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午夜，秋雨。

        段如风靠坐在车里，烟灰缸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烟蒂，他手里的烟还在烧。

        网上都怎么评价他的？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多可笑！

        他十几岁就学会了抽烟，之前有师父管着，他总是想办法偷偷的抽。后来到了德云社，他却嫌弃抽烟伤嗓子，再没有抽过。

        他不是喜欢抽烟，他只是喜欢和师父作对的那份好玩。

        婉月也姓赵，和师父却没什么关系，两个赵家当时住门对门，他和赵婉月算是从小长起来的，自然能称一声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也终究是走了不同的道路。

        他少年退学，走了相声这条路，在天津的小茶馆演一天，最好的时候能拿五十块钱。赵婉月则去了国际学校，后来又出了国，一个学期的学费是当时的他几年都挣不来的。

        赵叔叔和他谈过，他看着里屋的门，有个女孩子正躲在门后。他知道，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对着赵叔叔深深的鞠躬，说：“之前是我不懂事，您放心。”

        走出门外，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女孩子环抱着他，眼泪打湿了t恤。

        “如风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只是笑，说：“早点回家。”

        没什么好遗憾的，至少不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段如风想，这个结局还是挺圆满的。

        再然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他老老实实的说相声，再也不提要离开这一行出去闯荡。每日喊嗓子练功，练单弦学鼓书，学评书练单口，渐渐的，他也有了点名气，也能挣到钱。

        他的师父是愧疚的，赵先生无儿无女，这个徒弟便是他的儿，若是家中富有，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卑微。

        段如风握着师父的手，说：“师父，这辈子，我不后悔当您徒弟。”

        师父含笑而终，临走前将信给他，让他进京。

        赵先生一辈子活得倔强而清高，愿意施恩不愿求报，如今为了他写下这封信，也是舐犊之心。

        那年，他二十三。

        在北京的生活过的很好，因为师父的缘故，郭老师很关照他。他也有了固定的观众，后来，也有了搭档。

        段如风摁灭了烟头，手指被烫到，他浑然不觉。

        发动车子，他向着与住处相反的方向，路是京津高速，目的地是天津。

        秋雨连绵，这不是个出门的好天气，更何况他才和女友吵过一架。但他还是上了高速，抛却了以往的冷静与从容，他只是烦了。

        隋云霁会装，段如风更会装。用温润如玉掩饰内心的冷漠桀骜，甚至连郭老师都觉得他该是翩翩公子。

        可笑！

        可是回到天津，他能去哪？

        段如风将车停在了那幢小楼，这是他一度不敢回头的家。

        曾经他在楼下拿着御子板练功，被师父打手板训斥，赵婉月会偷偷给他拿来一块萨其马，他给她唱《游西湖》。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赵家开始发迹，搬离了这个老小区？是赵婉月逐渐不耐，身后也有了如苍蝇般围着的男生？是他拒绝了陪她看电影坚持去演出？还是婉月出国前流的泪？

        段如风觉得自己真贱，他就是在犯贱。赵婉月出国时他痛不欲生，现在重新在一起了反倒是后悔了。

        或许，留在他记忆深处的仅仅是那个和他一起走遍大街小巷的白裙女孩，而非现在这个面目全非的女子。

        他们第一次吵架是在什么时候？

        段如风蹙眉，大概是清明节吧！

        他们在一起后不久，正好是清明节单位放假，他和女友一起旅行，地点在附近一个小城市。

        离开的时候，赵婉月说应该给同事买些礼物，他懒得费心思，买了些糕点礼盒就算尽了心。商家包装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将其中的一份换成了豆沙馅点心。

        赵婉月问为什么，明明冬瓜椰蓉酥才是这家店的特色。他说搭档忌口，吃了冬瓜会吐，所以换一份。

        段如风从没见过比隋云霁更不好养活的人，不爱吃的菜一口都不吃，曾经出去吃饭的时候秦霄贤给她盛了一碗汤，隋云霁没看到炖烂的冬瓜，结果吃了一口就直接吐了。也正因此他将冬瓜馅的点心换成了豆沙馅。

        其实段如风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但赵婉月却阴阳怪气地说他对搭档太好了。回去的路上，耳边尽是这样的话，他听得心烦，第一次反驳了回去，这大概是冷战的开始。

