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九乌鹊

“你听说了吗？姚青姿姑娘打从花朝节自车上落下来后，便再没了消息，黄妈妈也将她的头牌从聚仪坊撤下来了。”

        初鼓敲过后，入夜的紫梁天街总是比白日更热闹，三三两两的游舫泊在玉鸾池畔，当中隐约传出游人低低的絮语：“按说青姿姑娘当选花魁，扮作牡丹花神游街都是好事，不知怎么竟从花车上跌落，真是天妒红颜啊。”

        “我娘舅家的远方表侄儿在宫里当差，听他说，那日青姿姑娘跌落花车，被当今天子救起。天子见她貌美，便为她改换身份，收入后宫了，聚仪坊这才撤了青姿姑娘的头牌。”

        “果真吗？原以为上清宫里那位宵衣旰食，是个勤政爱民的主儿，想不到也如此急色。”

        这些闲言碎语原本不堪人听，却乘着风一字不落地落入廊桥上几位素衣箭袖的军士耳中，他们身形挺拔，面容肃穆，显然不是游乐而来。其中一人听罢此言深深蹙眉：“胆敢妄议圣上，是否要带他们回殿前司细细盘问？”

        “不必了，这些话现在满京里都在风传，他们不过是跟着说了两嘴。”为首的少年面目清秀，眉眼之间甚至有几分少女的妩媚，身后的高大男人却不敢违逆他的话语：“走吧，去聚仪坊。”

        “几位爷，青姿姑娘自花车上摔坏了腰，上个月便回老家养病了，老身不是已经说明了么。”

        聚仪坊鸨母黄妈妈摇着扇子，不时用余光瞥着面前正襟危坐的一干素衣人等，她年过五十，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接待过，这样冷言冷语的还是头一次见。为首的少年见她神情傲慢，从腰间取出两样东西放在桌案上，其中一样是块熠熠生光的金锭，而黄妈妈瞧见另外一样时，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块铜铸的令牌，上头刻着狰狞的凶兽及一行工整舒朗的隶书：殿前司乌鹊。

        大周开国之时，□□便设羽林卫戍守大内，维护帝都安稳。各家贵胄子弟也都盼着能在羽林卫中混出个一官半职，自己今后仕途也顺遂些。但羽林卫之上还有一个隐秘的殿前司，此处职权特殊，有人说他们缉捕大案中的元凶首恶，也有人说他们监察百官，有人说殿前司中藏着一座无比可怕的牢狱，也有人道他们不过是朝廷在江湖间的耳目。殿前司指挥使有先斩后奏之权，所过之处无人不闻风丧胆。见黄妈妈被吓得冷汗涔涔，少年才不疾不徐地接着开口：“我们是从宫里来的，奉命看看青姿姑娘从前的屋子，希望妈妈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黄妈妈点头如鸡啄米：“几位军爷这边请。”

        姚青姿从前所居的葳蕤馆乃是一座水榭，黄妈妈带着几人踏上栈桥，却蓦然听见原本空寂的水榭中竟传来女人娇俏的笑语：“二公子，你说奴穿上姚姑娘从前的衣衫，比之她如何？”

        “让爷好好看看嗯，确有几分她从前的神韵，尤其是这眉心的一抹花钿，你比她好看，懂得讨爷欢心，爷喜欢。”

        黄妈妈一下便听出了男子慵懒的嗓音出自何人，心中顿时叫苦不迭。都说茂国公宋敦严于律己，教出的儿女也都争气，长子宋昌掌管兵部，长女宋怀岚位至贵妃，偏偏这个庶子宋衡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成日斗鸡走狗，流连于秦楼楚馆之间。他是聚仪坊的常客，曾一掷千金只为看姚青姿一舞，却不想姚青姿走后他竟还带着噙香跑到葳蕤馆来亲热，黄妈妈只得叩了叩门：“二公子？”

        那厢寂静了片刻，很快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质问：“怎么了？”

        “殿前司来人了，说要查查青姿从前的居所，您快起身躲躲吧。”黄妈妈压低了声音劝告着，门内却只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殿前司？那几个指挥使见了我爹不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凭什么要”

        “砰——”

        少年显然是没有再听他胡诌下去的意思，抬掌落在门上将门扉轰然震开，目光所及处的青纱帐内，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正滚在一起，女子鸦黑色的发丝还落在男子敞开的胸膛之上，画面尤为香艳，只见男子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怀中女人的额前，懒散地看了一眼门外：“殿前司的老爷官威还真大得很，不叩门就闯进来了。噙香，还不出去。”

        名唤噙香的女子神情委屈，却还是拢好衣衫随黄妈妈出去了。少年也没打算与这位纨绔子弟多言语，回头吩咐身后下属：“搜。”

        军士们应声而动，一时间封上的箱柜妆匣纷纷打开，连四壁粉墙都被细细摸索过，而宋二公子宋衡始终抱臂斜倚在床榻间，眼带玩味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一名军士忽然搜到一物，走到少年身边呈给他看，少年接过细细打量，却是一块玉色衣衫的残片，他将残片收回怀中：“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之物，尽数收好，回去复命。”

        “指挥使大人。”见少年转身欲走，床上的宋衡忙不迭出声叫住了他，支着额头揶揄道：“看来殿前司查案确实有诸多不便，才会让指挥使大人女扮男装。”

        这话多少有些冒犯，有军士额角青筋暴起，当下就要拔刀，却被上司按住刀柄：“二公子若有闲心猜我是男是女，还是多想想自己的来日吧。”

        她率人离开，宋衡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水榭，原本不羁的笑容忽然一点点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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