想，要是隋柏没那么早死，可能迩迩还能混个豪门大小姐当当。
到时候隋迩就不是德云社的演员了。
她是德云社的股东。
23沈白秋无数次在梦中惊醒，无论是在国外还是在国内。
每次醒来，他都出一身冷汗，然后睡不着，坐在窗边等待天明。
他后悔，他为什么不把迩迩带走？迩迩跟他走，会吃很多的苦，他照顾不好迩迩，人生地不熟，对孩子的心理生理都是威胁，可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
是的，孩子留在北京过得很好，过得特别好，跟他走绝对不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他给不了的父爱母爱孩子留在德云社全都有。
可是万一呢。
万一郭师哥不是好人呢？万一孩子因为没有亲人在身边痛苦无助呢？万一面对一帮臭小子迩迩被欺负呢？
在老家，有师父保护她；后来，有大哥保护她；自己走了，谁保护她？
沈白秋痛苦了很久。
即使他担心的事情都没发生。
即使迩迩过得那么好。
即使迩迩现在是他绝对养不出来的样子。
可他仍旧痛苦，并将继续痛苦下去。
24沈白秋相亲过，在他回国后。
那时他已经是很有名的导演了，做出了不俗的成绩。
父亲那边久不联络的亲戚也联系过来了，那时他的父亲也出来了，父亲心软，少不得要他帮着升学，找工作，借钱，谋划事情。
他一概不答应。
凭什么啊？把他养大的是隋家，教他本事的是隋家，供他上学的是隋家，这些恩情他尚且无法报答，却让他去帮助那些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小人，凭什么？
父亲叹息着说，终归是亲戚。
他问，当初我快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在哪？
再后来，父亲见他软硬不吃，又找了迩迩，让这孩子劝他。
隋迩生的七窍玲珑心，没答应也没拒绝，用近似开玩笑的语气说了这件事，之后就很少来了。
他跟父亲大发脾气，从此那些事才算销声匿迹。
25但成家也是父亲的首要期望。
年少时对未来的妻子总有希望，要美丽，要端庄，要文雅大方，要欣赏他。
后来，他日渐疲惫。
能走到一起就行。
可是连这点也不行。
要么三观不合，要么生活习惯不符，唯一一个比较有好感的，在那个人背后嚼舌根说“好是好，可就是带了个拖油瓶”的时候也丧失了。
他听着那个女人说：“唉，他条件是真好，可就是有个拖油瓶，嫁过去就得给人家当妈。”
他久不联系的婶婶在他的房子里，对那个人说：“那也不是他亲生的，是他表哥的孩子。你嫁过去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就好了。一个拖油瓶，能说什么话？这个家不还是你说了算？沈白秋也是傻，自己不结婚，养着人家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管自己叫声爸都乐的跟什么似的。”
沈白秋从此再没提过结婚的事。
逼急了他就说他喜欢男的。
有段时间德云社的孩子们都是绕着他走的。
26喜欢上殷青云在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却是情理之中。
殷青云原名叫殷素云，后来拜师后老师嫌这么名太软了，就给改成了青云。
不算轰轰烈烈，但也是细水长流，自然而然。
他心里有顾虑。
他担心结婚后会变质，他担心会伤害迩迩，他担心的太多。
但有些时候他也像个愣头青，比如那次丢脸的表白。
表完白他把首席编剧给炒了，然后对方拿着表白视频跳槽去简衡那里了。
靠！
27结婚后他有意将自己公司里的部分事务交给迩迩，然后被疯狂抱怨。
他是有私心的。
毕竟迩迩为了他把大哥给她攒的嫁妆都赔进去了，他想着将自己的财产都留给迩迩。但又担心以后会后悔，所以现在先养大她的野心，把权力都给她，将来自己想后悔也没办法了。
当然，这一决定让父亲及父亲那边的人很不情愿。
但没办法，他们管不住他。
隋迩也很不情愿。
她说：“您要诚心为我好能不能给我钱或者别的东西？我不想干活。”
他没理会。
毕竟隋迩干啥啥不行，但当助理是完全够格的。
在片场有一个隋迩顶十个员工。
28后来，迩迩工作，结婚，生子。
他逐渐将手里的事情放下，开始带娃。
李星泽这孩子嗓子不错，是个唱青衣的好苗子。
陶阳和郭德纲都很不开心，因为他们都想让李星泽唱生角。
只可惜，没抢过。
29后来，父亲也看开了，临走前对他说，这辈子对不住他。
他沉默着，没作出回应。
30隋喻又回到这个圈子，经常来看他。
刚开始是因为他这个表叔，后来是为了带李星泽出去玩。
毕竟隋喻不会登迩迩的家门。
挺好！
似乎所有人都过得好，都过的幸福。
也没有噩梦再关照他，目光所及，皆是平安喜乐。
隋迩挽着丈夫来看他，颈上的玉佩光泽清透，虽然嫌弃他封建迷信，但她没取下来过。
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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