        这场冷战一直持续到他将点心给了搭档，之后冷战升级为了吵架。

        其他人的点心都给了出去，唯有隋云霁这一份他一直在犹豫。

        赵婉月说的话还是入了他的心，他知道自己和云霁之间没什么，却担心距离太近容易让人误会。

        所谓cp粉不就是这么产生的吗？

        那几天的状态实在是不好，搭档没说什么，他却愈发的不安，将点心盒子给出去，他想，得把状态找回来。

        盒子打开，豆沙饼成了冬瓜椰蓉酥。

        隋云霁的点心是最后送出去的，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他气急了，将点心盒子一扔，出去打了个电话。

        赵婉月倒是很爽快的承认了：“哪有那么多矫情的毛病？还不是作出来的。段如风，你能关注别的女人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个态度？”

        他只觉得荒谬。

        多可笑！所有人都在帮他，都让他成角儿，只有他女朋友将他往回拽。

        那段时间他不是没耐着性子解释过。可任他将嘴皮子磨破，任他好话说尽，赵婉月却还是能从各个方面找出他和隋云霁之间不对劲的地方，力图证明他就是变了心，他和云霁就是有苟且。

        他不该低估女生的口才和脑子，隋云霁就曾打了他的脸，现在赵婉月也是一样。

        不同的是，隋云霁将口才用在了相声上，赵婉月将口才用在了和他吵架上。

        从一开始的辩解到后来的麻木，段如风想，自己是怎么把日子过成一地鸡毛的。

        生活是能影响艺术的，他知道自己不对，却在见到搭档后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芥蒂。或许是迁怒，来的毫无道理，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隋云霁向来通透，她大概也是看出了什么，和他的交流越来越少，除了台上的合作和每周末特定的改本子量活再无交流。他觉得痛苦，却不知该如何。

        怎么会变成这样？段如风很累，心力交瘁。

        他将椅背放平，躺倒在椅子上，耳边是女友和搭档的对话。

        “我只希望你能记住，离他远一点”

        “要裂穴，让他亲自来跟我说。我不耽误他前程，他也别耽误我上班。”

        一墙之隔，他点了烟。

        今天中午，隋云霁订饭的时候挨个问了一遍，他点了一份面，搭档说：“那我标注不要香菜和花生碎了？”

        他的目光未从本子上移开，耳朵却听到了这句话，他点了头。

        赵婉月进来的时候他正听一段戏，孟鹤堂拿着那份面过来说：“段老师，这是你的。”

        他道过谢，拆开了自己那份，赵婉月问为什么还要特意给他拿出来特殊的，因为其他人都是随手从一堆饭里拿出一份。孟鹤堂就说标注了不要花生碎和香菜的是段老师的，其他人不用特别忌口。

        意料之中，赵婉月知道了饭是隋云霁订的，标注是隋云霁要求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花生过敏，唯有他女朋友不知道。

        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的初恋女友，他的现任女友，超过十年的交情，她不知道他对花生过敏。

        也难怪，从小到大一路被宠爱的大小姐是不需要关注旁人的。有的是人愿意宠她，她只需要享受，只需要逛街和看电影，只需要撒娇和耍小脾气，她不需要付出什么的。

        天已经亮了，车窗降下，清晨的空气带着瑟瑟的冷意。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孩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说：“婉月，分手吧！”

        他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不可能放弃演出去陪赵婉月看电影，他不可能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和好不容易磨合好的搭档分道扬镳，他不可能随意将她带入后台，任由她说些有的没的阴阳怪气，他不可能为了照顾赵婉月的大小姐脾性而永远不去商演。

        无视了对方的不可置信和歇斯底里，他开车回了北京，第一件事是和房东说了退租，然后请假搬家。

        临时起意的事，他还是麻烦了郭老师。

        这件事情找隋云霁可能会更方便些，毕竟他知道搭档是个包租婆，但他不愿意占这个便宜也没脸去说。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天，郭老师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说没有。

        等一切都安顿好，他主动给栾云平打了电话，要是有什么商演可以去的话，希望栾队能考虑他和云霁。

        栾队问你们磨合好了？他说，磨合的很好。

        或许，这才应该是正常的轨道。

        段如风的心中分外平静。

        相比起初恋结束时的痛苦，如今的他只觉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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